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间者——嫁事 ...

  •   我与思思所去之处,乃是一座巨大的庄园,名为大隐。安伯主持此庄,聘得的师傅,亦是形形色色。书生,伶人,乐师,医师,药师,工匠,士兵,游侠儿,乃至风尘女子,没落皇族,……只要一技之长,便可能在此地授课。
      引人入庄训练必得拥有接引使资格,此等人物庄内不过二十余名,我与思思所见的黑衣蒙面人,便是庄内排名第一的间者——勿离。
      是以,我与思思地位甚高,引得小人妒忌。思思这孩子对我盲目爱护与崇拜,以为我的所作所为皆是正确,且深以为豪,结果不出10日,我咬下男人耳朵的事于打架的孩子们口中传出,闹到街知巷闻的地步。
      于是庄内的男性,除了安伯,一律对我敬而远之。
      是以,我拜的三位师傅,皆是女子。
      教我武艺、毒药的南伽,英气勃勃,利落飒爽,心肠却是极软,见我辛苦练习,只是摇头:“你年纪太长,资质也不佳,修习武艺是来不及了,顶多只能将手脚练得灵活些,再习些防身法门。省得到时又需咬人耳朵。”我撇撇嘴,怎的,她也知道?心里有几分遗憾不能维持我在她面前的良好形象。
      “若你平日里切莫好勇斗狠,仔细掩饰,到那万不得已时,这些许微末伎俩,说不定能够救你性命的。嗯,你若觉不够,希望防身之术更有效果,不妨在毒术、医术上下些苦功。” 我点点头。
      而易容之术的老师易之,每次见到她,她的形象都略有不同。且她命我认真观察,找出破绽。碰了好几次钉子后,我习惯了分别人们身上微小的不同。
      不晓得她是否想激发我学习易容的兴趣,对我此项行为的反应是:“你若稍懂易容扮作面貌凶狠之人便不会遇上这种事了。咬人总是不好的行为!”
      而如梦,当年的江南第一名妓,掩着檀口轻笑,斜斜飞了个媚眼,伸出跟食指点在我额上:“小丫头,对付男人,我多得是办法,你慢慢学吧,咬耳朵不是象你那样咬的!”语调婉转柔媚,当真是风情万种。

      转眼又是草长莺飞的阳春三月,我倚在窗前,想起旧年这辰光,宫中碧柳如丝,映着琉璃瓦,九哥、父皇与我也曾一同喝茶谈天,不记得当时谈了些什么,只记得梁上燕子飞来掠去,最后也聚到巢中,如我们一般呢呢喃喃。叹了口气,不知九哥现在情形如何。轻轻摇头,摆脱散乱的思绪,眼下需烦心的是李存勖即将亲临挑选优秀的间者,入洛阳。
      我望着巨大的铜镜,苦思冥想,然后将衣衫、发髻、肤色、容貌乃至神情,一一改变,我笑得骄傲而天真,镜中人已是个黧黑健美,俏丽纯稚的少女。我左思右想,提醒自己,这样的女子应当心地良善却骄傲莽撞,锋芒毕露却又天真单纯,再带些野性未驯,得理不饶人。易容,不是件简单的事,我必须先让自己相信我是另一个人,才能让别人相信。易之师傅常常夸赞我的天分。她哪里知道,我于宫中长大,早习惯于面具下生存,时间久了,面具成了我的一部分,若揭下来,一片血肉模糊。伏上铜镜,镜里境外两个人露出同样灿若春花的笑颜。我仿佛就是一个无忧的少女。
      思思冲进屋来:“姐姐,李存勖到了!”看着我愣了一下,左转又转,“你是谁?啊,我明白了,姐姐你易容了?好棒啊!”
      “我叫阿满,是最棒的间者,今年15岁,尚未婚配!”我嘻嘻笑着。
      “呵呵,我叫小德,我现在是阿满的小尾巴,将来要娶阿满,今年12岁!”思思噼哩啪啦换上男孩装扮,扯着我的衣袖,笑容甜蜜。
      我赞赏地看看她,好吧,就带上我的小尾巴。

      远远的奔来二十骑马,那第三骑马上乘的必是李存勖,我一眼就认出那个身影,这个鲁男子满身煞气、霸气,却曾在我面前全部敛去,温柔地低下身,为我套上一双绣花鞋。
      马直驰到眼前,烟尘渐渐消散,安伯领着我们向那领头男子做揖,看脸孔分明他才是李存勖,我略低着头,目光在他与第三骑的男子身上飘来飘去,二人身材相似,气势不凡,唯表情总有些怪异,冷然中透出些木然,像是戴了面具,要知道通过面具虽可极大的改变容貌,色泽接缝也能巧妙处理,但表情的细微处却是无法透过面具展现。而如我般以药物改变肤色,再对五官做一些小处理,表情上不露破绽,但改变后的容貌与本身容貌总有六七分相似。
      走神半晌,只听见“李存勖”最后说了句:“黑珍珠共有三颗,哪三人取得便由哪三人接下此单任务,任务结束后,我们晋王府会留下其中二人。”
      安伯显然极重视晋王世子,连笑容都恭敬万分。我撇撇嘴,神情骄傲,安伯朝我使个眼色,走下高台。我会意扯扯小德,随后跟了出去。
      “我现下叫做阿满。这小跟班叫做小德。”我向安伯甜甜一笑。
      “你这丫头,这种时候还走神?看上人家了?”安伯蹙眉,“可看清那珍珠了?那是真珍珠,你可别偷了假的回来。”
      “哪个真哪个假,我怎会分不出?您不是夸我眼儿贼亮吗?排在第三位的哥哥,好生英俊哪!”扯着安伯的胳膊摇一摇,眼波似水,天真娇憨。
      他若有所悟,口气似埋怨实赞赏:“别玩出火来,他不放你走可就好笑了。”
      “呵呵,哪里会?我懂得分寸的。”

      我铆足劲儿整天追着李时,我的阿时哥哥跑,小德则追着我,那十七铁卫一见我们便忍不住偷笑。
      “阿满啊,你不觉得,我们勖少比较好吗?你怎么不像别人粘着勖少,反追着李时呢?”
      “他,他,在我眼中就是他比较好嘛!”我笑容甜蜜扯住李鹰的左袖管,“好哥哥,告诉我阿时哥哥上哪去了!我还得加把劲啊!”
      “呜呜,阿满,我长大会娶你的!”小德忽然出现扯住李鹰的右袖管,“不要告诉她!呜呜,李时是个大坏蛋!”
      我们一左一右拼命拉那李鹰,嗤嗤两声,他的两只袖子被扯了下来,顺道露出半片结实的胸膛。
      粘在李存勖身上那一大票尤物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有两人情不自禁地向他走来,他黝黑的脸膛上浮现可疑的红色,我换个地方扯住他衣角,微微用力:“好哥哥,阿时哥哥在哪里啊?”我的笑容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李鹰大喊:“李时,你个混蛋,快滚出来!”
      这人,好生有趣,我暗笑不已。不多时一个高壮的身影忽的出现遮住炎炎日光,我放开李鹰,低下头羞怯的微笑,小德冲上前正欲捶打,我忙惊跳起来,左闪右突护住李时,顺便挡住他视线,他不胜其扰,站在原地,皱眉冷眼以对,小德继续舍命从各个方向攻击,我一时绊到他的脚,撞在他怀中,红着一张脸,伏在他胸前一动不动,小德勃然大怒,拉扯我李时的衣襟,顺手摸进他随身锦囊,暗暗往我腿上拧了一记,那是我们约好的得手暗号。
      我忙退出他怀抱:“阿时哥哥,我,我,……”话未说完,脸红得像只番茄般,一扭头跑了,小德追随我而去。
      远远听到十七铁卫哄然大笑,我和小德交换眼色,得意万分。她摊开手掌,我伸头一看,恰好两颗黑珍珠,忙拿给安伯。
      安伯点点头:“不错,不错。现在三颗珠子齐了。”
      “还有人比我们快?”
      “是,勿离,昨日送来了一颗珠子,他是扮做假世子,从真世子那骗走的。”
      呵,原来不只我一人看出端倪。勿离的法子难度比我大多了,果然是顶尖间者。
      “我们可见过勿离?”思思问。
      “你们不知道吗?那个带你们进来的老伯便是勿离扮的。”
      “可是我们没见过他真正的模样啊!”
      “这个么,会有机会的,勿离这孩子眼光果然好。你们两人进来不过数月便能有这样的成绩,真正不容易。这单生意可是有很多人竞争呢。”
      我心中暗道侥幸,若非从前见过真正的李存勖,哪有这么容易认出孰真孰假?
      “不过啊,我还是不太放心,你们俩防身功夫都不扎实,别忘了随身多带些迷药、毒药,最好再找些小巧的兵刃,多多练习。……”
      安伯罗里罗嗦不断交待,我与思思轻轻拥抱他,他眼中流出泪来。

      营地升起篝火,备好酒水,欢迎勿离、思思和我。勿离走近时,我们才发现他已除却易容,他竟是一张水乡女子般的面容,秀雅细致,幸好他已约摸二十五六岁,身形精壮高挺,不至叫人错认性别。
      “我是勿离。”
      他短短的四个字叫李存勖、李时、李晟那十七铁卫呆愣好一阵,没回过神。
      他看看回复女装的思思,点了点头,看看我,又皱起眉,:“丑死了!”
      我张大了嘴,这人怎么这样!脸上不自觉露出楚楚的表情。
      “我看阿满挺漂亮呀!”李鹰是个老好人,不记前嫌的帮我说话。
      “就是,这样算丑,咱们兄弟就别见人了!”李晟也开了口。
      “除去易容比较漂亮!”勿离口气客观,又转而盯着我,“你怎么没除去易容?正式接任务,认识伙伴,必须除去易容以示信任。你不知道么?”
      我的头轰的一响,还有这种事?好像真的有,我想起似乎听谁提起过,眨了眨眼,才开口:“我昨天吃了药,今天效果还没褪。”
      “不要紧,灌下几碗酒,出了汗就好了。”勿离不紧不慢地说,一把抓过我,开始灌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终于了解勿离奸诈的目的了,他这根本是转移视线。我只觉一片天昏地暗,这下要露馅了。
      我不甘心,猝不及防被猛灌下几碗酒,我酒量极浅,这次更喝得这样猛,反抗的拳脚很快绵软下来,头脑亦开始昏沉,眼光再场中掠了一圈,落到“李时”身上,自动自发地,带了几分恳求之意。
      他的眼,漆黑如夜色,又布满星子般幽幽的光彩,清凉柔和地罩住我。我眼眶发热,眨一眨再眨一眨,泪水仍滴落。他站起身,拍拍勿离的肩,低声道:“待女孩子温柔些。”勿离很给他面子,立即放松了手。我已脚骨发软,瘫坐在篝火边,一只手斜斜撑住身体。
      “李时”朝那“李存勖”使个眼色,开口:“各位兄弟,今朝向大伙道声歉,我与他自这趟出门便易了容。不是不信任兄弟,不过为了考验间者的眼力,不得已而为之。”说着两人撕下薄薄一层面皮,恢复本来面目。
      十七铁卫一片嘈杂,李晟悄悄走近帮着思思扶住我,走到角落,我汗如雨下,临去前思思狠狠瞪那勿离,他一笑,眼里添了几分温度,志得意满的模样。
      “姐姐,你坐着歇息,我去整治那恶人!”思思恨恨道。
      我坐在那角落中,开不了口,平日里压在心底的苦痛记忆,躁动不安。
      娘亲倚着门,悠远哀伤,望着冷宫中,寥落的柳。
      “玉娘,玉娘,你莫怨我。那个男人是晋王最信任的手下,如今派入宫中,不知有何企图?求你为我探一探吧。我身边也只得你一人可以相信!”父皇迷乱着眼神,执着我的手求肯。
      还有父皇临去前那只我来不及握住的手,颓然地落下。
      九哥胸口满布血痕,翻滚惨嚎,忽而疾呼我乳名,叫我莫离他而去,忽而让我速速逃离,忽而又嚷着莫要恨他,不论任何人恨他都可,但要我莫恨他。
      还有芝兰冷淡地声音:“李拀所说,都是假的,他已中了蛊毒,决计无法脱离朱家控制,恐怕仅是对他们的意思稍有违逆,便要生不如死。哼,朱温好深的心计,若我们按照与李拀说定的时间地点离开,恐怕已教他们一网打尽。幸好我们自有密道,也幸好这十二公主与我交好,被我套问出李拀症状,这样也算她福厚,不然,被捉到朱府凌虐,又晓得被亲生哥哥欺骗,真是生不如死。”
      痛,痛,痛,我蜷作一团,揪着襟口,咬着牙,汗如雨下。
      忽然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他带着我走入林中,远避人声,丝帕柔软润滑,沾着沁凉的溪水在我面上轻擦,肌肤渐渐回复晶莹雪白,加粗的眉,加厚的唇恐怕也还了本来面目。
      我感到他醉人的温柔,低低唤出他的名:“李存勖。”
      仿如魔咒瞬间解除,所有苦痛都褪去,我睁开眼伏在他胸怀,呜呜地哭。
      我看见,他唇边的笑意渐渐扩散,眼眸中的星光碎裂开来,晶晶亮亮。
      “容容,你叫容容可是?”他在我耳边喃喃地念。
      “嗯,父皇、娘亲,九哥都叫我容容……”我依偎在他胸怀,“阿勖,阿勖,我喜欢你。”
      林外传来阵阵歌声,用着古老神秘的言语,用着妖异惑人的节奏:“真好听,叫我想跳舞。”我挣脱他怀抱,穿花蝴蝶般翩翩起舞,舞得长长的黑发散开,在夜风中翻飞,他也仿佛醉了,踏住我的舞步,我觉得我们化作一双蝶,在黑夜里飞舞。
      我呵呵呵呵笑个不停,他一把抱起我,走到篝火旁,不知说了什么,众人先是静默,忽的又齐声欢呼。我揪住他耳朵,把头凑到旁边大声喊叫:“你在说什么?我怎听不懂?”又拉住他的头前后摇晃,然后两只手圈住他颈项,一回头,迷迷蒙蒙朝着众人笑,“我喜欢阿勖!我喜欢阿勖!”
      众人皆愣住,只剩我呵呵的傻笑声,忽而满座哄然。
      “这姑娘好性急——”
      “勖少魅力大嘛!”
      他哈哈大笑。
      “你笑起来真好看!”我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大声喊。又是一阵哄然。
      “小醉鬼,明朝看你怎么好意思!”
      这时,李晟、李时各送上一碗酒,他割破我与他自己的食指,在酒中滴下血,又向我说了些什么,我歪着脑袋,迷惘地看他,他叫我点点头,我便点点头,然后呵呵傻笑,又被他灌下一碗血酒。他握起我的手,食指相接,然后高高举起。
      “好难喝来的!”我皱皱眉撇撇嘴,觉得十分委曲,但是困顿已极,便窝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清醒时,西窗处透进艳红的霞光,原来我竟睡了这许久,怪道口干舌燥的,立刻起身,梳洗完毕,夜色已临。正要去寻些茶水,却听见一阙情歌:
      月之皎皎兮
      悬天际
      思我佳人兮
      在深山
      佳人如月兮
      天际行
      川水清澈兮
      映我心

      词藻并不如何的华丽,但情意真挚,配上男子略略沙哑的嗓音,一遍一遍吟唱,甚是动人。不知哪位女子如此幸运?我探头出去张望。
      李存勖对着我笑,我的心怦怦怦怦地跳。昨夜,昨夜我好像曾大声向众人喊:“我喜欢李存勖”想到这里,立刻脸红耳热,这怎么是好?
      “下来!”
      我缩回头,假装没见到他。下面突然变得无声无息,我忍不住再探头出去,人呢?哪里去了?正疑惑,腰间多出一双手,揽着我从窗户跃了出去。
      我的尖叫还没出口,就被他的手捂住。
      “你要引来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子看么?”
      我摇摇头,任他带着我在屋顶枝头飞纵,心中甜蜜欢喜。
      他带着我找到一株老槐树,摘下花儿,塞到我手中:“知道你喜欢吃这个。”
      我瞄一眼他,吃了几口,脸孔仍红热着。
      “告诉我,我派李恩去接你,你为什么要逃。”
      我低下头,眼里含着热热的泪:“那天芝兰迷晕我,其实,我只是不能动弹,人还是清醒着,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想再见见九哥,问清楚真相,若九哥真是不得已的,我要救出他来;若他真的出卖了我,我就杀了他。”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容容小娘子,你与我果然是可以同行的伴侣。难怪,第一眼见你,就被吸引。”
      “娘子?”我惊异地瞪住他。
      “昨夜,我们用沙陀语像祖先神灵禀报,你还很心急地大叫喜欢我,又饮了血酒。在沙陀习俗中,食指既相连,血脉亦相通,这便是以沙陀礼仪娶了你作我的妻子。知道么,我族中,以沙陀礼仪迎娶妻子,则只能娶一名,终生相守。”
      我伸手抚摸他的脸,面庞线条刚硬,据说此类人生性固执霸气;薄薄的唇刀削一般,暗示他的薄情寡义;鼻梁高,略有突出,代表着野心与征服的欲望;那双眼,深邃细长,君王之相,此刻闪烁着温柔多情的星光。
      东边天空浮着淡淡的月影。他仿如传说中朱红色的凤鸟,张着烈焰般的羽翼,眩目迷人,有着引人跟随的魔力。
      他在我耳边低声呢喃:“容容,你此去洛阳,一是为你九哥,二是为我,朱氏兄弟已有嫌息,你定要叫这嫌息变得不可调和,削弱朱氏的实力。”
      “什么手段都可使用,懂么?男人碰过你,没有关系,因为他们会很快的消失,但,不要把你的心交出去。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他眼中倏地闪过冰冷嗜血的光芒,“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我们能一同站在这世界的顶端,我们的孩子,能拥有千秋万代的江山。”
      我收回望住他的眼,心猛得一缩,他并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视我为伴侣,竟要如此作为么?这与父皇待娘亲的手段有何不同?还有刚刚他那种可怖的眼神,若我不同意,恐怕……,我浑身冰凉。就算是为了九哥我也愿去长安,但听他如此说来,莫名酸楚。
      他掏出一支令符:“此物为我家传信物,你是我妻,手持此令,便能统领我族暗部,洛阳暗部会全力助你。我当真不想放你走,可你应当记得朱氏兄弟也曾与我同时向你父皇提亲,此项重任,非你不能完成。”
      我低下头,微微颔首。
      忽的传来一声呼哨,二十几个手握长鞭的蒙面人从林中跃出,李存勖抱起我,向着庄园中心奔逃。
      他们越追越近,我叫他一个人先走,再寻机救我,他却不肯。觑了个空当,将我藏到树洞。回身迎敌,大开大阖的刀术,势如猛虎,大部分人都叫他缠住。其中一人却脱出队,四处搜索。
      忽而,长鞭袭来,整株树裂了开来,我飞跳出来,左右闪避,毫无招架之力。见势不妙,我假作仆跌,那人呵呵笑着,径自行来,伸手捞起我,想将我当作人质。他怎想到,我的手中已握住尖利的银簪,此时觑得一个空当,直插入他喉咙。
      他稍稍怔愣,我猛地拔出银簪,远远遁开,只叫鞭梢扫过背脊,抬头一看,他喉间,鲜血喷涌而出。这时夜空中响起嘹亮的笛声,我一看,李存勖跃上树顶暂脱包围,正呼唤他的十七铁卫。然后又跃下,继续缠斗。竟隐隐占了上风。
      我放松下来,想到当日,那个男人的血肉,在我口中满是咸腥的味道,叫我烦厌欲呕,找了个角落静静坐下,我杀了人,我真的杀了人,我的双手微微抖着,背脊上火辣辣的疼痛。
      一片嘈杂人声,十七铁卫与李时李晟已经赶来,我几乎流下泪来。李存勖神出鬼没,忽的蹲到我身边:“这世界,弱肉强食,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你。等我们站到这世界顶端,所有人都将屈膝于我们,你可想知道这是怎样的感觉?”
      我转过头,他神情蛊惑,目光中的野火熊熊燃烧,仿佛能照亮整个世界。他的拭去嘴角的血渍,再放到口中慢慢舔食:“对待敌人,我从来手段惨酷,你可会畏惧于我?”
      传闻中,他乃是武神转生,是以悍勇无敌、仪容俊美,可是此刻,他令我想到以人为食的恶鬼,满身戾气,在鲜血中欢腾。我的手轻轻颤抖,藏到袖中紧握,然后嫣然而笑,摇摇头。
      “那么你可有畏惧?”
      我点点头,望住他的眼,想着往日的迷梦,想着娘的眼神,胸臆间哀伤深沉:“思君不见,念君不至,寤寐乍醒疑人来,辗转反侧不成眠。”
      他眉宇间煞气平息,伸手拥住我:“你等我,等我将这河山,握到手中,定不负你相思。”
      他言谈间,神采飞扬,我的背脊愈发疼痛,软软瘫倒。
      我看见他的表情忽而变得惊惶,愤怒,手中长刀闪过银光,又是一片鲜红。
      醒来时察觉我的手被他紧紧握住,他伏在我床头,身上的大小伤口只略大裹了裹,不知想着何事,梦中也皱着眉。我想抽出我的手,却将他惊醒。
      “不要动,是伤口疼么?我帮你涂点药膏,你师傅南伽说这药膏涂了不留疤痕!”
      “让我师傅或是思思来涂吧!”我尴尬不已。
      “你是我妻子,我替你涂药有什么要紧?”他的手温柔地抚过伤口,“不疼,不疼,我帮你吹吹!”神情极专注,口气极认真。
      我看他看得入迷,原来是这样这样的爱他呀!就像娘亲对父皇,即使被他利用,也心甘情愿,不做辩解。如果每一个人命中都有魔障,那么我的魔障便是他吧!自当日初见,心灵至深处,已镌刻下他的身影,无法抹煞。
      门“吱呀”一声响,勿离拎着思思走了进来。
      “这只笨蛋想私会刺杀您的囚犯,结果挂在树上了。”
      我正想笑,却见思思抹着泪哭喊:“姐姐,是易之师傅,是易之师傅呀!”
      我不禁愣住,易之师傅,那个温雅中带着几分慧黠的女子,她性情平顺,不黯武艺,怎么也难与囚犯二字联系在一起:“让我见见她,行么?”
      李存勖眉间拧了个结,在我哀求的眼神中沉默半晌:“她是那些蒙面人的头目,极危险。”
      “我们与她师徒情分仍在,离得稍远些见她,或对问供有所助益也未可知。”
      “不行。你还受着伤,哪里能够移动。”
      我知他心意已决,只好另想办法。
      夜深人静,思思帮我往伤口上洒满麻药,再紧紧扎住。我们溜出房门,潜向囚牢。那个吊在铁链上的人果然是易之,她煞白着脸,身上的伤痕纵横交错,奄奄一息的模样,唯有一双眼闪着愤恨怨毒的火焰。我们放下她,替她清理伤口,她却用那双眼死死盯着我。
      “师傅,我不是来做说客的。我只想见见你,让你好受些。”
      她闭上眼,张开口,脸颊上滚落几滴泪,我见到断开的舌头,和敷好的药物。我和思思抱着她嘤嘤地哭,她的手抚上我们的头,哭了一会,她在我们身上轻推一记,示意我们脱下她的鞋,拿给她。
      她从鞋中卸出两把薄薄的匕首,轻薄锋利,刀身柔韧,把手处以丝线细细缠绕,显然是刀中上品。她递了给我,又自怀中掏出一张绢帕,帕上写了句情诗:
      君如凤兮,妾如凰
      比翼九天兮,翱且翔!

      我将那帕子收在怀中。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望我的眼神,如此复杂。
      “是让我收好么?”她点点头,然后指指匕首,又指指自己的喉咙。
      “师傅你是想要个解脱?”她又点点头。
      我握着匕首靠向她的喉咙,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灯火突然通明,李存勖赶来,阴沉着脸:“你们在做什么?”
      “我,我,只是想见见我的师傅!她已口不能言,求你给她个解脱罢!”
      李存勖叹了口气,把我的头按在怀里,勿离则遮住了思思的眼。我听见嘶的一声,几滴温热的液体粘上我裸露的颈项,渐渐冰凉。

      待尸体处理毕,李存勖将我背起,往房中走去:“她既刺杀我便是仇敌,你可明白?”
      “是,所以,我不曾求你饶她,或厚葬。但她于我有师徒情谊,我见她一面也是应该。”
      “你身受重伤,原不该下床,接下来的时日,你需好生养伤,但这里是朱氏地盘,我不便久留。这匕首,你正好留下防身,我正有一套以匕首御敌的武功。这便交给你吧。你伤好后勤加练习。”
      是否间者的结局,都如此悲凉?易之师傅那凄绝的眼神,脸颊上的泪痕,在眼前不断放大,还有那珍之重之的绢帕,她可是为了一名男子而踏入此途?我呢?我的结局会怎样?
      心情沉重,对李存勖只敷衍应是,已入房门,他将我放下,转身欲走,却又回转,吻上我的唇,极尽缠绵。
      “莫要胡思乱想!”他的大手,再我头上揉按,醉人的温柔。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