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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真心难辨(雪) ...

  •   黄昏才负气离开,晚上却又接到传令,着我到沉香阁一趟。
      回想不久前自己的无礼,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虽觉他不会处罚我,可心中又毫无把握,毕竟以自己卑下身份,竟这么不识抬举,着实大大打击他的骄傲。
      虽是万般不想,却又无法不去,着好了装随着太监到沉香阁。
      阁中大厅空无一人,我的心又微微提了起来,谢过太监沏来的茶,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碗盖隔着茶叶,敲出点声音试图安静浮动的心。
      看到了他,该说什么?
      答应?要探消息的话,当了他的寝边人该最容易,可要我一生对各式各样的满狗含笑叩头实在委屈,但不答应又会惹怒他……
      直待了半个时辰却无任何动静,情绪绷紧得再也坐不住,我站起来走到庭园,赏花也好赏月也好,总比坐在华贵庄严的厅中强。
      信步在庭院中走着,忽地看到小太监捧着吃食往内园去,走没多远却被另一太监叫住。
      「你这是送哪儿的?」
      「四爷房间。」
      「你疯了?这个时候还敢进房打扰四爷?一个不小心脑袋就搬家了。」管事太监比了个杀头手势。
      「这……这怎么会?」小太监一听,手中的食盒差点就落地。「我可是按……」
      「不管谁的吩咐,你敢打扰爷的好事就死定了。」他瞪了抖个不停的小太监一眼。「要是惹四爷生气了,到时整个沉香园也一同糟殃。」
      「那……这……可怎么办?」小太监提着食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送回去吧,不然就让他们先热着,四爷一传就能吃。」管事太监出着主意。「不过依我看,四爷晚上是用不着传食了,你还是着御药房那边备药吧。」
      「备……备药?」小太监惊魂未定,没捉摸到管事的意思。
      「你可真是笨到家了。」他先骂了一句,然后轻声说了什么。
      小太监恍然大悟,连声谢过管事便离去。
      在园中听着太监们的对话,我被秋风吹得心也凉了,想步回厅中,却又在门前收住脚步,往左走了两步又顿住,终究还是走下去。
      每一步都想收住,却又一步接一步地往前走,身体完全叛离了理智,又或,理智不让我逃避?
      四周静悄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身旁回响,我每走一步心就一跳,就怕听到看到什么,每走一步都想往回走,宁愿逃避当作不知,可不亲眼证实我总觉不踏实。
      走了一会没发现什么,轻轻呼了口气就想离开,晚风却在此时带来了似有若无的哦吟,拉扯着原本稍稍放松的那根弦。
      心中的轻颤因声音愈来愈近而扩大,最后连手脚都在发抖,很想不顾一切转身离去,可我的骄傲不容我这样做,尽管踏出每步都在抖震,我仍然不停步,顺着声音而走。
      终于,来到了那个房间外,一声又一声的呢喃传入耳中,如淬毒小刀轻轻挖弄着心脏。
      轻轻地,把那尖锐的刺痛由心中迅速漫延,传遍全身。
      每一下都挖去了一点迷蒙,注入了一点清晰,直到心中的痴傻都被挖走,我已不觉疼痛,是心死还是麻木,两者再无差异。
      泪无声在流,分不清是对他失望,还是对自己失望。
      房内哦吟不竭,我却无力再听,也不管他的口令,离开沉香阁回别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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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静回到别院,在一踏入房中那刻瞬即崩溃,无力地伏在床上,前尘往事如潮水扑来。
      早该知道天下男子皆薄幸,我竟然会信了他的甜言蜜语?亏我还以自己的理智而自豪,原来也不过是寻常女子,轻易让情爱蒙敝,甘心为男人赴汤蹈火。
      不是已经有过一次教训了么?怎么能忘记自己成为戏子的原因?
      当年谁曾把纯洁的我拥于怀中,口中喃喃说着我是此生唯一,将来必以大红花轿迎我进门……
      最后呢?
      怀中仍是软玉温香,口中的说辞仍然相同。
      只是听的不是我。
      以为情爱已尽,毅然答允养父成为戏子,反正再无牵挂,自己的惟一价值不过如此。
      不料还是再傻一遍……
      够了,真的够了。
      傻一遍还可原谅,傻两遍就过份了。
      脸上泪痕渐干,我对世间最后的信任已经摧毁,最后的痴也枯竭,一点不留。
      戏子,只能无情。
      而我,龙凤踏雪,乃个中翘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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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皇帝的秋狝路线?」我难以置信地放下珠簪,转头问背后的班主。
      「没错。」他的眼神闪亮着。「只要掌握了皇帝的秋狝路线,我们就可以设下埋伏,轻易取他狗命。」
      「他身边有禁军守护,就算知道路线又怎样?」
      「禁军比得上我们么?我们可是刀枪不入的!满狗的花拳绣腿岂是我们敌手?」他信心满满地说。
      对于他的话,我心中冷哼了一声,刀枪不入?那些不入流的把戏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可是在白莲教分堂长大的,十几年来看的还少了?
      而且执行任务的是白莲教的普通教众,班主只负责幕后指挥,得手是大大功劳,失败了也不打紧。
      「你这是要我在哪里打听了?我跟内务府又或禁军的人不熟。」知道他明着诣问,实质是命令,只是不敢明目张胆得罪我而已,我也只能顺着他好下台,不然排起辈份来我是着实低他好几级。
      「四爷。」他短短地拋出了两个字,等着看我的反应。
      「他是亲王,岂会负责路线这等闲事?」我已经绝了心,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让班主抓到。
      「他是负责禁军守卫,手上必定有禁军部署的计划,妳只要偷出来就好。」他说得轻松,这可是极危险的事,先不说要进四爷的书房,还要有时间翻出那份禁军部署,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盗出来,就算是我也难办得紧。
      他见我沉吟不决,当然猜着我心中所想,于是说道:
      「也可以不用偷出来,只要记下一两个皇帝必经之地就好,就不信以我白莲教之力杀他不死。」
      我想了半刻,轻轻点头,他大喜,赶紧敲实:
      「那我等妳的好消息了。」
      待得班主出帐,我取出文房四宝,细细把沉香阁的亭台楼阁都画下来,上次迷路的地方该是书房,而昨天的是寝室……
      没理会心中不该有的痛楚,一个时辰后终于算好了最快捷的逃走路线。
      现在,就静待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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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往常一样,早上就接到他的口令,传我到沉香阁去。
      没法得知他在不在,又不能自小太监口中打听惹人疑窦,只好一言不发到沉香阁。
      还未走进厅中已经见他坐在棋盘前,这么说来,今天是没机会了。
      到他身前曲膝行礼,却被他一把拉着,我没抬头,只停在那里不动。
      他默了一会,叹息,放开了我的手。
      我把礼行完才立在一旁,垂首敛眉,静候主子的差遣。
      听得他扬了扬手,厅中侍从退去,留下一室沉默。
      「踏雪,妳还是气我么?」他开口,声音不大自然。
      我曲膝施礼,字正腔圆地答:
      「妾身不敢。」
      我瞧到他的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好不容易说了句:
      「那天是我一时失言,难道妳还不知道我的心意么?」
      我晓得这已是他的极限,总不能要一个高高在上的亲王跟个戏子道歉,于是我道:
      「妾身并无怪罪爷,爷多虑了。」
      他当然知道我并没消气,却又拿我没办法,只得道:
      「陪我下盘棋吧。」
      我走到几旁,拈了枚黑子,他恼怒地看了我一眼,沉声说:
      「坐下。」
      我知道再也刺激他不得,告了声罪,坐到他对面。
      厅中只余下棋落棋盘的「嗒」声,他的棋力凌厉,着着精妙,极力掩藏锋芒,有时却又躁进,若能把波澜掩于湖面下早能大胜,现在最多只能拉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若是能拉个不胜不败局面倒好,他这一盘棋中却有大半时间盯着我,我不时自棋盘抬头都能见到他的眼,可心已枯干,就是再大的石头也扬不起涟漪。
      微笑响应他的注视,在棋盘上落下了关键的一子。
      他低下头来苦思,却无良策,沉吟良久只有弃子。
      我没敢提他的得失,只说:
      「四爷心有旁骛,下棋徒惹心烦而已。」
      「妳该清楚我的旁骛是什么。」他墨黑的眼眸掩不住激烈情感,眼中的渴望与情意如波涛涌来,可惜我早已到岸,波澜不惊。
      「四爷为国事烦心,实乃苍生之福。」
      他的眼神立刻锐了锐,谴责我的不识趣,我含笑低头,像没感觉到他的转变。
      「妳别再装!」他一把扫落桌上的棋盘,死握着拳头。
      「四爷息怒。」我慌忙离座,「咚」一声跪在地上。
      「妳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他暴怒,把地上的棋盘往旁边踢。「我可以给妳财富,给妳尊荣,还可以给妳名份,妳到底有什么不满!」
      「妾身不敢高攀,望四爷恕罪。」无论他怎么说,我也只有这句话。
      「高攀?高攀!现在倒像是我高攀妳!」他指着我的手抖震。「我不把妳当戏子,尊重妳才问妳意愿,妳可知本王随时可要了妳?到时妳连名份也不会有!」
      我当然知道,残花败柳最初也艳如桃李,令花儿凋零的是权贵的□□。
      「妳为什么要装得若无其事?我不信妳会毫无感觉,妳倒是说说看,是不是我一厢情愿!」
      这叫我怎么回答?我低着头不语,双眼死死瞪着地上青阶。
      「妳说话啊!」他喝了声,又把几上的茶碗扫落。「妳说声是,本王从此绝迹于妳眼前!」
      无论是与否都不是好答案,我只能选择沉默。
      他也静了下来,好一会才轻说:
      「若本王把家中妻妾尽数散去,妳可会入我门来?」
      平静的心一震,却又瞬即散去,头垂得更低,回答的仍是一室沉默。
      良久,沉重的脚步声出门而去,我顿时跌坐地上失神。
      用手抹了抹额上细汗,分不清是额上的汗沾到了手,还是手上的汗沾湿了额。
      刚才每一刻,他都能置我于死地,都能强要我的身子,可他……
      不该再想下去了,既已抽身,便不能再陷进去。
      挣扎着起来,我探了探门外没人,依照脑中的路线,小心翼翼往内院的书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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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早摸熟了地理环境,轻易找到书房位置,该说是我太幸运,还是他对我太放心?
      尽量依照对象原来的位置搜索着房间,或许是他太放心沉香阁的守卫,我才翻弄没多久就找到了禁军的执勤方略。
      「八月七日起驾秋狝,随驾禁军五千二百人,地方兵丁三千八百五十人……」匆匆把内容扫一遍,还特意细细地背了两条,才把一切还原,统共耗去了一柱香的时间。
      关上门前最后看了一遍,确定完全察觉不出痕迹后才掩上门,还没走两步,竟踫到一个儒者打扮的男子。
      「姑娘何以在此?」他才开口,我已认出是当日和四爷对话的人。
      见他态度冷淡,脸上看不出情绪,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却晓得此时绝不能自乱阵脚。
      「幸好遇上先生。」我惊喜地笑了笑,微微点头。「妾身见园中□□清雅,信步走着竟迷途,还望先生指路。」
      他打量了我一会,才淡淡地道:
      「莫怪我多问,只因此处为书房重地,寻常人该是进不来的。」
      「许是妾身只顾赏菊,守卫见着觉得妾身不碍事,才没加阻挠吧?」我从容不逼地答。「妾身一介女流,对国家大事一窍不通,对园中□□的兴趣比书房的书大多了。」
      他还未释疑,却也没多问,只说:
      「从廊道直走,连拐三回右,再往左走就能到达大厅。」
      「妾身谢过先生,妾身告退。」我福了福,便依言而去。
      才了几步,秋风带来了两句话:
      「实迷途其未远,退为坦途进必损……」
      我脚步一顿,复又踏出。
      退路退路,真能有退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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