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杰克苏 ...

  •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李骥把李二郎的脂肪瘤切了。强调阳光明媚,是为了表示他心情很好。至于手术的具体过程则没什么好说,因为是真的没什么好说。
      因为之前的练习,李骥对自制的手术器械已经很熟悉,操作上并没有太多不顺利的地方。李二郎手脚都被仆人按着,在药物作用下,反应也比较迟钝,况且李骥之前还吓唬他说:“你若是疼可以告诉我,但万万不能动,刀子在你颈上过,乱动要出人命的。”
      李二郎开始很忍耐,但终究还觉得疼。他听着李骥的话不敢动,只是呻/吟着说:“有些疼……”
      他颈上切口四周被四块充当小单的洁净白巾盖住,脸也遮在下头。李骥听见那声音弱弱的从白巾下传出来,只是说:“快好了。”
      一旁有人嗤笑道:“总是快好了。”
      那是执意要参观这过程的张道士。李骥觉得这道长也真是神奇,一般人对这血光场面都有些畏惧,偏他还来凑趣。李骥看他一眼,也没理会。
      剥除了瘤子,李骥想了想,剪下一条白巾置入创面做引流;待到把那两指宽的切口缝合起来,覆上润了烈酒的白巾,又盖上一层干燥白巾,用布带固定好。才掀了单子,将丢在盏内的脂肪瘤端在李二郎面前给他看。李二郎看着那个尤带血迹的圆滚肉球,一时苍白着脸色,亦痛亦惊亦喜的忍不住抽噎起来。

      其后几日李骥住在李家府上,李二郎术后没有发热;三日后换了一次敷料,引流不多就拔了纱条;六日后拆了缝线,切口未见红肿,愈合得也很不错。李二郎还有点不敢转项,李骥说:“本来四五日就该拆线,我还饶了一日,必然稳妥,你放心吧。”
      李财主过来仔细看弟弟脖子上的伤口,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李骥被接下来出现的感谢场面窘得快要受不住,虽然他也很喜欢被称赞,但这些赞美语句里的夸张水分实在太大,连他自己都快听不下去了。倒幸亏是张道士不着痕迹的替他周旋,并且表示离开山中太久,必须立刻启程回去了。他说的十分坚决,李骥这才跟着他脱身。

      一路上无话,直到回到山中,打发走护送的李家仆人,张道士忽然笑道:“阿牤,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与我听听吧。”
      李骥道:“道长说什么?”
      他装着糊涂,张道士便转而道:“你今年多大了?”
      李骥说:“十五。”
      张道士冷笑道:“看你动刀时手黑心硬,拿那小哥叫唤当耳旁风的劲头,像是有五十。”
      李骥辩白道:“我是帮他,又不是存心折磨,道长切莫这么说。”
      张道士倚到榻上,翘起腿道:“你莫往岔路上拐,我只问你是怎么回事,今天就要寻一个根源。”
      李骥想,事便在我不是李骥;若说根源,我也甚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思忖了一会儿,说:“道长,我是梦中遇仙了。”
      张道士“哦”了一声,显然是要他继续说,李骥却没心思往下编,只道:“那上仙教了我好些,只是这些门道都与时法有异,我怕泄露天机,委实不敢乱讲。”说完就低头闭嘴再不说了,半晌听见张道士“唉”了一声道:“你到底是老实还是不老实,我也真看不透。”
      李骥想,道长,你哪日得了什么机缘,也穿到别个时空去,再看我说的是不是老实吧。

      李骥本来以为,这件事就像春天里山阴面的最后一块冰雪,随着转暖的时气挥蒸掉了。然而,没过多久,李财主又遣人来请他。
      这一次是正式的答谢。大约世家做事,最讲究体面,为家中郎君去了恶瘤,这样的事总归要郑重报答。然而或许是出于成见,这样的体面在李骥看来又总有点优越恩赏的意味,不然谢礼大可遣人送进山里,又何必拘他专程来此一趟呢。李骥虽然怂,却也常有些用不在正道上的脾气;所以,当李财主令人捧出锦缎绢帛以为谢礼时,他态度坚决的推辞了。
      李财主也没坚持,只是说要请李骥饮茶。李骥见方才陪坐的李二郎默默退了出去,忽而预感到,似乎李财主把他请来不是为了答谢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李财主笑容可掬的问:“医师婚娶了没?”
      这问话出乎李骥意料,他摇着头说:“尚未。”
      李财主轻轻“哦”了一声说,“可遇见有门当户对的女郎?”
      李骥更为疑惑,尤其是听见李财主刻意读重了“门当户对”四个字的时候。李财主难道还做牵红线的买卖?李骥脑子里闪过一阵胡思乱想,在短暂的思考之后,他说:“有什么,请直说吧。”
      李财主开始讲故事。

      李财主开宗明义的说,我有一个妹妹。
      接着,李财主以秦罗敷夸丈夫的劲头大力赞美了这小妹的美貌聪明,当然了,这妹妹理所应当是要嫁与高门做新妇。李骥心不在焉的听着,心想,赵县李氏的女儿,给皇家做夫人也不出奇,可跟我说这做什么。
      那边,李财主转折说,可是小妹近来不懂事。这个妹妹突然对我这做阿兄的说,她看上了一个郎君。这郎君有奇技旁身,而且人很厚道。小妹一向天真烂漫,这便动了少女春心。
      李财主停顿了一下说,这郎君就是你啊。
      李骥端在手里的茶水差点泼出来。
      李财主看着他以质询的语气问:“我对小妹约束得少,医师在这里时没被她冲撞过吧?”

      李财主话说的很客气,但把这段话翻译成通俗的语言就是在指责:“你是不是在我家里住着给二郎医病的时候勾引了我情窦初开的小妹?不是你挑逗,她怎么会看到你?”
      如果有镜子,李骥很想看看自己的脸色。这哪里是在说他那小妹不懂事,分明是在说自己耍流氓。可问题是,他根本没见过这么一号姑娘,李财主分明是一种王夫人心态。
      李骥断然说:“没有,我到今天都没见过府上这位娘子。”
      李财主却只是语重心长的说:“婚姻之道,为人道之始;夫妻之义,为三纲之首;所谓尊卑高下,所谓礼之重者,莫过于此啊。”那神态分明在说“我也不追究你做过什么,只从今后知道分寸断了念头。”
      李骥被憋得一口老血,这可真是高傲。
      不过李财主到底是高门士族,不至于像八点半狗血剧里嫌贫爱富的恶婆婆一样说些污人污己的话来。他继而亲切的表示,李骥救助了二郎,他终究十分感谢。
      这是等着他表态。李骥恨恨的说:“我断不敢高攀。”
      李财主还是笑着道:“医师到成婚年纪了。时下婚姻聘礼颇重,如果需要帮衬不要客气。”

      李骥几乎开始感到诧异,这简直是恨不得塞一个姑娘在他面前,逼着他速速成婚以绝后患。可既然“士庶不通婚”天经地义,李财主对他小妹的念头甚至大可不理会,又何必如此紧张。
      似乎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在这个时代,门阀婚姻已经衰微没落;在南朝,士族的地位大不如前,已经不得不攀附寒门新贵。而风尚开通的北朝,女子大胆求嫁也并不为世人非议;当年一眼看中城墙上高欢便“使婢通意,数致私财,使之聘己”的娄昭君,就是现成的例子。因此,对于固守旧礼的李财主来说,面对破坏他婚娅观念的威胁,怎能不速速扼杀在摇篮里。

      接生招惹了一个小厨娘,自己躲出来就算了;这里又冒出个李娘子,这剧情真是太杰克苏了。李骥几乎忍不住自恋的想,一定是自己工作时候专注的样子太有魅力。可是这样的桃花运,在窦紫身上怎么一次也没有过?
      李骥叹了口气,因为窦紫是个女的呀。

      回到山中,李骥并没有向张道士避讳这件事情。张道士打量着他说:“你这付呆样子,怎么招惹上她,真是看不出。或是就如山珍海味吃得腻了,索性想尝尝菽麦腌菜?”
      李骥皱眉嘟囔道:“道长且留些口德。”
      张道士笑道:“恼了。”
      李骥尤不忿道:“今日真是受够羞辱。要真说起来,我是宁可娶阿乔也不娶她。”见张道士掩口窃笑,仿佛嘲弄他酸葡萄的自我安慰,不由又道,“道长是没听过王敦澡豆为饭的窘事?王敦还是士族出身,我一个泥腿小儿,莫说什么高攀,就是跟着去吃一餐饭,也不知被暗自讥嘲多少次了。”
      张道士并没理会他这忽而认真起来的表白,只是道:“那你就把阿乔娶了吧?”
      李骥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脸竟然因为这句笑话,一直红热到了脖根。

      张道士将李骥戏弄够了,才郑重又道:“阿牤,你可想过日后要如何?”
      李骥没看见张道士的神态,他弹剥着指甲说:“什么如何?他妹妹思春,还要对我报复不成。”
      张道士凑过来打掉他的手喝道:“我道你才是思春,还念着李家女郎;我说的是,你学医行医这事的日后!”
      李骥愣了一愣,一段时间以来,他似乎满足于眼前可供他施展手脚的机会,倒真没想过日后如何。张道士叹气说:“我就知道,你没这心胸。”又说,“阿牤,你想不想去真定县,当个坐堂的医者?”
      李骥说:“道长玩笑,能开诊坐堂的都是世家名医;再者我哪有屋舍本钱?”
      张道士似乎对他消极的态度很看不上,嗤了一声道:“说的也是。我原本以为你搭上贵人了,结果今日又被攘出来。你这倔头巴脑的德行,真是和你阿爷一般,活该一世出不了头。”
      这话正戳在李骥痛处,他自知说不过张道士,为了避免遭到更多嘲弄,索性低头不做声。张道士看着他暗暗运气,忽然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阿牤,你是真是有趣。”笑过半晌,才拍着他颈后道,“阿奴,你莫糊涂,你的贵人是我。”

      张道士趺坐在榻上,娓娓道了出来。原来他有位道门中的故交,在真定县内修行,只不过,他这位道友,现在是个和尚。就在几年前,道家的势力在高齐境内遭到一次严重的打击。天保六年,文宣帝高洋在大胜柔然返回邺城之后突然召集僧道两家于殿前辩论,“二教不同,欲去其一”;道家论法失败,皇帝下令“道士皆剃发为沙门”,并且杀掉了四个违抗旨意的道长。这场对道教的打击运动由何而来,似乎颇令人费解。据说是因为有位从金陵而来的陆道士请求文宣帝废除佛教,可是佛教在北朝甚为鼎盛,皇帝与贵臣都偏向着佛门,这做法实在有些不自量力。或是他想效法北魏时的寇谦之?个中缘由也道不清楚。其实当日太武帝所作所为未必有多少是因为宗教信仰,只不过,一面是大肆膨胀的寺院势力,一面是声称愿以太平真君辅佐鲜卑统治中原的“新道”,抑佛弘道不过是更多出于政治考虑罢了。也不知陆道长是嗅错了风头,还是油萌了心窍;总之,他大胆提议的后果是,高齐境内道士要么剃度为僧,要么隐入山林。
      然而,高洋倒并不曾赶尽杀绝,况且作为一种已经铺陈开的宗教,民间信仰仍然不绝;只不过要放低些姿态,低调行事了。

      张道士在真定县的道友,此时也只好剃了头发,改作和尚。也正是因为他的顺从态度,那一间小小道观得以留存。只是而今,观内人丁萧条,道友和尚也很寂寞;况且白空着几间屋舍,供佛也不是,供天师更不是,眼看着就败落下去。张道士趁着近日往来真定县城的空当,倒帮李骥在那里谈下一桩生意。
      张道士说:“你要愿意,便去他那里占一间屋。”
      李骥本来还在生闷气,可等听完这一通,竟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道士说:“你愣着作甚?”
      李骥这才道:“道长为何这样帮衬我?”
      张道士笑道:“你这小儿,自然是看你可造就。你跟着我胡混,末了不是随你阿爷一样,在乡间做田舍汉。”
      李骥不是一个很有自信的人,但他也并不甘于平庸的生活。也正因如此,他在面临类似选择的时候常常难免有欲进还退的犹豫。此时显然也不例外。
      其实,他知道自己渴望的是什么,只不过他同样需要一点推动他的理由。
      李骥说:“我想回家,找我阿爷说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杰克苏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