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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俯仰之间成长 靳妃冤屈入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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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秋实,寒来暑往,楚潇在冷清的东阁中与花草为伴,度过了七个年头。圣德十四年,乃多事之秋,高祖皇帝长年操劳国事,身体每况愈下,遂立嫡长子楚廉为太子,暂代国事。三月,边境东博勒来犯,襄王楚泽率二十万兵马赴边疆抵御。
转眼已是赫赫炎炎的六月,东阁绿树成荫,蝉儿鸣唱,红鲤在清净碧绿的荷叶下嬉戏,红莲娇艳欲滴。楚潇惧热,整日躲在阴凉的书房内。
轩窗大开,微风吹动金帏,楚潇坐于书桌后,下巴颏儿似被削尖的鹅蛋脸,蛾眉带秀,吊梢眼半睁着,凝注于书卷,鼻头渗出细细的汗珠,颈上肌肤若腻滑白玉,身着金线绣花的红绫抹胸,薄如蝉翼的浅金色罗衫,纤手拖腮,朱唇微启,不时打着呵欠,眉宇间尽是慵懒之色。
“殿下!”一个梳宫髻的绿衫女子在门口遥遥福身,面若桃花,秀眉微蹙,体态轻盈,神色冷凝严肃,这便是楚泽送来的宫女之一,年方一十五的柳若云。
楚潇放下书卷,略一抬手,问道:“何事?”
若云双手交叠于前,移步到楚潇身旁,答道:“适才探得消息,靳妃娘娘与太尉之子李慕互通情信,皇上下令将其关入地牢,赐其鸩酒一杯!”
楚潇惊诧,慵懒褪去,忙问:“有多少人知情?娘娘可有饮鸩?”
若云答道:“此刻知晓的人不多,入夜后就该传遍皇宫。据说酉时行刑,还有两个时辰!”
楚潇起身,踱出书房,道:“传本宫令,锦麒,锦麟即刻前往景陵王府,请王爷速速进宫!”
未至前厅,另一宫女若霞迎上前来禀报:“殿下,景陵王在前厅等候!”
楚潇眼睛一亮,过门转弯即看到楚霖焦急地负手踱步,她盈盈走上前道:“三皇兄!”
楚霖拉过她的柔荑,面色不豫道:“皇妹可有听说?”
楚潇引他坐下,道:“刚听说,皇兄与我一同去见父皇,为娘娘求情,可好?”
楚霖略微颔首道:“我正有此意,但父皇此刻还在震怒中,若要求得情,怕是要费一番曲折!”
楚潇道:“事出紧急,片刻耽误不得,二皇兄在外,八皇弟年幼,我们需要代他们尽心!”
楚霖道:“那便去光华殿罢!皇妹切记莫要惹恼父皇!”
楚潇道:“皇妹明白!”
光华殿。
楚玺居于侧殿的龙座之上,双鬓斑白,面目黧皱,眼眸中神色依旧犀利,王者气度未失分毫,怒目扫过阶下跪着的楚霖和楚潇,缓缓开口道:“尔等是来为犯妇靳氏求情的么?”
楚霖与楚潇叩头后起身道:“请父皇宽恕!”
楚玺震怒,剧咳起来,跪在一侧的太监李溥送上绢巾,楚玺斥道:“好大的胆子,竟敢为贱妇求情,尔等休要多言!”
楚潇泪水滚落,哀求道:“父皇请保重龙体,儿臣斗胆进言,二皇兄在外抗敌,万不可使他分心啊!”
楚霖伏地,也道:“请父皇三思,将靳妃娘娘暂且收押,待二皇兄回宫后再行定夺!”
楚玺收起绢巾,道:“靳妃不贞,辱没皇家,其罪当诛九族,朕赐她与李慕一死,已是宽厚!”
楚潇道:“太尉李成忠乃是开国功臣,兵部尚书李慕多年为楚家江山尽心尽力,其心日月可鉴。皇家亦需顾得纸笔喉舌,恳请父皇着令彻查此事,以服民心!”
楚玺道:“此乃朕的家事,与民何干?”
楚霖道:“李家忠以事上、和以待下,靳氏一族造福乡里,散财赈灾,两族皆正直仁义,深得民心,断不会做出苟且之事,儿臣冒死进言,请父皇收回成命!”
楚玺“啪”地一掌拍向扶手,侧殿内静默无声,他眸色深沉地看着一双儿女,龙颜未露任何神色,良久后,他疲惫地挥手道:“朕累了,尔等退下罢!”
楚潇与楚霖再次叩首,楚潇道:“儿臣触怒父皇,罪该万死,请父皇保重龙体,儿臣与三皇兄带罪跪于殿外,靳妃之事请父皇三思!”
楚霖道:“儿臣告退!”
光华殿外日头正毒,宫人来来往往,楚潇与楚霖垂首跪于殿前,明晃晃的阳光若利刃刺入肌肤,殿檐上闪着一道似蓝若白的光芒,落入眼眸,一阵酸胀的疼,楚潇闭眼,刺痛的泪顺颊滚落。
楚霖万分心疼地看着她,道:“皇妹,你若支撑不住就回殿中,我一人罚跪便好!”
楚潇用绢巾抹了抹额头的汗,薄唇勾起安抚的笑,道:“倒也还好,怕就怕跪到酉时,父皇仍要赐死靳妃娘娘!”
楚霖抬手拨开她脸上粘湿的发咎,道:“皇妹大可放心,父皇心中自有打算!”
楚潇闻言笑了笑,道:“如此甚好!”
她又岂是不知,事出蹊跷,两家族一方有财,一方有势,襄王征战在外,父皇怎会轻易地夺人性命,只是事态严重,必要有人冒死劝说,她与楚霖正好是那倒霉鬼罢了!现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未摸清,是嫁祸或是真有其事也不知,只得先留下靳妃性命再议。
赤日炎炎,楚潇只觉自己被架于火上烧灼,嘴唇苍白干裂,立于一旁的若霞递给她水囊,为表诚心请罪,她推拒开,热风混着沙子扑面而来,喉咙似被泥沙磨得肿痛,汗水温透衣襟,转瞬即被日光晒干,随即又出了身汗,如此反复,头晕目眩。
恍惚中,她仿佛置身于前世的房间,冷气清爽宜人,窗台上的柠檬香蜂草散发着浓郁的清香,桌上摆着冰冻过的西瓜、青提,橙汁,可乐,她安逸地蜷在沙发上,膝盖上摊开一本大书,咬着西瓜,喝着可乐,一不小心,西瓜汁滴到书上,爱书如命的她一阵心疼,赶忙抽起一张纸巾小心的沾起红汁。“潇潇,快出来吃饭,奶奶做了你最爱吃的椿菜炒蛋!”放下书,她兴冲冲地跑出房间……
“潇儿!潇儿!你怎么哭了?”
楚潇缓缓睁开眼睛,迷蒙中看到余妃那张担忧落泪的脸,凝眸流盼,她正躺在自己的闺房中,哪有西瓜,可乐,心里怅然若失,只是一场美梦啊!她撑起身,问余妃道:“母妃,儿臣怎会在寝宫?”
余妃不厌其烦地又落下清泪来,道:“你在殿前昏死过去了!”楚潇眨了眨眼,见到余妃身后的老御医,顿时明白过来。
“娘娘,公主殿下醒来即无大碍,但身子仍是虚弱,需要调养一阵子!”老御医拿出一张方子,递给若霞,又道:“这是补身的方子!”
余妃头也未回地跟御医道:“你且退下罢!”
老御医弓身行礼道:“微臣告退!”
待御医退出,楚潇忙问:“三皇兄呢?”
余妃道:“景陵王在前厅等消息!”她转头对若霞道:“去回复王爷,公主已无大碍,请他安心!”
楚潇暗自揣测,三皇兄未继续罚跪,是否父皇已收回成命了。她垂下螓首,愧疚地对余妃道:“儿臣又让母妃担忧了!”
余妃坐在床前,轻推楚潇使她躺下,柔声说道:“潇儿明年就及笄了,聪慧如你自有主见,然,切记莫要伤了自己!你父皇已将靳妃打入冷宫,现下就安心调养身体罢!”
十四年来,楚潇首次听到母妃同她说:莫要伤到自己。以往余妃只是嘱咐她循规蹈矩,莫要惹恼父皇,这次她以为母妃是要怪罪她的,没料想她竟然嘱她莫伤到自己。看着今世这个美貌的母亲,虽是不亲,亦是她怀胎十月辛苦地生下她,楚潇倏然觉得自己应该尽些孝道,忙说:“母妃且宽心,儿臣已知进退!”
余妃闻言脸上绽出慈爱的笑容,道:“民间女子称母亲为娘亲,为娘随你父皇进宫多年,只得你一女,虽是少有沟通,你仍是娘的心头肉,你伤了身子,娘便似掉了块肉,当娘的不求儿女多富贵,只求平安!潇儿,你身在帝王家,行错一步,即可能是粉身碎骨,你自小聪敏异常,为我们母女在宫中挣得一席之地,为娘甚是欣慰,待你嫁入民间,那卫家必是奉承于你,日子也好过,为娘便安心了!”
楚潇怔然,她一直以为余妃是个柔弱的花瓶,脑袋空空,却不想她竟将事情看得如此透彻,自己做的一切,她都知晓,故此才放纵她,也未施给她任何压力,她的心愿亦是等她平安地长大,而后嫁出去罢了。
楚潇眼眶一热,道:“孩儿若是嫁出去了,便留母妃一人在宫中,如何放心得下?”
余妃面色凄然,哀伤道:“你父皇年老,宫中再无争宠之事,为娘也能平安渡过余生!”
楚潇不语,只觉得皇宫真是个埋人的地方,生死无异,余妃长年不出落霞宫,皇帝每年摆驾来此不到十回,活得跟尼姑寡妇无异,待皇帝驾崩,便是守着孤灯等死!真真凄凉!
次日,楚潇至东宫拜见太子,东宫与落霞宫分至一南一北,楚潇在东宫门前下轿,步行穿过绿林葱郁的石板道,气势庄严的宫阙赫然立于眼前,主楼金檐玉柱,琉璃瓦与日辉映,楼阁四周青松参天林立,两翼楼典雅古朴,奇花异草,亭台流水,别有一番江南风情。
一条三丈余宽的石板道连接主楼厅前,楚潇直行步入厅中,太子居于首座,她盈盈福身一拜:“太子殿下安康!”
太子楚廉一身黄衣蟒袍,宝石金冠,玳瑁笄横贯发中,金绣抹额敷于其头,他神情略为倦怠,抬一抬手腕。“免礼,赐座!”
太监搬来软凳置于厅中。“谢太子!”楚潇还礼垂首落座。“听闻殿下为国事操劳,身体微恙,臣妹特来探望,还请殿下保重贵体!”说罢,她抬头留意楚廉的神色,眉宇间英气已失,眸中毫无神采,七年前,她与楚霖被人下毒后,便知晓楚廉亦是难逃,如今看来神气日复一日的衰弱,与她猜测相去不远,若不存心观察,倒也看不出赢弱来。此刻她心里慌乱,几年来,宫中表相平静,实则浪潮暗涌,若她不是凑巧得知被人下毒,亦是一无所知。
太子启口,声音气弱道:“皇妹挂心了,本宫近日身体倦乏,并无大碍!”
楚潇敛了心神,接过若霞递来的酸梅汤转给太监,道:“酷暑难熬,臣妹亲手做了解暑汤,请殿下品尝!”
太监用匙羹尝过无毒后方呈给太子,楚廉本无食欲,饮过那酸酸甜甜的凉品后眼睛一亮,赞道:“皇妹贵为公主,料想不到手艺超群,真乃兰心慧质!”
楚潇道:“殿下喜爱,实乃臣妹之幸,若往后殿下还想品尝,差奴才告知一声,臣妹自当送来!”
楚廉道:“本宫先谢过皇妹的一片心意!”
楚潇起身,又施一礼,道:“臣妹不敢打扰殿下休息,先行告退!”
楚廉颔首,又吩咐从旁的太监道:“李既,送公主!”
回到落霞宫,烈日暴晒于庭前,楚潇已是香汗淋漓,北方连月来的干旱,民间受灾已久,至秋若颗粒无收,想必又是一场混乱。边境虎狼来袭,内有奸人环伺,又降天灾,初稳定的楚家江山朝不保夕呀!
楚潇思及此,回身向若云交待道:“备轿,去景陵王府!”
若云为难道:“殿下本月的出宫次数已尽,不可再出宫了!”
楚潇道:“若霞还有两次罢,把你的宫牌给我!”
若霞无奈,从腰间摘下宫牌递给楚潇道:“殿下,那守卫认得出你我!”
楚潇笑道:“本宫让他认不出就得了!”
言毕,她进了寝房,半刻后,她已是一身婢女装扮,若霞与若云瞠目结舌,若非她们知晓眼前人是公主,早已退避三舍之外,只见她脸上红斑凸起大块,额间青黑如锅底,眼圈是病黄色,手背上红籽点点。
姐妹两声惊唤。“殿下!”
楚潇道:“穿我的衣服去书房坐着,叫宫婢守门,谁也不见!---若云同我出宫”
宫殿西侧门,若云扶着“病弱”不堪的楚潇倚树站立,自行走到宫门前,向守卫堆笑道:“两位大哥,我与姐姐乃是祥瑞公主的贴身宫女,不幸姐姐病重,公主惧那病会染上他人,着我送妹妹出宫治疗,请两位行个方便。”言毕,她将腰牌摘下,递给守卫。
那守卫对若霞与若云两姐妹自是熟悉,只看了看不远处的“若霞”,一身痨伤病,嫌恶地把牌子还给若云,便不再多言。
顺利出了宫门,有两个年轻人穿着青袍,腰间勒着金线丝绦,玉身长立于绿帷轿旁,正是楚潇的侍卫锦麒与锦麟,二人见到主子俱是一惊,然,毕竟是经过积年累月淬炼的,亦熟知自家主子的性情,稍稍便恢复那若岩石般稳沉的神情。
楚霖已得知楚潇前来的消息,为防人多舌,遣散了守门人,只带一侍卫,在府外顶着烈日等候。见道路尽头处一顶绿轿遥遥而至,心下欢喜,顾不得礼数以扇柄撩开轿帘,顿时亦是一惊,楚潇下轿,格格一笑道:“就知皇兄会被惊到,小妹才未舍得弃妆!”
楚霖习惯地执起她的手,眼光落到手背处,仿若瘟疫缠身般地猛一甩手,见楚潇笑得“灿然”,无奈地斥责道:“胡闹!还不进去擦掉!”
楚潇不以为然地笑道:“若不胡闹,此刻怕还见不着三皇兄呢!”话落,如在落霞宫一般自在,径直上了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