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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别云锦寓娘妙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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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寓娘偏爱发呆,总想着王巩送她的簪子是否有定情之意。王巩是不是想要带她离开?若真有此意,她应,还是不应?
寓娘承认,她心中对王巩总是不同,那人的人品风采都让她看重。若说寻一良人,王巩确实符合她所有预期,心意相通,情投意合不过如此。
只是,此时应了这份情,她这辈子,便就是乐户出身的寓娘,不过就是王家的歌姬侍妾中的一个。以王家的家世,必有系出名门的发妻,待友侍酒的歌姬,她也不过从一个乐坊官女支变成了他家的私女支,待到王巩情意淡了,她又当如何?是在一偏避小院中独善其身,还是干脆被转送他人?
如此那般,绝不是寓娘想要的情感,想过的生活,她不能将自己的人生命运交付于他人之手。被人买卖,无依无靠的滋味,她已经尝过了,不想再有第二次。歌姬寓娘是谈不起情的,即便要与王巩互诉心意,也要等到她堂堂正正做回宇文柔奴之时,才可!
想到此,虽有不舍,寓娘还是收起发簪,将它装到母亲留下的漆盒之中。不管王巩此举有无深意,现在,她都不适合戴这个玉簪。
二月的时候,那庄公子参加了今年的春闱,成绩一般,殿试过后,赐同进士出身,得了个八品候补小吏。
虽说品秩不高,也尚无差遣,但总算是中了科举,入了仕途,对一个小富之家来说,也算扬眉吐气,荣耀乡里。
云锦最近忙着清点自己的私产,要赎身出去,必是一笔巨资。那庄公子家是指望不上的,他尚不曾与家中提及他二人之事,只待木已成舟,再回乡拜见父母。因此,她须得典当了自己的资产,换得钱来才是。
云锦本是罪家之女,七八岁便被卖入行院,成名也有五六年,自是积攒下不少好东西。她挑挑拣拣,准备选一些小巧易于携带的,打成包袱,交给庄公子拿去典当变卖,却被上楼寻她的寓娘拦下。
瞧她屋里东西摆放得乱七八糟,寓娘便猜到她的意图。遂问道,“姐姐可有妥当的脱手之处?”
云锦放下手中事物,摇头叹道,“没有,我困于此处多年,往来结交的都是大人们,与富户商贾少有来往,哪认得什么可靠出处。”
寓娘看着那些瑶簪宝珥,明珠古玉,描金漆器,便知这是云锦多年积攒的家当,亦是她日后生活的全部倚仗,若不能卖一个好价钱,便太过可惜了。又追问道,“姐姐到底打算如何处置?”
“不过是让庄郎拿去抵与质库罢了(注:宋代对当铺的称呼)。”
寓娘摇头道,“不妥,质库定会压价,那庄公子一介儒生,怎会与人争价?必是凭人估值,换不得多少银子来,反糟蹋了姐姐多年的心血。”
云锦亦无奈叹气道,“我何尝不知,只是我们都无甚经营门路,想不出别的主意。妹妹有何良策?”
寓娘思虑良久,从她决心自赎己身开始,便一直在思考如何换银子的问题。本想着云锦若有门路,她日后也好借鉴,哪知,她于此道,更是个没主意的。忽然脑中一处灵光闪过,点头道,“有个方法,不妨一试!”
那日,姐妹二人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前往景灵东宫南门大街上的唐家金银铺。那掌柜见她二人来,只看衣着样貌便知是城内出名的行首,遂引入内堂,备了茶果,甚是礼遇。
“两位小姐要相看什么物事?我唐家金银铺不说京城第一,也少有出其右者。”行首们大多有钱,只是很少亲来店铺,老掌柜只当有买卖上门,说得颇为自得。
寓娘却接口道,“掌柜的,我们今日不是来买,而是想要卖与你些,不知可否?”
寓娘打开带来的盒子,指着其中的金银首饰道,“您瞧瞧,这其中不少是出自您家的,很少用过,不说十成新,至少捌玖成。我们想把它们再卖给您,您可愿收的?”
那老掌柜大概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形,很是诧异,疑惑道,“小姐这是何意?可是这些物事不称心?”
寓娘见他误会,急忙答道,“非也,非也。实不相瞒,我家姐姐欲赎身出去,须得备下大量银钱。质库那里价格太低,便想来问问,若我们低于本价两成再转让给您,您可愿收?”
听她如此说,再细端详她二人品貌,都是如花年纪,过人风姿。说话的,年幼些,一脸诚恳,年长的,眼中带着小小急切,想是那要赎身之人。两人都包含热切地看着她,恳求之意溢于言表。
如此佳人,如此情状,让人不忍拒绝。老掌柜遂道,“原来如此,小姐欲赎身从良,老朽自愿成人之美,只是此事须得东家首肯,况且本价乃是机密,我也不好按样一一作价给你们。”
见他应允,寓娘欢喜道,“无妨,无妨。您自管拿去细看,给我们一个总价就好。”
那老掌柜带了东西去寻东家,寓娘二人便在堂内耐心等待。汴京城里重视人情和友谊,民风淳朴,大多良善,加之这种几十年的老店最重信誉,寓娘也不怕他贪昧。
果然,约莫小半个时辰,那老掌柜回来,结给她们三百五十两银子,说是东家心善,还给凑了个整儿。
二人自是欢喜谢过,又如法炮制,几日里接连跑了温州漆器什物铺和潘楼街上两家店铺,卖了些小巧漆器和珠玉彩帛,得银共计一千二百余两。
云锦看着这些银子欢喜道,“还是妹妹聪慧,竟有如此妙计,比之抵与质库多了四成不止。如此一来,我也剩下些体己,日后也好生活。”
寓娘却苦笑道,“如此说来,倒多亏了我曾在药铺做了一年活计,才略知些经营上的事情。”
待到一切准备停当,云锦才引了那庄公子来与沈老鸨摊牌。寓娘也是第一次正面相看云锦的这位心上人。他弱冠年纪,斯文白净,性略温吞,说话亦是不紧不慢。与风月场中惯见的追欢买笑,风流轻薄的富贵少年郎,确实不同。
只是如庄公子这般的新科五甲,后补小吏,在沈妈妈这种在京城风月场叱咤半生,阅人无数的老鸨眼中,实在不够看。她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让云锦死心塌地的穷酸书生,恨恨道,“我的傻女儿,那么多高门大户欲赎你出去,你不愿,偏偏看中这么个没有出息的穷酸小子,老娘不准!”
云锦急忙跪于她脚边,扯着她裙摆道,“妈妈,我于高门大户不过摆设玩意,怎敌庄郎与我情投意合,齐眉举案?求您看在教养女儿多年的情分上,就由了女儿一回,放我去吧!”
庄公子亦急忙忙跟她并排跪下,“求妈妈成全。锦儿于我如月中嫦娥,梦寐求之,今蒙伊不弃,委曲相从,诚乃莫大之德也!求妈妈成全,放我夫妻同去。”
沈老鸨咣当一声将茶碗摔于桌上,指着云锦横眉厉道,“成全什么!你怎知你二人就能钟情一生,一世不变?与其与他寒门苦熬,不若在富家穿金戴银,一生无忧!”
云锦抚着心口回道,“女儿早与他心意相通,愿赌这一回!即使生活清苦,亦不悔!”
“不行,你赌不起!”沈老鸨回绝得干脆。
庄公子忙表心意,“小生入京三年,彼时囊中羞涩几无分文,若不遇锦儿,必要流落他乡,死无葬身之地。此情此德,白首不敢忘也!今生必会一心待她,绝不相负。求妈妈成全我们吧!”
奈何,任云锦与庄公子如何苦求,沈妈妈就是不肯松口,最后耐不住云锦哭磨,恨声大开狮口,“好,你拿来一千五百两银子,我便放你离去!”
见沈老鸨如此狠心,云锦失魂哭道,“妈妈,您这是要逼死我!”
寓娘连忙扶起哭倒在地的云锦,亦是跪下求情道,“妈妈,姐姐她自幼受您教养,如今已是十余年,您与她自是有一份母女情分在,难道就不希望看她寻得有情郎,有个好归宿吗?您可知,这几日来我陪着姐姐变卖了不少好物什,不过得银千余两,若真要她倾尽所有凑够一千五百两银子,您就忍心她日后衣食无所,风餐露宿吗?”
见沈老鸨似有不忍,寓娘接着道,“我们都知您虽爱财,却也是真心疼我们,从小到大,衣食住行无不精细。姐姐跟您时间最长,您从小拉扯她长大,心疼着她,定是盼着她好的,还能忍心看她以死相逼吗?”
云锦的哭求,再加上寓娘的亲情攻势,沈妈妈终是无奈叹气道,“我不是不想她离去,只是怕她日后后悔!罢了,罢了,既然你们都已认定,我也不再做这恶人,留下一千两,拿着卖身契,去吧!”
如此总算尘埃落定,云锦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依依惜别了寓娘和院中众人,跟着小情郎欢欢喜喜地去了。
望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沈妈妈在一旁凉凉道,“你们真觉得那小子是个好的?老实说我不中意!”
寓娘反问,“妈妈为何不中意?只因他家贫吗?”
“我是看他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皮子浅!你觉得一个没见过什么富贵利禄,贵女娇娥的人,能禁得住多少诱惑?”
听沈妈妈此言,寓娘亦觉似有不妥。“寓娘对他不甚了解,只知姐姐爱重。”想到就这么将一个亲人般的姐姐交与一个尚算陌生的男人,心有不免忐忑。又安慰自己,云锦与他相交多年,为此事又准备许久,当不会如沈妈妈所言。遂叹道,“情到深处,总让人奋不顾身,想来妈妈也是明白的。”
“哼,只盼你将来别给我再演一出!”沈妈妈白了她一眼,甩甩帕子走了。
送别云锦的第二日,王巩过来说,游船的事情都已准备好,要寓娘空出时间,到时候来接她。
寓娘笑道,“听说大人就要外放出京,不正该打点行囊,怎还有空游船?”
王巩笑对,“姑娘消息倒是灵通!一些琐事,自有家人打点,尚来得及与姑娘泛舟同游。你我既已说好,姑娘不是要反悔吧?”
寓娘笑道,“怎会,怎会。大人繁忙,尚记得与寓娘之约,寓娘荣幸之至。”
二人既已说定,寓娘又对虹桥之行颇多期待,遂以头痛为由推了赵頵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