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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宫墙——伤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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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的一力主持下,九哥登基,父皇下葬,外表风光,内里凄凉。
宫中旧人尽去,新人辈出,九哥已住进父皇寝宫,形同软禁。
而我因着朱氏兄弟的提亲,地位超脱,人人以为我迟早嫁入朱家,于是忌惮三分。只有芝兰如常待我。我想到李存勖,心里微微发疼,于是在宫中到处走动,想着发现一条密道什么的,让我与九哥逃出这重重宫墙。
九哥与我相对而坐,身旁小炉上正烹着茶。他抽出支碧箫置于唇边,神色抑抑地,沉吟半晌,一段乐音忽而悠悠飘出,分外哀伤绝望。
眼看他日渐消沉,我心中痛了又痛,现在他俊雅的面容白皙到近乎透明,纤长优雅的手指按在箫上,带着几分无力,他的微笑如往昔般温暖,如往昔般触手可及,却让我觉得他似天边即将飘散的流云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乐声停了,我拉回纷乱的思绪。九哥为我斟了杯茶,茶水清澈透明,色泽略略泛碧,纤细的叶在水中伸展,未加入桂角、花椒那些热闹的香气,只有一股轻轻淡淡哀愁的味道。
我强笑:“九哥茶艺又精进了呢,好特别的味道,淡雅脱俗,闻之忘尘!这管箫也越发的好了。”
“容容喜欢我就高兴了。”
他并未称自己为朕。我又心酸。
“已是季夏,不知那池芙蕖可好?容容啊,你明日一早去拾些荷瓣来,我为你做个芙蓉香囊吧。”
我点点头。
“记住,是去拾些已落的花瓣,不是强摘,莫毁了花儿。”他的眼睛盯着我,目光中若有深意。
他用得是命令的口吻,且余韵悠长,我一凛,几疑是错听,抬头望着他。他眸光一闪,若无其事避开,窗外似有人影一闪而逝。这宫中朱氏耳目遍布,我眨眨眼,表示我已明了。
清晨的雾还未散,芙蓉池上的九曲桥也朦朦胧胧,恰如梦境,我约了芝兰拾荷瓣。桥在一大片莲叶间延展,我们走在桥上,细细寻着莲叶上垂落的荷瓣。不知不觉已拾了一篮。
芝兰身形忽的一僵,慢慢直起身,脸色惨白,口中溢出细细的呻吟。
“姐姐,你怎么了?”
“我……我好难受啊!玉芙,快些扶我回屋,可使得?”
我扶着她,匆匆回屋。一进屋,她立刻恢复正常,从两片重叠的荷瓣间抽出一张薄薄的绢纸。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想起九哥的眼神,心头满是惊喜。
“这是地图吗?”芝兰问我。
“我看看,这似乎是从皇宫密道出洛阳的地图啊。在长安时,九哥曾给我看过一张类似的图。我这就去见九哥,把荷瓣带给他。”我一笑,这几日的阴霾退去,仿佛重见灿烂日光。
九哥好似正在等我,面上笑着,目光却有些空茫,坐态悠闲,可那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已泛白。
“九哥,九哥,”我一路叫着进去,脸色明媚,“那池芙蕖果似仙境一般呢!你瞧,我今天清早去的呢,拾了这许多荷瓣,可够做香囊了吧!”
“傻孩子,这够做二十个香囊了。”九歌也笑,可笑痕淡倒无迹可循,掩不住的氏抑抑神色。
“那可怎么是好?九哥,不如我将多下来的花瓣交给御膳房看看他们能做什么用吧?”
“就让他们做些荷香的点心吧,这两天,恰是踏青的好日子,你若要去,也好带着。”
说这话时,九哥紧盯着我,眼里忽而有些水光。我兴高采烈,一派纯真无邪,点点头,走上前拉着九哥袖子:“九哥定要与我们同去的!”
“是呀,是呀!假若能够的话,九哥自是不愿与你分开……”九哥笑笑,“可是……”
“九哥去,我便去,九哥不去,我也不去。”我看着他认真地说。
他将我搂入怀中,抚着我的发:“容容真是傻孩子,你要在九哥身边赖一辈子不成?”
“对!”我毫不犹疑,“在我的心里,除了娘亲,就是九哥最重要了。”
九哥的双手忽然将我搂得死紧,双肩处,生生发疼,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我抬头望着他,脸上滴落了湿热的液体。我多希望看到夕阳下,九哥身披金光神采飞扬,大步向我走来,一如我梦中的英雄。
“容容,容容,容容,容容,我们,我们不分开,不要分开……”他低声呢喃着。
他的手忽然一松,手捂着胸口,脸色灰白,蹲下身来,瑟瑟发抖。
我骇得愣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大喊:“御医,御医在哪里?”
九哥痛苦得在地上翻滚,口中溢出压抑至极的呻吟,渐渐,呻吟变作惨嚎,他的手往胸前猛抓,我稍怔愣一会,衣衫尽烂,九哥胸前是交错纵横丝丝道道的血痕。我死命握住他的手。这是怎么回事?九哥病了么?我的九哥怎会如此?
我在九哥身边守了一夜,他不时胡言乱语,忽而疾呼我乳名,叫我莫离他而去,忽而让我速速逃离,忽而又嚷着莫要恨他,不论任何人恨他都可,但要我莫恨他。我心如刀绞。
九哥昏睡中仍死死拉住我衣襟,我贴近他身边为他擦汗,他口中低低缓缓道出一句话:“容容,我至爱你,从未将你当作妹妹,而是将你当作女人,挚爱。”
我一震,眼角渗出泪,理不清心中千头万绪,轻柔地吻上他额头。他渐渐安静下来。我此刻方才察觉自己早被莫名情思纠缠至深,唉,我的九哥,我爱你如兄,敬你如父,疼你如子,虽无关情爱,在我心中,你仍是这世上最最重要的人。九哥,快些好起来吧,九哥。
再见到芝兰已是十几天后的事了。
九哥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我也已精疲力尽,从怀中掏出密道图交给她:“芝兰,这密道地图交给你,你先独自逃生吧,我决意留下来陪伴九哥。”
她愣愣忘着我,愕然:“为何不一同走呢?”
“九哥病了,病得很重,走不了,我无法弃他于不顾。待他康复,我再与他一起走!”想起九哥,我的心揪结做一团。
“什么症状?”芝兰急切地问,脸色都有些不对。
虽有些讶异,我还是细细答了她。
芝兰转过身去,抬眼望着窗外的浮云,我看不到她的神色,忽然开口:“玉容,你知道吗?你真是个傻孩子。”
“嗯?你说的,怎么和九哥一样?”
“我先离开,万一密道被察觉,你还能走得了么?我等你罢了!这些日子累着了吧!我给你点一炉沉檀香,你先睡一会子,我来帮你收拾些东西,天黑前再叫你起来,正好带去你九哥宫里。”
我点点头,靠在床铺上,闻到一股沉静甜美的香气,那便是沉檀香么?怎比我点得好闻许多呢?
隐隐的怀疑,如一根针刺在心底,我硬撑不愿入梦,却睁不开眼,周边的世界仿佛扭曲得光怪陆离。
我闻到浓浓的灯油味,感到有个人将我背负起来,然后,一阵热气涌了过来。
背着我的人,骨骼纤细,身上还带着好闻的甜香,竟如女子,我们仿佛穿过地底长长的甬道,我听见带着嚓嚓的脚步声,啪嗒啪嗒的滴水声,都带着好听的回响,偶而,也有一两滴水,落在我的头上,身上,不知走了多久,我的睡意渐渐消退时,听到了芝兰的声音。
“勖少要的女人在这儿。”
“李拓呢?”
“李拓所说,都是假的,他已中了蛊毒,决计无法脱离朱家控制,恐怕仅是对他们的意思稍有违逆,便要生不如死。哼,朱温好深的心计,若我们按照与李拓说定的时间地点离开,恐怕已教他们一网打尽。幸好我们自有密道,也幸好这十二公主与我交好,被我套问出李拓症状,这样也算她福厚,不然,被捉到朱府凌虐,又晓得被亲生哥哥欺骗,真是生不如死。我妹妹她,过得可好?”
“好极了,她现在是老夫人的婢女,似乎还看中了府中哪个侍卫,勖少答应明年便为他们办了喜事,放出府去,买两亩田地,让她平平安安过一生。”
“这就好,我得走了,时间不多,我打算扮作火中烧伤了面容的十二公主,好多打探些消息。”
“脸可以易容,带面纱,你们二人身形也颇相似,那声音呢,声音不像吧!怎么扮?”
“我叫烟熏坏了嗓子,不会说话了!呵呵。”
她的笑声那般动听,在我心上滚过,我只觉冰寒刺骨。那被背叛的感觉风雪般席卷而来,我完全清醒过来。九哥他竟是,想将我送入朱府?不会,我的九哥,他绝不会如此待我!可是,他中了蛊毒!我心底有个冷冷的声音在说。我眼前是他在榻上躺了十几日,日夜呻吟,形销骨立的模样,难道这竟是有违逆之意的结果?那样说来,他是在最后一刻后悔了可是?原谅?不原谅?救他?不救他?
“那么,计划变更,我带着这个女人回去,在通知勖少尽早离去。不知他会否大怒,他发起脾气可真是,唉,我们都要小心了。”
“好了,好了,你还真是啰嗦,再过半个时辰,她就该醒了,我不走不行了,你路上小心些,这丫头,容色殊丽,体态婀娜,更兼灵慧动人,你可千万小心莫要叫她迷惑了,若是她有个一差二错的,你我二人断无生理。”
我在心中深深后悔,这个计划并非毫无破绽,九哥的言语眼神多少有些不自然,他竟未卜先知我与李存勖相互倾慕;芝兰如此巧合地发现那密道图,且能瞬间装出惨白脸色;她如此急切打探九哥症状,听完后不让我看她的脸。如此种种,我下意识的忽略……四肢渐渐回复知觉,我在黑暗中,咬紧牙关,止住气愤与颤抖。
我需得回到宫中,再见见我的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