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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血染白莲(雪) ...

  •   晚上梳洗完毕,小萱附在我耳边轻说了什么,待我点头了,才若无其事地端着盘出去。
      静了一会,我拿过黑色披风,趁着夜色出帐去。
      夜色掩盖大地,秋风已然刺骨,树叶也零零落落,偶尔一片枯叶随风飘到眼前,又落到幽深的湖里去。
      今夜是白莲教的议事聚,我一向也列席,但仅仅是列席而已,要表决的话还轮不到我,小人物哪能左右教首们的决定?
      对别人来说,能列席已经是无上光荣,可我明白这是白莲教收买人心的方法,对我是毫无作用。
      谁要是被没天没夜地监视,也不会诚心归附的,戏班中的耳目众多,就是小萱,也是白莲教教众的女儿。
      来到班主的帐外,对守帐的汉子点点头,便进帐中。
      各教首都到齐了,帐中静得严肃,人数是奇异地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来了?」班主眼皮微抬。
      「嗯。」我知道分寸,默默坐到角落的位子。
      没久,主席的人发话了:
      「这次召大家来的目的,各位想必心中有数。」他顿了顿,视线缓缓扫过帐中各人。「据情报,后天早上那狗皇帝会到围场秋狝,而禁军的防卫策略我们也知道了,此次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同样的说话我已经听厌,哪一次他不是这样说?为什么狗皇帝还好好的坐在龙椅上?死的究竟是谁?
      「若这次能成功,我们就能把清狗赶出关外……」
      他话还未说完,其它人已经是一阵欢呼,好不容易静下来,他继续说:
      「若失败的话,最少也能把四王爷拖下来!」
      我猛然一惊,旁边的欢呼声响亮,更令我的心一阵空虚紊乱。
      四爷被拖下来,我应该高兴,还惊什么?
      脸上努力扯着笑容,却连自己也觉心虚。
      「我们的人就埋伏在这里,引开禁军的注意,然后从这边伏撀……」儒生打扮的人指着地图,对在坐的解释此次方略。「这里三百人就够了,此处则是五百……」
      数百条人命就在他轻描淡写下牺牲,纸上谈兵容易,因为浴血的不是他。
      这样的斗争,到底什么时候会完?是不是把皇帝杀了就好?
      叹了口气,继续听着刺杀的方略,却没了当初的热衷,想当年,我也是个热血女子,不然不会投身白莲教。
      而现在,已经麻木。
      这样杀来杀去,真的能有完结的一天么?
      我找不到答案,但已经身处洪水,只能随波而去,再也抽不出身。
      或许,后天就会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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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都去秋狝了,我待在沉香阁,静静品着茶,外人看来或许是一派恬静,但轻微的陶瓷碰撞声却透露了我的心绪。
      分不清我担心的是教众还是……总之心中空荡荡,就怕门外传来什么消息。
      「踏……踏……」
      平稳而缓慢的脚步声传来,我匆匆转过头去,看到的却是儒生打扮的先生。
      我站起来向他颔首,他也淡淡地点头。
      各自落坐,半晌不发一言,我知道他必是来找我,可那个气氛就这么压到头上来,彷佛谁先开口就是一种破坏。
      又半晌,茶凉了,小太监彷佛也感受到气氛,战战兢兢地进来换了茶,大厅中仍然是了无声息。
      我屏息敛目好久,都不见动静,只好把桌上的书捡起来读,装作不在意地瞄他一眼,却见他手中也执了本书。
      我是不相信他巴巴的来大厅是看书来着,也罢,就看看谁先耐不住。
      日渐高升然后西移,厅中有火盘也渐觉微寒,先生却仍是气定神闲地看著书,不时还为著书的内容而淡淡地笑,真像是为看书而看书,却是我这小人多心了。
      但我怎么也不相信就这么简单,连四爷行事也要先问他,以他的身份岂有如此闲情?
      突然一阵嘈杂传来,一名小太监奔到厅中,大概是想向先生报告什么,却碍着我在旁。
      「不妨。」先生轻轻合上书,放于几上。
      「爷……爷受伤了!」小太监此话一出,我大惊,霍地望去等待下文。
      「重么?」先生淡淡地问。
      「还不知道,是胸口中箭,御医们已经在为四爷诊治。」小太监担忧地看着先生,先生却把几上的书拿起,挥挥手着他退下。
      他愣了愣,欲言又止,才慢慢退下,毕竟下人只需要服从。
      厅中再次静下来,缕缕轻烟自茶碗升起,只偶尔传来细碎的书页翻动声。
      看着先生的悠闲态度,我不禁恼起来,四爷不是他主子么?主子受伤了他怎能安坐在这里?好歹也要去探看一下,打点一下吧?
      他的伤怎样?是重还是轻?会有危险吗?白莲教的死伤呢?
      这些问题不断响着,却都没有答案,茶凉了又添,香烧尽又换,先生却仍是气定神闲地看著书。
      我愈坐愈是不安,却又不好开声探问,只得一个径儿装平静,可那么大的事又怎能平静下来?
      先生仍是静静地,我想了又想,觉得若是一个普通戏子,王爷受伤了总是要问的,这才开口:
      「先生,您不去探看四爷?」
      先生这才自书中抬头,看了我一眼,摇摇头,又低下头去。
      我微愠,他现在是什么态度?
      可还要顾着礼教,顾着身份,顾着体面,只能把气咽下,柔声再问:
      「那先生可知道出什么事了?」
      先生拿过了茶喝一口,再慢慢地道:
      「不知道。」
      我见状,知他根本无意搭理我,不然就是故意给我面色看,我又何苦来让他折腾?福了一福便回别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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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到别院,也不稍待,就直往班主的帐中去,他一见我,就急问:
      「踏雪,妳可听到什么消息?」
      「听说四爷中箭了。」我面无表情地答。「可惜不知道是否严重,可依小太监着急的模样,该也不轻了。」
      说着话时,倒是出奇地沉稳,连自己也鄙视自己,竟然能冷静如此,心是被狗吃了么?
      「真的?」他大喜,复又叹道。「那即代表皇帝没事了,不然还能这么平静么?」
      我心中冷笑,伤着四爷已经算走运了,多少次的起事连正主儿都没伤到?倒下的通通是教众和官兵,先走先死,永没说错的。
      「嗯。」我应了一声,却没把那先生的怪异举动说出来,按道理是该说的,却又不自主地略去。
      「除满大业,又近了一步,想我汉人江山被满狗霸占……」班主又开始说着那套伟大说辞,换着以前我或许还会稍稍激动,现在却是麻木,甚至厌烦。
      不耐烦地听着,帐帘却突然被掀开,班主立刻噤声。
      一个大汉走了进来,班主原本惊惶的样子换成笑脸,绕过矮几迎了过去。
      「辛苦了,此番必定能重创满清……」班主絮絮不休地夸赞着,把大汉迎到矮几旁坐下。
      「都是大伙的功劳,此次真可算是报捷!」大汉哈哈地笑了两声,然后皱眉道。「就可惜那箭本该是射向狗皇帝的,却被四爷给挡了去,不然功劳更大。」
      「哦?」班主殷勤地倒酒。「此话何解?」
      「我们早就埋伏在那边,没几刻清狗就来到了,我拨一拨手,大伙便哇啦啦地冲出来,那些大官的表情可真有趣,口中喊着护驾手中的刀却是抖的,这情况护得了才怪。」
      大汉顿住,仰头喝了碗酒,班主此时附和道:
      「那些狗官不过是光会耍嘴皮子,真动刀子了还敢不躲起来么?」
      大汉嘿笑了两声,道:
      「可不是,但那些禁军可不是软虾子,满清当初不就靠着他们才能入关么?我们冲进去没多久衣服都被血染红了,可我们怎会退缩,有着天上神明的保护我们会怕么?拿着刀斩瓜切菜地杀了起来。」
      「就可惜我们的刀枪不入没学精,不然还怕了那些官兵?」班主哼了一声,又把矮几的碗倒满酒。
      「我们也算厉害了,但刀光剑影了却近不了狗皇帝身,满以为无望,却不料此时一箭对准狗皇帝射来……」汉子大力把碗放到几上,酒泼出了半碗。「可惜让他旁边的四爷扑上来挡了。」
      班主也发出了叹息声,道:
      「发箭的汉子怎就不再发呢?」
      「这倒是奇怪的。」大汉放下了酒碗,拍拍大腿。「我们都没有带弓箭的人,手上拿的都是刀,那箭却不知是哪来的。」
      「说不定是神明在帮咱们。」班主搭话。「我们有神明庇佑,满狗怎敌得过咱们。」
      「我想也是,不然怎凭空冒出箭来?」汉子拍案而起。「可见满狗的气数已尽!」
      他们说着些神鬼,我却听出些疑问,那箭到底是谁发的?
      白莲教一向不用箭矢,而在秋狝会用箭矢的也就是满人了,若箭矢射中皇帝,得益的会是谁?
      既然暗杀,必不会想得如此容易,现在伤了四爷,得益的又是谁?
      着着指向的都是其它皇子,而嫌疑最大的当然就是太子。
      太子废而复立,刺杀皇帝的话确是免除后患,谁知道现在立了会不会再废?这样看来,幕后黑手定然是太子无疑。
      「踏雪,妳能探到四爷那边的消息么?」班主突然转过头来问。
      「我尽力。」我不敢说实,又不敢不应。
      那汉子也向我望来,眼中有着鄙夷与贪婪。
      男人就是这样,上阵杀敌就自觉伟大,完全忽略我这些小探子的贡献,也不想想是谁成就他的伟大。
      不想再待下去,我告了声罪,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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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我在想着如何接近高高在上的四爷,一个戏子根本没那个身份去找他,我只能等传召,又如何探消息?
      心中郁闷,一连几天,我都早出晚归,不想与他们商量,也不想听他的商议。

      从别院到镇上,不知不觉中,天色便黑了下来,街上行人稀疏,已近深秋,连我穿著厚衣的也觉微寒。
      两旁的店铺都已经关了,只剩几家面店的灯亮着,当然还有,不夜的锁金窟──醉秋荫。
      看那莺莺燕燕的娇语,附近弥漫着的胭粉香,可真是荡人心魄。
      刚巧那天见着的鸨儿正送着客,她走着碎步,脸上笑意盈盈,双颊涂了桃红胭脂,朱唇红得滴出血来,那粉雕的脸庞,沦落风尘还真是可惜了。
      刚叹息又苦笑,人家什么时候要我可怜了?她掌着一所华美金窟,比我这委身戏班的戏子更自由,该换她来可怜我是不?
      正要转身离去,她却抬起头来,那双清灵的眼瞳映不进灿烂灯火,却让沧桑势利给抹了层悲哀,在那金澄澄的牌匾下,更是无奈哀怨,格格不入却万分贴服。
      怎样才能造就这么矛盾的眼眸?
      视线交会,我心中一震,彷佛也感到了她的震动,是撼动了什么?
      雕车驶过,待得再见红楼,那身影却已消失。
      失落不足以形容那股惆怅,踏着破落的步伐,离开那莺歌之地。
      才刚转过街角,就见到一团黑影在墙角瑟缩着,定睛看去,却是一对姐妹相互搂抱着取暖,她们衣衫褴褛,混身脏乱不堪,头发灰灰黑黑地沾满了泥泞和碎叶,姐姐的脸颊还瘀了一大片,妹妹的脚也擦伤了,两姐妹都满身伤痕,却仍依靠着对方不肯稍离。
      我的眼眶温热,走了过去,轻轻抚上姐姐的额,她惊惶地睁开眼瑟缩了下,见我无伤害之意才定下来。
      见着那满是防备却渴望关怀的眼眸,我心都被拧痛了,蹲下来看着两姐妹,心中某个角落「喀啦」打开。
      看着她俩瘦弱得像风中落叶,我立刻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到她们身上。
      熟睡的妹妹毫无所觉,可原本轻皱的眉头解了,而姐姐则惊喜地向我笑。
      尽管我把身上所有的钱给了她们,她们也无力守着那些钱,我踌躇了,这对姐妹既让我碰见了,我不能不帮啊!不然明日站在醉秋荫上的,可能就是她们。
      「妳能走么?」我轻问姐姐,她点头如捣葱。「那随我走吧。」
      我轻抱起妹妹,让姐姐扯着我的衣角,缓缓走回别院。
      小萱见我带着两个脏丫头回来,满目不赞同。
      「踏雪姐,妳这是……」
      「带她去洗净身子吧。」吩咐了小萱,我低头去跟姐姐说。「妳随这位姊姊去洗澡吧。」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巴巴的望着我手中的妹妹。
      「妳妹妹还没醒来。」我把妹妹放到我的软床上。「妳洗好了,她怕也会醒了。」
      她见妹妹睡得香,便点点头,随小萱出来了。
      小萱临出帐前,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说:
      「踏雪姐,公公们找了妳好几次了,听说是四爷找。」
      是他?他不是受了伤么?怎么还找我?
      「知道了。」脑中杂念纷陈,望着床上的睡颜乱想着。
      「爹……别走!别走!」床上的人儿忽然喃喃低语。「叶子会乖,叶子不吃东西,叶子能饿的,不要丢下叶子啊……」
      我只听了几句已经恻然,又是受剥削欺压的农家女,那些狗官除了贪还懂什么?眼中除了眼子还看到什么?人比蚁贱啊!
      当年我不也一样?差不多到了易子而食的境地,别说米,连附近的树皮都吃光了,不能吃的都吃个干净,还能吃什么?
      爹的面容枯槁,娘的头发掉落,妹妹连哭也没力了,附近的人连泥巴也混着水吃,邻家的小石子不见了,敢去问么?敢问那些玩伴的去向么?看到石大娘哀戚的脸,哭不出眼泪的悲恸,还敢问么?还要问么?
      可那些狗官呢?出入是八人轿子,吃的是珍味佳肴,本来他们吃剩的残羹还会分给穷人,但后来狗官嫌穷人走近他的庭园,那些残羹宁可喂了狗也不肯施舍,他家中的狗甚至胖得跑不动,可一出了那宅子,人畜身上都没多余的肉,通通是皮包骨。
      官吏滥征苛税,家里连下锅的米也没,哪里有银子?可怜我整家被流放,爹娘先后熬不住枯竭而死,我领着妹妹,可又不争气……
      唉!我是怎么了?净想些不如意事,前头还有得熬呢。
      叹息了没多久,一个跑龙套的走进来找:
      「踏雪姐,公公们又找了。」
      「我现在过去。」
      稍稍重描了妆,我掀起了帐帘,临离开前看了看床上的人儿,紧记着满清带来的苦难,出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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