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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何处是归程(12.19) ...

  •   在时下最好的酒楼吃最贵的宴席,别说,这聚交楼虽是个逢客必宰的地儿,但饭菜味道确然不错。跡部下界前已经饱受唠唠叨叨的仙君讲经的摧残,可尽讲了些不能触犯的东西,像是如何过得如一个普通人提都没提过。
      哦,也不是什么都没提,想要什么东西得使金银铜板钱票去交易,这个还是提过的。不然一下来就被投入大牢或者官司缠身实在有碍天庭的颜面——无聊时跡部琢磨,这有损天庭颜面的事想必是真实发生过的,不然那唠叨仙君也不会扒拉开一众的规矩特地跟他强调这点世俗。
      总之只在史书中读到过零星“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跡部从未对人间烟火做过设想,结果恰恰被这种最普通的东西以极短的时间征服了——仅限味觉。忍足发现这神仙似的人物在饭桌上几乎百无禁忌,酸甜臭辣来者不拒,唯有道苦瓜如意虾,他虽然皱眉硬咽了下去却再没伸过第二筷。忍足忍俊不禁,细微的勾唇立刻换来大爷的瞪视,他赶忙夹了一块臭桂鱼的腹中肉给对方。跡部眉毛一轩,转手夹了筷苦瓜给他。
      只有苦瓜。
      因为虾半途掉了。
      忍足:“……”
      心想对方应该不至于故意这么小器,憋笑的嘴角只能借吃饭半掩。尔后发现跡部也在偷笑,只是碍着架子没太明显罢了。两人的目光对上又心照不宣地移开。
      当事人没当回事,“眉目传情”却尽收于庄家的眼底,白成暗暗咬牙。他方才下了趟楼才又上来偏正撞上这一幕。白家交游甚广,无论何时在这聚交楼里总能遇见熟识之人。并且其他人见了白成也从不敢视而不见,白成揣着心思,安排了事便招呼几个熟人一起上楼。原本雅间内只坐了三席,这一来不仅满了还加了两席。期间忍足欲让座,跡部按住他没让让,一时间主客俱是尴尬。
      跡部倒也给了个台阶,道:“他是专门侍候我的,诸位公子、想必做不来这个。”
      这些公子哥儿既是白成的酒肉朋友,自不乏家财万贯,各有仆从。不过他们都晓得规矩,并不在白家人面前摆谱,仆从都在楼外候着。但白成请客也无让客人自己动手的道理,他自己带的随从多,一人分一个临时伺候还有剩。
      只是别人伺候的都站着,唯独忍足,衣着打扮无不寒酸,未加冠的头发也只用草绳随意绑了,就这么坐在一圈锦衣玉食中,着实不伦不类。
      这种刺目没人会比他体会得更深刻。他瞥见自己拿箸的手,黝黑且横纹倒竖,与公子们的手一比……更遑论打着补丁的短打粗衣,桌下掩着的赤脚草鞋。他悄然收手搁在垂落的桌巾下,这才注意到连桌布都是上好的牡丹绮。今日之前,他连摸都摸不到的料子正随着光线舒展着花朵的纹路,渐渐如青湖涟漪,一波一波,荡进眼中的每分每寸都是华贵不可亵玩。
      好似某人。
      不轻不重的“噹”声拉他回神,跡部又夹了一筷子苦瓜放在了他的碗里。不仅忍足,其他人也纷纷停酒看向跡部。这位大爷一直对众人爱答不理,突然弄出响动来,自是引人注目。却听跡部转脸对忍足道:“这菜谁点的,不好吃。赏你了!”
      忍足迅速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动筷子,却是再没抬过头。
      众人喝酒,忍足只能坐在那扮雕塑,跡部自刚才那一下后再没管他。小二来添菜,那道跡部嫌弃的苦瓜如意虾被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他偏爱的酸甜口和辣口的菜色,并一只金镶玉的酒壶。白成夸夸奇谈地说这壶酒乃是他爹还未发家时藏在自家后院树下的,年岁比他还大,今日冒着被他爹打断腿的风险专门取出来请跡部和这桌友人。
      “景公子,总该赏个脸了罢。”白成姿态放得低,其余公子自然要帮腔,七嘴八舌的突然都集中到跡部跟前。忍足许久没什么存在感却在跡部接过酒的时候突然抬了头,觥筹交错中旁人没注意到,只有跡部没理会纨绔们的话捏着酒杯送到嘴边,抽空给了忍足一个“瞧着”的眼色。
      见他仰头喝干杯中酒,忍足眉心抽动赶紧低了头,白成却笑得眼尾都吊了起来,道:“景公子果然是快人快语,喝酒也爽快!”
      跡部也笑笑,轻飘飘地叹口气啧嘴道:“承蒙白少爷款待。这酒么,当真是好酒,就是可惜了——进了脏东西,浪费了。”
      脏东西这词有些讲究,一般在高门大户暗指妖魔鬼怪或邪病不可言说的东西,所以轻易不讲,更不会在酒席宴请时讲。跡部此言一出,可谓平湖投石。一来是尴尬到没人能接得上话,再来,比起这个,陪客们更怕的是白成,别一怒之下酒宴变祸水。
      众人僵硬赔笑都看向白成。
      想到酒都喝了,离得手不远,白成暂压不悦:“这,景公子此话何意?白某没听懂啊。”白成假意赔笑边想着药效如何如何。他心思龌龊,其他纨绔兴许有比不上的,但对他打的什么算盘几人早在看清跡部的脸时就明白了七七八八。有聪明点的看出跡部有恃无恐猜到他必有倚仗,不聪明的还没摸清门道,但几人都默契地暗暗觑向庄家。
      这些凡胎俗子的小动作引得跡部发笑,着实忍不住的那种。
      “本大爷初来乍到交州,却也多有听闻白少爷有勇有谋,解困此方百姓的佳绩盛赞。”跡部自己斟上加了料的酒又饮一杯,他不紧不慢,舒袖衔摆一派风流雅士模样。白成却瞪大了眼,像是纳闷他怎么明知有诈却还自斟自饮上了,又像是在疑惑药效为何还没显现。
      跡部轻蔑道:“就冲你这蠢相,别说谋了,知耻近乎勇这句圣贤书也是被你辱没了个干净。”
      这要再装听不懂那简直连寻常人都不如了,白成脸上青青紫紫颇为壮观,你你我我了半天也听不懂是要说什么。跡部慢悠悠地道:“怎么?冤枉你了?那不如在坐各位都尝上一杯如何?”说着他又斟满一杯,举杯环视四周,自是无人敢接的。纨绔们寻欢作乐花天酒地时使得招数都差不了多少,偶有不同流合污的,也是作壁上观绝不和人对着干。可这其中的手段,无一人不知晓。虽说助兴的药物偶尔食之也不至于伤身,可问题就在于正因为见多了他们下作的对象会因这些药物而如何荒唐,无人比他们这些使出下作伎俩的人更清楚可能发生后果。两害相权取其轻,伤身都算不得什么了,倒是在这聚交楼可是万万丢不起那人的。
      跡部吃了喝了整了人也差不多尽兴了,见纨绔们面色精彩,笑笑扔了酒杯迤迤然地走了。身后再传来掀桌子辱骂劝说的嘈杂都被他大爷一笑置之。楼下都知道雅间里有白家少爷的庄,听到闹起了事纷纷好奇谁吃了这雄心豹子胆,便见一仙人似的公子溜溜达达地转下了楼。面如桃花,衣袖风流,转眼便消失在了楼外人流中。
      其实跡部走得很慢,他是来试炼的,其实也是闲逛,吃饱喝足自然不赶时间。至于身后那群窝囊废,更不在他眼中。之所以转眼消失乃是被人劫持了,不过劫持之人算是认识,所以他便没推拒,跟着忍足来到小巷中。
      跡部看了看对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忍足立刻收手背在身后。
      跡部好整以暇地盯着他道:“不入定了?”
      忍足感觉到他的嘲讽,却不辩解,只道:“你打算宿在何处?”
      跡部朝身后望了望巷外:“这城里客栈不多的是吗?”
      忍足走近他一步,犹豫片刻才道:“我想邀你去我住处,你……”他双手握拳,其实忍足不曾这么不干不脆过,也知道到跡部不喜这般。但他眼见这人闯了祸,得罪的还是这城里最不能得罪的,便实在担心又放不下,不能不管。
      “我希望你能,姑且跟我走……”

      直到了家门口忍足还不敢相信,跡部竟然真的跟他走了。望着眼前极不牢靠甚至锁都省了的两扇破木板,他又退却了。心一横他转身,天色已晚,月色初升,近满月倒是还有亮。跡部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好像看着他这么踟蹰不定瞻前顾后,本身就是项有意趣的事。
      忍足突然破罐破摔地苦笑,在门前坐下来,仰头对跡部说:“或许是我多事了……你应该能猜到,这扇门里家徒四壁,床铺铺盖都很简陋。也就是现在天热,晚上屋里倒是凉得刚好,其他就……”
      “本大爷很久没走这么远的路,你就不能进去再说?你不会想让我跟你一样这么席地而坐吧?”
      跡部确实走到不耐烦的地步,他从来养尊处优,超过五步路都靠驾云,当真是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脚都走疼了。推开吱嘎作响的破烂木门,院中鄙陋寒酸,但也不至于像忍足说的那么不堪。院中一畦菜地,种着跡部不认识的绿叶菜。两只鸡咯咯叫着扑来飞去,应该是被他这个陌生人吓着了。有口井,旁边有水桶,还有一口破了半壁的水缸。碎了一半的石桌石凳,后面一间主屋,看起来也就能搁下一张床。不过桌椅衣柜好歹都是有的,忽略那些缺胳膊断腿的话也还过得去吧。
      住这种地方对跡部来说自然是受苦了,简直是渡劫的待遇。但回身望着人却只道:“是破旧了些,不过,你这不是收拾得挺干净?”
      他站在院心,似是当头的皓月此时兜给了他,一肩明月清风,怎是万般美好可形容?忍足心下一动,像是没活过的脉搏突然活过了。“嘭”的一声还很猛烈。
      后来到死他才明白,这叫心魔。那瞬间他脑中浮现出名角儿的戏词:一朝相逢误终生。只那时他并未来得及品味这话中深意,便已由着这心魔误了他终生。
      还有来世。
      而往后的千世万世,谁又能知道呢?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何处是归程(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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