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酥娘》彩虹初霁

7、七、艳名初成应酬忙

　　这第一位客人果然如云锦所料，正是送了那螺钿漆盘的乐安郡王赵頵。日子便定在一日后，也无需出门赴宴，而是王爷他大驾光临，在寓娘的客房里吃酒听曲。

　　待到相见时，寓娘颇为意外，也才明白云锦说这位王爷是个仙般人物的意思。这位乐安郡王不过二十岁上下，剑眉星目，龙章凤姿，配上这傲人的身份，的确是个吸引人的存在。难怪云锦提醒她要把持好自己，如她这样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这般人物，被迷它个神魂颠倒实在是正常不过。

　　只不过，寓娘一想到这人的身份，便会想起含冤枉死的父亲，呕血身亡的母亲，身陷泥潭的自己，害她家破人亡，一夕崩塌的祸首，就是那天家之人。想到这些，任这位王爷生得再如何俊秀，在寓娘眼中也都成了含笑的妖魔，敬而远之的神佛。

　　寓娘怔怔地愣在那里，赵頵则在光明正大的端详着她，待到寓娘有所反应时，两人竟就这样相看了半饷。
　　寓娘不由暗笑自己失态，迅速收起神色，附身行礼道，“王爷对所见可还满意？”

　　那赵頵轻挑起她的下巴，慢悠悠道，“美貌虽不及云锦，倒也胜在气韵独特，小王还算满意。”

　　寓娘轻轻转过脸，执起玉壶，斟上两杯酒，笑盈盈地将其中一杯举到赵頵面前。“既如此，敢请王爷满饮此杯，寓娘也算正式拜见王爷。”

　　接过寓娘递过来的酒杯，反将另一杯放在她手中，挑眉笑道，“小姐不陪饮此杯？”
　　吃过酒，度过初见的小尴尬，二人也就闲聊开去，聊聊诗词，谈谈琴曲，还算愉快。寓娘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心思，将云锦教的那四个字，充分地发挥出来。

　　赵頵点了几首曲子，寓娘一一唱罢，他点头赞道，“本以为你以舞蹈见长，想不到琴曲更是一绝，如此才情，也不枉本王亲自走了这一遭。过几日，家中设宴，烦请小姐光临助兴。”
　　寓娘起身拜谢道，“王爷相邀，寓娘不胜荣幸！”

　　“如此甚好，到时自有家人来接小姐过去。”交待一番，赵頵便自离去。
　　寓娘的第一次待客，就这样中规中矩的度过，二人相处，在赵頵看来，还算相谈甚欢。至于寓娘看来，不过是工作罢了，不值一提。

　　第二日赵頵又派人送来不少礼物，直乐得沈老鸨拍手笑道，“有王爷的赏识，女儿你也算坐实了名头，日后不说京城第一人，也不遑多让。”

　　待屋内只剩了云锦和寓娘二人，云锦摆弄着新送来的小玩意儿问道，“你看乐安郡王如何？”
　　寓娘客观评道，“龙章凤姿，贵气天成，颇为引人。”

　　“嗯。”云锦并不意外。回想与这位王爷初见时，她比寓娘年纪还大些，赵頵那时也更为年少，只把云锦看得呆愣半饷，只道世间竟真有此等人物，让人有云泥之感，只得仰望。想来若得他柔情片刻，哪家少女都会被勾了心魂。

　　然而，此情于她们来说，却是万万不能的。欣赏也就罢了，万不可深交。遂问道，“若他说带你离去，你可愿意？”
　　寓娘斩钉回道，“不可！”

　　“为何？”看她答得如此干脆，到让云锦颇为意外。
　　“王爷虽看似亲和，然待我等之情，不过同于这些玩意儿，值得把玩而已。”说着瞟了瞟那一堆小玩意儿。

　　云锦拍手赞道，“甚好，你如此通透，我便离去，也可安心了！”

　　寓娘拉着她的手，笑道，“姐姐能脱离此处，是我最开心的事情。你尽管放心，家父在世时，就曾告诫于我，天皇贵胄，显赫豪门，看似光鲜亮丽，实则藏污纳垢，须得远远避离才是。我虽年幼，也懂得宁为耕者妻，不为贵家妾的道理，定不会行差踏错，你大可安心离去便是。”

　　更何况是那赵頵，只凭他的身份，就断不可能令她动心。何况那人看她的眼神，确如打量一件玩物，令她非常不喜。那种天之骄子，大概自幼便随性儿惯了，凡事只凭自己兴趣，又会真的在意什么呢？

　　自去参加了赵頵府上的宴会，寓娘确实受到不少京中官僚的追捧，今日三司使大人家请，明日舍人大人家宴，忙得不亦乐乎。

　　而事情也确如云锦所说，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怜香惜玉，以礼相待。某次，在一位盐铁使大人家的宴会上，寓娘就被一位客人要求当众舞蹈，让她不由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当时，还是家主先给解了围，“寓娘小姐一舞值千金，老夫可没准备那么多银子啊。”

　　在众人哈哈大笑中，寓娘也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赔笑道，“寓娘虽说舞技尚可，但并非真正的舞姬，不事先准备排练，是不敢献丑的。不如还是为诸位大人弹唱一曲助兴，如何？”

　　那日之后，寓娘对云锦曾经的话深有体会，也渐渐在这一次次宴会中，将自己的内心锻炼得更加强大，慢慢能够自由应付所有状况。既不得罪大人们，又尽力保护好自己。

　　某日，沈老鸨拿了两份帖子对寓娘道，“今日十来份帖子，别的我都做主回了，只这两个不知该推了哪个好，女儿你自己决定吧！”

　　寓娘接过一瞧，一份是在枢密院下当值的黄大人家的，一份是在大理寺任着闲职的苏大人家的。若以官职论，自是黄大人略胜一筹，不过苏轼乃当世大文豪，风采更受歌姬们仰慕，这也便是沈老鸨犹豫不决的原因。

　　思量片刻，寓娘回道，“这位黄大人曾在别家见过一面，颇有些武人的豪爽，想来日后再见，聊表歉意，也不会太过介意。倒是苏大人，文词豪迈，名句甚多，女儿亦时有弹唱，却从不曾谋面。想必苏大人的朋友也定是些风雅名士，寓娘倒是很想一会。”

　　“如此甚好，我便回了那黄大人，应了苏大人的请。女儿若能得苏大人赋词一曲，名声只会更加响亮。”

　　寓娘白了她一眼道，“妈妈想得甚美，这苏大人又不似当年的柳郎中，那得如此闲情，为我等填词！”
　　“哎呀，我家女儿才情无双，怎知没有机会？”那沈老鸨到不以为意，欢笑着离去。

　　是日傍晚，寓娘乘着马车来到苏轼家，却在大门外遭遇了隔壁行院的行首月枝儿。原本各种官家宴会都是广招歌姬和家女支作陪，分属不同的歌姬们在一些场合相遇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过，就名气而言，寓娘和月枝儿可算骑虎相当，月枝儿虽年纪渐长，但向来是以才气闻名，在文士之中颇有影响，想不到苏轼竟是同时邀了她们两个。

　　被家仆迎进门去，宴席已在院中摆起，客人们也已就坐。月枝儿似是颇为熟识，见礼后，直接上了主位，坐在苏轼身边，苏轼也并未反对，点点头认可了她的行为，到让寓娘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寓娘姑娘，请到这里可好？”寓娘微怔间，苏轼右手边一位青年起身相邀。
　　循声望去，只见他年约二十五六，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举止有礼，清朗潇洒。寓娘心生好感，遂微笑致意，款步过去。

　　待坐定，那青年悄声道，“在下王巩，字定国。”
　　寓娘诧异看去，王定国，不正是那赠画之人？遂含笑道，“多谢大人赠画，寓娘十分喜欢。”

　　“如此甚好。中秋那夜，得见姑娘风采，魂牵梦萦，不能相忘，冒然将姑娘身姿画于纸上，还望姑娘原谅王某唐突。早想当面向姑娘赔罪，奈何几次相邀均不得见，还当姑娘怪罪，只当巩是那轻佻之辈，幸而今日相遇，才让巩定下心来。便借苏兄酒席，正式向姑娘请罪，烦请姑娘原谅则个。”

　　他言辞恳切，目光坦荡，又一番郑重其事地拱手请罪，反羞得寓娘面颊微红。忙还礼道，“大人哪里话来，得君厚爱，是奴之幸。大人画艺超群，将寓娘画得貌美神清，感激欣赏还来不及，何来怪罪之说！”

　　二人一番往来倾诉，自是引得旁人关注，只听苏轼问道，“看贤弟神情愉悦，不知和寓娘小姐谈些什么？”

　　月枝儿在一旁欢笑插言道，“依奴看来，王大人和寓娘妹妹郎才女貌，相见恨晚，悄声细语，相谈甚欢，怕是要单桌独去，不跟咱们玩儿了呢！”

　　众人哄笑，“那可不行，王大人怎能独占佳人？”
　　月枝儿又提议道，“莫如咱们行个酒令，以前都是大人们吟诗作对，我等唱曲助兴，今儿不如让我们也显显身手如何？”

　　苏轼对她很是宽和，笑问，“哦？你有何妙计？”
　　“这次就由我等姐妹来填个词，若是自己不行，可向同桌大人求助，若大人不应，她便自罚一杯，并歌舞助兴；若大人应了，却作得不好，就两人同罚，如何？”

　　寓娘暗自思忖，月枝儿此举不乏有与她一较高下之意，她选了自己最擅长的，无非是想要压她一头，以巩固自己在名流文士中的地位。

　　众人也大多看出此意，乐得看到两位行首斗艺，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倒是身旁的王巩关心道，“姑娘不必担心，巩自会帮忙。”

　　寓娘冲他笑了笑，又转向众人，微笑颔首，苏轼才点头道，“有趣，即是你起的头儿，便拟个题目，从你开始吧！”

　　见大家都想看这个热闹，月枝儿笑道，“我们就以九张机为题，由我开始，之后点到谁，谁便接着作下去，可好？”

　　众人点头，便见月枝儿沉吟片刻，得词一首：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寓娘暗自点头，月枝儿此词虽与当下时节不对，然意境甚好，算得上乘。勿怪她成名日久，喜会文士，敢以才女自居，倒也当得上。

　　月枝儿倒并未直接将题目抛给寓娘，而是指了一个她熟识的歌姬，反正游戏已经开始，她也不急于结果。

　　如此一圈下来，有人接词，有人歌舞愉情，有人开怀畅饮，除了月枝儿和个别几人，大多都是向身旁男子求助。点到寓娘时，正好第九个。

　　众人一齐注视着她，王巩亦是眼神热切，又似担心她接不上，想要暗中提点。寓娘失笑，轻启樱唇，和词一首：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寓娘此词，颇有些对云锦等痴情姐妹的感悟，却不想竟引得身旁的王巩陷入沉思，许久才道，“姑娘高才，让人刮目，到叫巩成了摆设。”

　　那日之后，寓娘的才名大为传播，日后倒是再也没有人提及让她跳舞。中秋夜那惊人的一舞，也似成了一段美丽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