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四章 ...
-
尹千觞默默地坐在一边，脸色煞白，神色空茫，一双眼睛只是一次又一次注视着那山壁上被少年一笔一划刻下的字迹，沉默不语。
或者说，早在从不知何时开始，他都没有再说一个字，无论是他还是百里屠苏，在那长达千年的岁月里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那人所有的记忆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他们吸进最深处，无法呼吸，无法遗忘，同样也无法安慰，无法指责，因为他们再无资格。
曾经的他，是离他最近的人，他将失忆的尹千觞当成了挚友，他在他的面前展露出的，是他所看透的道路。
而那时的尹千觞无法接受，到最后，还是选择的背弃。
而背弃的后果呢？
微微苦笑了一下，尹千觞在那山洞中合上了双眼，不忍再看，也不敢再去想。
将那些记忆和经历刻画在这里，少年仅仅只是不想忘记，不想要失去那些属于自己的过去，而他们只是站在那人的记忆深处当着他们的旁观者，纵然心碎成灰，却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巽芳到底是跟着那少年的脚印寻来了这个山洞。
而那山洞的石壁上，那一字一句撼动的不仅仅是巽芳的心和灵魂，对于百里屠苏和尹千觞来说，看着那人稚嫩的手犹如泣血般一字一句将自己累世的经历一字一句刻画上去的时候，应和着那人生生世世束缚住他的绝望看去，竟然只有一片死寂的哀凉。
少年的身上伤痕累累，许多的伤口都已经并发了炎症，此时此刻更是高烧不退，整个人斜斜地外靠在山壁上，脸唇角都已然干裂。
而巽芳就那样静静蹲在少年的身边，用那种无法言语的目光看着石壁上的内容，随后又看向眼前的少年，那目光温柔至极，也怜惜至极。
巽芳照顾了那个少年好几个日夜，才将他从深沉的昏迷中唤醒过来，而刚醒来的少年目光犹如凶狼，一如既往的透着难以言说的凶狠。
而巽芳的温柔，却成功地激起了他心中那一直在追寻的，想要去看透的，人性美好的那一面的渴望，所以，在眼前的女子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美丽的女子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少年的表情是百里屠苏说不出的撼动，有惊讶，有疑惑，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震撼。
他动着嘴唇，却因为太久没有说话而无法发声，直到看着他伸出手来放到了女子掌心的那一瞬间，无论是百里屠苏和尹千觞，都同时松了一口气。
对于巽芳，屠苏一直是尊敬的，那个女子的爱不像世人那般渺小，她爱那人爱的太温柔而深沉，深沉得让他震撼，让他眷恋。
对于此，百里屠苏尊敬她，同样的也因为她无悔的那份付出而感激，可是却无法否认，正是因为巽芳的这份爱，让原本已然渐渐疯狂的太子长琴重新归于平和后，却又在失去之时，彻底的扭曲。
在回去蓬莱的那段时光，是千年来少有的温暖，也是百里屠苏千年来第一次看着眼前人从一个小小少年平平安安成长成了青年的模样。
短短几十年的时间，他仿佛遗忘了过去千年来所有的痛和悲伤，有巽芳陪在他身边，他这一世的生命中，除了早年在衡山之巅所受的那些罪以外，剩下的时光中，他俊美的面容上总是带着沉静而温柔的笑意。
屠苏知道，那是他发自内心的笑容，来自他的本心，来自他灵魂深处最干净也最无暇的温柔和微笑。
蓬莱的人们都很善良，就算知道了他的经历，知道了他的过去，只要他们的公主选择了他，他们就乐于善待。
他们对待他，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和家人一样，未曾有过半点的厌恶和歧视，甚至于，他们真的很喜欢那个被巽芳带回来的青年。
那也是他在经历了那么多的苦楚和孤寂之后，第一次把一个地方当成了他的家，第一次……把一些人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家人。
他就像那个曾经的太子长琴一般，对他们展露出来的，是他埋葬在心灵深处最深沉的本性，是埋葬在那数千年过去里的那个温柔，善良，知礼，孝恭的近乎趋近完美的纯善的自己，那时的他，就像曾经的百里屠苏一样，恨不得用自己的一切来报答这些人的对他的好。
没错……就像曾经的百里屠苏，恨不得拿自己所有的一切来保护那个无微不至待他的欧阳少恭一般，那种心情，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眼前的一幕幕就好像是过去岁月的投影，熟稔而又温馨，百里屠苏看着这样的他，千年来都被时时刻刻攥紧得无法喘息的心，难得的有了温暖的感觉。
为这一刻的他而开心，为这一刻的他而高兴，身为他的半身，他甚至能够感到自己另一半魂魄里那种从未消失过的柔和绚烂隐隐的再度放出自己的华彩。
他甚至打从心底里希望，哪怕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哪怕……他的生命中没有他百里屠苏的存在也没关系……
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那该有多好。
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该有多好？
然而命运终归是不肯放过他的，他所希望的和巽芳长长久久相伴而生，他所希望的一世安宁，都在他离开寻找新的躯体时被那场天灾彻底覆灭了。
当跟随着他离去，陪着他好容易熬过了千年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次渡魂，那一次，魂魄和躯体的不相容几乎让百里屠苏以为自己已然跟随他一起死去，而他魂魄的流失，也比哪一次都要严重。
千年的记忆混乱无比，长达数十年的时间中，他甚至无法知道自己是谁。
而就这样默默地陪伴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经历的数十年记忆混乱的岁月后重新回到蓬莱时的百里屠苏，大概也从未像如今这般，跟眼前的人一样去恨命运，去恨所谓的天命和天道。
原本的蓬莱存在的地方化为了一片浩淼烟波，百里屠苏看着他站在没有尽头的海面近乎绝望的呼喊着巽芳名字的那一瞬，只觉得这一刻，自己身体里的灵魂都有一种想要破体而出，就此死去的冲动。
为什么……
目光静静的注视着跪倒在蓬莱遗址上的那个背影，百里屠苏看着他的手深深的扎进了泥土的深处，原本一直挺直的脊背这一刻却弯曲了下来，仿佛无力承受一般静静的跪在那里，心中，却有一种近乎愤怒的情绪，不断的蔓延。
为什么……为什么连他唯一的一点希望都要用这种方式踩的粉碎……
为什么……偏偏就是不肯放他一条生路？
为什么——非要将他活生生的逼到这样的地步！？
那属于太子长琴的另一半魂魄再度开始共鸣，那种惨烈得仿佛能将整个世界灼伤的痛苦和绝望生生的传进了他的心底最深处，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百里屠苏能感受到那人心中好不容易再度拥有所有痴念彻底化为灰烬的空寂，也能够感受到他那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彻底的扭曲开来，再也遮掩不住的恨霾和疯狂。
因为天道，他失去了命魂，失去了仙籍，因为天道，他在这世间久久徘徊孤独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因为那所谓的天道，他害得蓬莱被天道彻底吞噬，那些愿意爱他的人，愿意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只因为他生生世世的孤独之命，就此烟消云散。
因为天道，他失去了家人，失去了爱人，却仍然不得解脱，那么他又为何要在意那所谓的天道和命运？去敬畏它，去顺从它？
天道要夺走什么……的确从来都没有道理可言……
从来都没有。
那么，他就是要逆天而行！他就是要将蓬莱，将巽芳从天道的手中夺回来。
他——就是要让他爱着的人，不会死亡，不会背叛，永永远远地跟他在一起！！
那一刻，百里屠苏看到那人的眼神就那样变了，变得明亮而透彻，变得深邃而看不到深浅。
若说遇到巽芳之前的他，目光里还能看见实质的冷漠和怨恨，那么这一刻他的眼中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怨，没有恨，连那些累世的经历所积聚下来的疯狂也不见了，他只是慢慢站在蓬莱的废墟之上，微蹙这眉梢仰望着天空，那里的天际是如此的黑暗，黑暗得没有一丝光，便如同他的心一般，被彻底葬送在这片土地之上。
他的眼睛也如同那片天际一般变得黑暗得毫无光芒可言，到最后，他一言不发的找到了蓬莱之上所有能找到的骸骨，一一安葬，而在巽芳的墓前，他种下了一棵君影草，在弹奏了一首琴曲之后，头也不回地挥袖而去。
从这一刻起，复生蓬莱成了他心中的奢望，他的蓬莱，他的家乡永远都被他掩埋在心里，片刻不忘。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