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何处是归程（1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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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跡二人相遇，正值人间兵祸天灾不要钱地大派送、人妖魔三界尚未修绝地天通之时。除部分江南地区，宇内海外皆征战不休，有小打小闹，也有伏尸数万。随之而来的疫病虫灾粮食短缺干旱洪涝易子而食也就无可厚非。流民四起奔走逃难逐渐汇聚起来向着一个目的地而去，这便是偏安一隅的江南交州。
交州此地早期因潮湿多林漳从不被看重，久疏监管自然生存的结果就是此地盛行流商，无论是传统的粮食盐茶还是人牲毒药，哪怕是兵器买命只要找对门道无不可交易者。有行市也可无行市，高度地自由交易促成了飞速的财富聚敛，等到引起外人侧目时此地已经富可称国了。
而之所以能保眼前安稳，无非是商人崛起，且因队伍庞大，逐渐有了商人自治。既然无官来管倒也便于商人们自定行市行规，也省得伤及商人的利益。于是在组建了交州商会之后又推举了几位声望还不错的巨贾，相当于决策人。
忍足作为门士被驱使的白家，家主白延人正是交州商会之首。此人眼光长远，早在第一批流寇土匪盯上交州驻扎城外之时便已与商会拿定了主意，以银钱饲之，先安一时之稳，再做打算。比起战场上的刀剑无眼，多数人还是愿意的。少数不愿意无非是因为流商本身财富就不能同高门大户比，但白延人却道第一次先由最富的几家出凑钱粮。这一来那些不愿意的小商小贩们反倒主动提出先由他们凑起。白延人便借着喝茶一笑而过了。
谁不知以肉饲虎的结果？待到把那群兵痞土匪的胃口养大了，到时这些小商贩可就真真倾家荡产也不够凑数了。可这兵荒马乱的情势，只想让别人出钱自己受庇护是绝无可能的，都是商人谁还不知道谁？到时再被推出城去那可就只有死路一条！
只要想清楚关节愿意割肉保命，钱粮到位就快了。两万雪花银折了票子满满一檀木盒敞口奉在案上，并五千石粮摆满厅堂院内，堪称金光熠熠，足够闪瞎流匪的眼。可前去与贼人周旋的人选却还未定。尽管是去送钱的，可甭管商人秀才真没人愿意与兵打交道，更何况是流匪兵痞鱼龙混杂的那么一群人。一是难保有去还有没有回，二来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自然不在商人们的眼窝里。于是白延人又发话了：“这人从我府上出罢。”众人自是暗自窃喜，再好一番阿谀奉承。
不出几日城外驻扎的匪患们便驱散了流民，并作出了保卫交州的姿态。有传言说去送银子的乃是一名未及弱冠的少年，此事也令白府风光了许久，只因白老爷膝下只有一子，恰不及弱冠，名为白成。不知谁私下里言之凿凿，没几天城中人纷纷赞扬：白成虽平日里无所事事招毛逗狗不学无术，关键时刻倒是有些担当。还有人当面与白延人说道虎父无犬子，白延人自是笑笑一派谦虚。
此时恰逢跡部要经储君历炼，他选定了交州作为破七情六欲修佛为之处，理由如他自己所言：“打打杀杀无非鹬蚌相争，有何趣意。寻常日子才是积怨根源罢？我就是想看看六根不净由何而来，佛家七苦自何处生。不是你们让我修修佛性的吗？”
反正天帝对这个儿子是无法，放眼望去，旁人就更无法了。只瑶光君对兄长说了句如期归来，跡部便扬起下巴恣意一笑扬长而去。
美天仙头次下凡，虽然不是脸先着地，不过也确实出了点意外。云上看这不过是一处葱郁，谁知落了才发现原是片山林，为躲避枝叉重心不稳落地时自没有他想的风流姿态。不过倒也不差，乱了几步而已。好歹是天上储君，若是周围没有一群傻子目瞪口呆地围观，景君的心情也不至于受什么影响。
可惜，众目睽睽之下实难隐身了事，跡部只好掸掸衣袖衣摆目不斜视地转身，避过脸即附赠一枚巨大白眼给身后众人。
倒是没走几步听到身后骑着高头大马的傻子问：“刚这美人儿，莫不是从树上摔下来的？”
跡部内心已经把他凿成了肉饼，还是猪肉馅的，但还是想听听他属下能不能比主子聪明些。哪知答话的人虽然声音不错，有几分像瑶光，却也是真的与他主子一样蠢。只听那人道：“也可能是靠着树假寐，被惊醒又忘了还站在树下吧。”
“嗯，有道理。”
跡部实在听不下去，转身冲那回话的少年走了几步：“我说你哪知眼睛看到本……”却见那少年生得一双颇为不错的桃花眼，眼瞳十分睿智明净，看起来是个聪明的，跡部眯了眯眼，又见那少年极细微地跟他摇头……跡部心中一恍，差点忘了到人间不能曝露自己“非人”的属性，要说自己是飞下来的恐怕会有不少麻烦。遂抿抿嘴道：“本大爷方才明明是从树上跳下来的！”
众人眨眨眼，想必是觉得怎么也不像他说的那般。
跡部搓搓牙，任谁也看得出不悦了。这回那骑在马上的白痴少爷倒是反应快了一次，他赶紧拱手道：“美人说的是，说的是，就不知美人方才在树上做什么？”
跡部之前全因落地的失误才没计较这蠢材的称呼，此时注意到，又见这一行人简直是标准的纨绔配备，随从队伍的最后还绑着个少女哭哭啼啼的。跡部的不喜转瞬化作冷笑：“本大爷还没问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平白扰我兴致，这轮得到你发问吗？”
随从们不愿意了，白延人老爷的独子，白府唯一的少爷，交州城中还真没人敢这么跟他们说话的。可惜无论他们怎么呛声，跡部都是不屑一顾的样子。倒是白成自己不仅没生气，反倒呵止了随从，并主动提出要请客赔罪。跡部本就是来观人间百态的，左右无事，料想随这纨绔同行一段也无妨，便勉为其难地应了。
纨绔命之前和他使眼色的随从听他差遣，跡部便问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牵来匹马，那马还未配鞍也没有蹬子，少年便躬身示意让他踩着自己的背上去。跡部眉间一皱，垫脚飞身便上了马，低头对少年道：“你并不甘愿供人驱使罢？那又为何教人踩你的脊梁？”
少年愣了愣，一笑低头道：“公子好身法，在下忍足，愿为公子所驱使。”
跡部的冷笑似山风，在这盛夏之中虚实难辨。他轻夹马腹拨转马头，忍足不知为何居然一身薄汗，虽未再被揭穿，可他却觉得已被看穿，这令他脚下有些许迟疑。
“还不走？”
“哎，来了！”忍足赶紧跟过去。
因着白成的态度，随从们对跡部也客气了些，所以即便忍足机灵隐约感觉到跡部好颜面，但也挡不住其他随从的“不够聪明”。待跡部知道了自己乃是“山鸡”的替代品后，面色阴转多云又转阴了。忍足只得替那几个不太聪明又嘴快的随从兜着：“白少爷的确是兴致好所以突然说要去山上打些野味儿，但也差不多打够了，本也是要回城中的。”
“呵，所以本大爷刚好是最后一道菜？”
“自然不是……”
忍足还要宽慰，白成却回过头笑嘻嘻地停马道：“有幸结识美人儿，还不知如何称呼啊？” 跡部皮笑肉不笑地道：“本大爷姓景，名大爷，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再敢美人儿美人儿
地瞎喊，我就让你真的不辩男女。听懂了吗？”
白成的笑脸明显僵硬了一下，但见跡部仍是一脸桀骜难驯半点不觉得得罪人的模样，又按捺着性子拱手：“公子说的是，是在下失礼了……”
没听到傻子叫大爷是挺无趣的，不过真要叫了跡部八成也要嫌弃。忍足对这人还有多少小心思很有兴趣，但只看这人颐指气使的高傲模样似乎也颇有意趣了。他正要去牵跡部的马绳，却见白成和另外几个随从故意落后几步，嘀嘀咕咕不知在商量什么，这令他脸色黯了黯。
跡部漫不经心地问：“那小姑娘是什么来历？”
忍足一时没明白他问的什么，向后望去正瞅见那被绑着双手脸都哭花了的少女在央求白成放过她，听那姑娘说的话跡部多少也猜到些了。忍足无奈摇头道：“她和耍把式的搭伙卖艺想给双亲治病，被陈家老爷看上了……白少爷路上碰见问了一句，陈老爷便转手把她送给白少爷了。”
跡部故意道：“那还算运气好吧，嫁个少爷不比嫁个老头好么？”
忍足毫不怀疑跡部初来乍到对交州城没有任何了解，否则他不会没听过陈家和白成。陈家只姨娘尚在世的还有十余位，至于白成，还未及冠，通房丫鬟已有五个。但忍足也算挂身白家实在不好言语主家，只道：“运气好不好不好说，且她哭成这样一定有自己的思量吧。”
眼下忍足更在意的还是白成在打什么别的主意，便没注意跡部端详他的眼神。以他对白成及他这帮随从的了解，他要宴请跡部赔罪不闹出什么事故是绝不可能的。听不到他们说话让忍足有点着急。
正思量间，却听跡部反过来开解他道：“都是不成器的东西，怕什么？乌合之众尔尔。”
忍足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但还是接道：“怕就是，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跡部高坐马上斜睨他一眼：“你记着，本大爷说了不用怕，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白家首富，白少爷请客自然是大排场好地方。普通的好也是入不了眼的，这聚交酒楼乃是全交州城、也是交州地界最好最大的，因为日进斗金，人又称交子酒楼，意为没准备好银票不可进的地方。
跡部从进城到落座短短几里地已经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虽然正值流火夏日，却不妨碍城外的流民哭天抢地，门内的富户锦衣玉食。天差地别到连城里的乞丐都能为没被赶出城去而平添几分优越感。
他们一行在掌柜的亲自引领下上了三楼，可以观海的雅座据说是常年为白少爷留的。跡部毫不客气地在窗边坐了，也认可是个观景的好地方。
白成难得礼数周全地让跡部先点菜，却见跡部瞥来一眼道：“这等小事也要劳烦本大爷？”
掌柜的从白少爷让菜单时就张大了的嘴此刻更是脖子一伸，眼眶都要兜不住那对招子，跡部却只是轻蔑地眜了一眼，扭头继续赏景。
忍足安置好马匹后脚上的楼，跡部听见他的声音转脸望向门口，见人招了招手。忍足却看向白成，得了眼色便略一施礼，在跡部旁边坐了。其他几个随从陆续跟上来，只站在白成身后，待看清楚有位坐着的是忍足后几人面面相觑，脸上也是抑扬顿挫的。
忍足在白府地位尴尬，他也一直聪明地惯了低调行事，如今却因为跡部的“青睐”成了他人眼中刺，自己也有些忐忑。
按说依跡部的坐向加上他一直支着手看着窗外，应当是看不到那些随从的。忍足不着痕迹地窥他一眼，谁知这一眼竟然如泥牛入海拔不回来了。本是流火艳阳天，街上除了大户人家的轿子里镇着冰鉴的，往来之人无论是绫罗锦衣还是粗布短打皆少不了汗渍洗礼。有体面公子执扇轻摇似是想端出幅心静自风流的姿态，却被额头上粘住的发绺出卖而不自知。
而眼前这位，只侧颜便可倾尽人间绝色。再回想到山林初见那一刻，忍足默默叹笑摇头。
“看我做什么，还不倒茶。”忍足涮杯子斟茶，边更无奈地想着：他一生不信神佛，没想到被一朝颠覆。更没想到的是，神佛竟是这么高傲凶蛮的。
果然那些慈眉善目悲悯众生都是穷苦人的奢愿罢。
TBC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何处是归程（1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