《双劫》千芊竹

3、2

　　望着兰焱熄离去的方向，脱博颜沉声道：“陛下此番真要让他回去？”
　　“嗯。”蒙可烈继续闭目养神。
　　“陛下难道不怕纵虎归山？”
　　“纵虎归山？”蒙可烈睁开眼，盯着床榻前还有余火在燃烧着的火盆，那一跳一跳的火苗在他眼里垂死挣扎，迟迟不肯熄灭。
　　蒙可烈冷笑：“就是虎，他也是只被驯养的虎，早就失了锋锐了。况且，他纵有千般本事，到了乌兰也只有一个人，又能干出什么名堂，迟早是要乖乖回来的。”
　　脱博颜点点头，忽又想到什么：“但六皇子似乎很听他的话呢．．．．．．”
　　蒙可烈看了他一眼：“这你不用担心，蒙暹一向是驯虎的好手。”
　　脱博颜默然，不再说话。

　　夜幕低垂，兰焱熄早早地就等在了皇城西南面脱博颜府邸旁的一处巷弄里。
　　月色微明，点点星斗，占那的气候一天中温差极大，晌午还暖洋洋的煦风到了夜晚就寒骨逼人，兰焱熄把锦袄的衣领向上拉了拉，遮住大半个脸孔，但身子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说不清是因为这夜风太冷，还是心中不安。今晚，将是他离开占那前最后的机会。
　　过不一会儿，脱博颜的府邸处就火光一片，人声鼎沸起来，他心道：“来了。”下一瞬，已有个人影窜到他身边，一把托起他，几个纵身就翻过高墙，进了内院。
　　两人驾轻熟路绕过亭台，进到书房，兰焱熄拦住蒙暹：“我一个人进去，你在外面守着。”
　　月光从窗棱射进微弱的光线，隐约可以看见靠墙的一排排书架和屋子中间的书桌、软椅，一切都在阴沉沉的影子里静立着。
　　在书架前搜寻了一会儿，那些个珍本史记、精贵典藏，他统统视而不见，单单只翻找那些从乌兰传来的文书和信函，小小的一颗夜光石夹在指尖穿梭在字里行间，也穿梭在乌兰这几年的时光里，春耕、修庙、祭祀、朝拜、嫁丧．．．．．．历历在目。
　　那青色的石头泛着微光照在书信上，也照在兰焱熄越来越惨白的脸上，他一双乌黑的眸子在黑暗中晶亮的吓人，心却是越来越凉。
　　没有，没有，都没有！他一面快速的翻阅，心中已是焦急一片，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没有一封信里提及兰焰熔？宰相、大臣、军将、院事、秘使．．．．．．大大小小的官职人士提了一大堆，偏偏没有关于兰焰熔的只字片语，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也太不自然了。
　　他掂起脚，欲拿第一层书架上更久以前的信函，无意中胳膊一沉碰翻一摞文书，“哗”的一声连同夜光石一起滚落，心下一惊，赶紧屏住呼气，静静听了一会儿，见外面没有动静，方俯身去拾。
　　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除了掉落的纸张，他的手还触碰到一块光滑柔韧的东西，又轻又薄，巴掌大小，但也不是锦帛丝帕之物，显然是从那些文书中滑落的，月光下也辨不出是什么。
　　正疑惑，门外蒙暹已低唤：“焱熄，我的人已经撤了。”
　　当下再不迟疑，将那软物塞入怀中，随蒙暹离开。
　　骑在接应的马匹上奔出了数十里，兰焱熄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勒马拉缰，回头望去。
　　蒙暹绕到他身边：“怎么了？”
　　“有些奇怪，今天的将军府好像太平静了。”
　　蒙暹点点头：“脱博颜不在府里，连他的亲卫军也不在，驻守西南门的只有宿值军，他们刚才忙着救火，却不想那火是浇了油的，越救烧得越旺，因此顾了头就顾不了尾，才让我们轻易的混进去．．．．．．”他越说越觉得得意。
　　兰焱熄听了却皱眉：“那西南门的禁军呢？”
　　蒙暹歪头想了一下：“陵祭宫正在修筑，可能调到那儿去了吧。”
　　“不可能，今日根本没有调令，而且连脱博颜的亲卫军也不在，一定有什么事。”
　　蒙暹看着他：“管他那么多，都不在才好呢。”
　　兰焱熄喃喃道：“亲卫军调离西南门并非小事，如今既无战事又无调令的，脱博颜就算是禁军统领也是不能随意调兵的，难道说——是陛下亲自下的命令？”
　　当下暗叫不妙，急忙道：“一定是宫中有事，我们快回去。”
　　两人快马加鞭赶回宫城，远远地就见一骑急奔而来，是蒙暹的近侍亚霍。
　　蒙暹急问：“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太阳刚落，陛下就下令封锁了宫城各处殿门，让众位皇子候在弘义殿，不得外出。脱博颜将军正领着亲卫军在搜宫。”
　　“搜宫？”蒙暹大惊：“宫里丢了什么，要这般兴师动众？”
　　亚霍摇头，一切都来的太突然，根本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兰焱熄先是一震，随即冷哼：“只怕不是丢了什么，而是在找什么吧。”
　　蒙暹还要细问，却见一行轻骑向他们奔来，不一会儿就近到身前，为首的竟是葛禄将军伊梵若斯。
　　看到这个被誉为占那第一美人的年轻将军，蒙暹的脸上顿时露出厌恶。贵为皇子，蒙暹倒并非是骄纵任性、徇私好恶之人，唯独对这个相貌绝美阴柔、手段也极阴狠的葛禄将军深为憎厌。
　　伊梵若斯虽是占那的贵族出生，身份却是极卑微的庶出混血儿，他能在众多的佼佼者中脱颖而出，年纪轻轻就登上将军之位，自是有他机警敏捷，超凡过人之处，但蒙暹却不喜他的狡狠毒辣和残暴嗜血的乖戾性情，自始就对他无好感，后又得知他私生活荒诞不禁有着男女不忌的恶俗癖好，就更嫌恶他，偏偏父王却欣赏他的锋锐机敏、骁勇善战，对他平日里的放荡不羁不怎么计较。
　　伊梵若斯无视蒙暹鄙夷难看的脸色，傲然的扫过众人，淡水色的狭长美目在月光下泛着凛然的寒光，停留在兰焱熄精致如莹玉的面容上，肆无忌惮的与他墨黑亮丽的眸子纠缠。
　　兰焱熄不动声色的静静回视，标志性的银灰色将军袍，挺拔坚韧的优美身躯，蛊惑人心的眼神，暧昧不明的笑容都似在向他传递着某种信息，心头微怔，待要再看清楚，蒙暹已忍无可忍的驱马挡在二人中间，隔断对方看着他时邪气古怪的眼神。
　　这人果真是讨厌！蒙暹威胁的怒瞪着伊梵若斯。
　　伊梵若斯轻笑着收回目光：“六皇子真是好兴致，这么冷的天气还有闲情出宫花前月下。”
　　蒙暹素知他污秽，闻言大骂：“无耻之徒！”
　　伊梵若斯毫不在意，只向兰焱熄挑了挑眉眼：“有时候无耻一点方能活的长久些。”
　　蒙暹一听更是火冒三丈，几乎要冲上前去，被兰焱熄拦住：“不要理他，进宫要紧。”
　　伊梵若斯让开了道：“正是陛下令我来寻二位的，请吧。”
　　兰焱熄深看他一眼，拉着蒙暹进入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