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求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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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复对这件事的态度在李骥的意料之中。一方面，他欣喜于李骥在几件病例中的表现并且对开诊行医的机会感到期待；但另一方面，他对李骥是否能够独立应付仍不无担忧。但最终，李复仍然表示，机会难得不要错过。李骥试探的问：“或是阿爷同我一起去？”
李复说：“我与你阿母名下还领着田亩，哪里走得了？”
李骥暗暗松下一口气，同时不由有些愧疚。李复是以父亲的苦心体谅着他，但他其实还不曾真正把李复看做父亲。
其实在很多时候，父母对于子女选择的支持，并不代表着他们对这事在理智上有多大程度的赞同；他们更多是出于对子女意愿的理解和尊重。或许会出现一些意见相左的场面，但当他们意识到下一代意愿的坚决，他们就会做出让步。年轻人或许或不知天高地厚的那这看做父辈的软弱或者妥协，而他们终究会惭愧的发现，这其实是出于包容和爱护。
一对都不善言辞的父子间的商议，使决定的做出看起来果断而迅速。但决定仅仅是事情的开端，这一次不同于李骥来往苍岩山，需要准备的东西也多，至于各种零七碎八，李骥一时也很头大。
这一天，王氏在院子里收晒干的葵菜叶，李骥跟这帮忙。王氏忽然道：“阿牤，我问你件事，就是那一户的阿乔。”
李骥“哦？”的一声，心里上下忐忑起来。
只是这事似乎有一点蹊跷。阿乔并没有很掩饰对李家儿郎的喜爱，李骥春节离家后，她时常来李家，每次都带着花样翻新的食物。适龄小儿女的这点心思，再不明说也几乎是写在脸上。李复对这种事不大注意，王氏看出来，而且觉得也很满意。只是也不见阿乔父兄有来求婿的动作，李骥也不在家，这事便搁在那里。这一次，这事也应该商量。
李骥听王氏絮絮的说着这些，忽然产生了一种被逼婚的悲催错觉。在那个次元，她的悲催在于即使愿意将就，貌似也没人要她；而在这个次元的，却是谁将近谁呢。
王氏见他不出声，以为他不愿意，正要说话，转头却看见从院门外进来一个人，正是阿乔。
阿乔看见李骥，似乎并不诧异。王氏已是止不住含笑上去招呼，阿乔递过手里的盆子说：“阿婆，我煮了杏酪粥。”
王氏啧啧称赞道：“你这颜色才是纯正，凝结的也好；我煮的那盆，颜色有些黑，渗出还好多水来。”
这是初春应季的甜食。传说是寒食节不开火，于是将醴酪头天煮好，搁置到寒食当天，就凝成块冻。而杏酪粥，其实是一种将制造的麦芽糖与杏仁汁调和，再加入穬麦米煮成的麦粥。煮醴讲求火候，灶火太大就会焦臭，铁锅刷的不净，颜色就会发黑。而制杏仁汁则是去黄皮细细碾烂后加水过滤，为了获得合适的稠度，水量的把握也很重要。两种汁水一起煮沸，液体表面对出现类似豆皮一样的皱痕；这时候加入麦米，用小火煮，还要不断搅动，防止煮焦；到麦米粒烂熟，稠度合适时倒在盆里，就会结成果冻一样的“酪”。好的杏仁酪，颜色洁白如油脂，麦米如青玉，清甜爽滑而不析出汤水。
阿乔说：“颜色黑，恐怕是锅未刷好，或是刷完里面未架火烤干。”
李骥讪笑了一声说：“这样说来，这是因为我没做好。”
王氏端着杏仁酪送进庖厨，李骥和阿乔站在院里，一时旁边再没别人。两个人说了一会儿太阳很好，天气不错，，阿乔说：“你上次怎么突然走了？我还说给你带饼子。”
李骥心虚的干笑了一声，阿乔带着点不满和挑战的语气说：“那你这次什么时候走啊？”
李骥觉得，按照正常的情节发展，他应该憨笑着握住姑娘的手，说：“我这一次是去真定县里，小娘子跟我一起走吧。”但是他此时，只说出了前半句，就不知道后面该怎么说了。
阿乔在他迟疑的思考里，诧异地问：“你去做什么？是要去多久？”
李骥说：“挺，挺久。”
阿乔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甩手就走，李骥下意识叫了声：“唉？”阿乔停住，转首瞪眼道：“还叫甚？”
李骥想，这种画风的姑娘，他其实挺喜欢的。这似乎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性格上的欣赏和荷尔蒙的冲动，都是不可缺少的因素。或者当两者之一达到一定程度，另一件上的缺陷也许会显得不那么要紧。李骥的思绪在一瞬间似乎突然奔逸了一下，他说：“我这次走前去找你。”
总拖着也不是办法，成与不成，总得给姑娘个交代。
阿乔的脸色慢慢红了，但她并没给李骥好脸色，只是掉头继续走了。
李骥还没还得及沉下心好好考虑这么问题，晚上一家人吃着阿乔送来的杏仁酪时，李复突然说：“你阿母跟我商量，替你去向阿乔家求婚。”
事出突然，李骥道：“啊？”
王氏掩口笑道：“我今日是看在眼里了。”接着说道，这一次，李骥要去真定县城中，如果有人帮忙照顾，当然是在好不过。况且趁着年轻办妥了婚嫁，也是了却一件大事。为了增加人口，过十五而不婚的情况会受到行政干预；但年龄太小而婚嫁，从生理上也不利于优生优育，所以十四岁是个界线。李骥已经十五，阿乔比他小半岁；这事从哪个角度上看，似乎都到了该解决的时候。
一直听着的李复哼了一声总结道：“你这呆相，难得有人看得上，你还要如何？”
于是，李骥没有获得任何表达意愿的机会，事情已经决定了。李骥愣了半晌才想起，原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这个意思啊。
倒是省事了。
李骥脑子里再一次闪过“草丛”里的那个东西，哭笑不得。
这个时代的繁文缛节比李骥想象的要少，但婚姻毕竟不是一件儿戏的事情。不但王公贵臣，庶族平民的婚嫁，也要遵循“六礼”的程序，也就是所谓的“聘娶婚”。所谓“纳采、问名”的求婚，就是媒人联络，女方家中既许，男方便可以下彩礼了。进入正式程序之前，双方自然要先通消息，这事李骥自己去做就成。既然已经决定，李骥反而坦然，可是阿乔的反应却令他吃了一惊。
阿乔在听到这消息之后，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似乎也有喜悦也有纠结。李骥看着她把嘴唇越咬越紧，只道两腮肌肉开始颤抖；这不太像是因为欢喜过头的激动，而好像另有隐情，他不由惶恐起来，问道：“怎么了？”
阿乔抬起眼睛看着他，她的面孔通红，眼睛异常明亮。许久，她说：“我骗你了。我和我阿嫂不一样。”
李骥困惑地说：“当然是不一样，她都产过三子了。”
这话使阿乔沉默下去，连泪水涌出来都是无声的。
这样隐晦而难言的场面是如此似曾相识，作为职业的敏感，李骥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青春期发育的迹象在阿乔身上已经有所体现，但她一直没有月信；而那次惊险的接生过程，不但孕育出情窦初开的花蕾，也使这懵懂的姑娘意识到自己作为女性的异常。阿乔的描述因为羞涩和不专业而异常混乱，但李骥已经听明白，他遇到了一个生/殖道畸形的患者。
因为曾经有幸在学生时代与妇产科有过一段缘分，李骥得以对许多“神秘”的事情有着专业角度的理解。生/殖系统畸形的诊疗似乎并不是这个专业里的常规和主流，但这种疾病并不少见。在原发性闭经的青年女性中，有相当比例患者的病因是生殖道的缺失或者闭锁。所谓缺失，是指“先天性无阴/道”，这种疾病在14世纪就有明确的描述：子宫与□□先天性的缺失，当然不会有月/经来潮。闭锁的情况相对复杂，这种患者的子/宫和卵/巢都具有功能，她们的“闭/经”其实是经血无法排出，并因此产生周期性的腹痛。有的时候，这种闭锁仅仅是处/女膜发育异常或者阴/道内的隔膜，简单的手术就能很容易解决。相对复杂的是阴/道闭锁，根据解剖上的差异，分为两种类型。但不管怎样，她们都可以通过手术打通或者再造出那条通道，从而像正常人一样享受两/性间的快乐，甚至顺利的妊娠分娩。
当然，获得这样结果，过程也并不是说说这样容易。即使不说医疗上的条件，患者本身就需要长期和术后粘连造成的再次梗阻（这在很多时候难于避免）斗争，这过程中各种各样的故事几乎可以单独写成一部小说。而这些掺杂着痛苦和忍耐的故事，又常常衍生出更多的关于责任、爱情或者自主或是被动选择的世像百态。由此折射出来的，其实就是所谓的人性，或者令人感慨，或者令人无奈，但都就像是那些微妙和细碎的情绪，都真实而并不高深。
这里面另一件使李骥深有感触的则和专业有关。他因此完善了对于手术科室的认识，从前，手术的概念往往建立在“切除”和“破坏”上；然而在这里，医生们所做的却是“建设”。和其他的许多领域一样，建设的确比破坏更有难度，也更有价值。这并不完全是技术层面，或许更多是种观念。又或者，很多器官的完整抑或缺失，“终究是个解剖学上的问题，为此所怀的自豪感或是犯罪感，都未免太严重了。”“疾病和损伤是病人的遭遇，而不是上帝对病人的惩罚”，因此，医生对于每一件手术，都应该怀着一样的态度【1】。
这时候，阿乔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她说：“你走吧。”
李骥的心中升腾出掺杂着遗憾和怜惜的复杂情绪。阿乔的疾病，是一个可以解决的问题；但在此时此地，又是不可能解决的。而这个将伴随她一生的“缺陷”，在这样的时代，将给她的命运带来什么后果，李骥只能想象，又不忍想象。他没有动，而是握起了她的手，就像之前窦紫握起很多懵懂惶恐的小姑娘的手一样，但是又不太一样。
李骥说：“我都告诉你了。我要对你求亲呢。”
阿乔说：“你没听明白吗？”
李骥笑着说：“我是医工，我自然明白。我要娶你，这都说第三遭了。”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使劲握着那只手，直到那手变得温暖也不再颤抖。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求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