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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月偏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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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花节渐近,孰非宫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孰非为了博得皇上最后的宠幸更是不惜血本将花园的花间小路镶嵌了黑色的晶石。冢夕每日还是指导草儿跳葬花舞,与此同时,巧果儿也暗地里将那只她已经熟稔的舞翻来覆去地练习,她早就想好了对策,区区一个小草儿是没有可能登台献舞的,那个舞台,永远都属于她自己。
冢夕看在眼里,不禁想起了初遇莲珑时的情景。莲珑的美丽引来了伤害,若不是冢夕暗中护着,这个女子恐怕已经被毁容了。只是这个女子要得太多,多的使人生厌。
葬花节前几日,小草儿学得很快,她急忙着展现自己青春纯美的一面,殊不知已成为众矢之的。初一心里想保护她可是一个人一双眼一双手又能做多少呢,她曾后悔答应小草儿接了这惹人眼目的东西,可一看到她天真的表情便难以拒绝了。
冢夕吩咐小草好生练习,她好分些心思在后花苑。这一天,她要去法座院给法座送去最后的五张请帖,方要出门,看到稚不怀坐在院子角落中抱书苦读,便走了过去。稚不怀见冢夕朝自己走来,连忙起身敛袖垂眉。
“看得如何?”
“还,还有些不太懂……”
冢夕点点头,“不怀,我要去法座院,你想和我一起去么?”
稚不怀惊喜地向冢夕望去,发现她的表情十分认真于是漾起了笑容,“好的。”
自从上一次与水月一同去了桓锦北宫后,稚不怀便很少有机会离开孰非宫了,她想出去看看,看看宏伟壮阔的皇宫到底是什么样子。
法座院负责磐溯国的大小祭祀,祭天拜地,呼风唤雨,占神卜鬼,安抚死去的亡灵,祈求先祖保佑万世江山,为人信仰。它位于皇宫外城的东面,与孰非东宫相去不远,不久便到了,稚不怀虽说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个完全纯白的宫殿所震撼,侍奉神物的地方不染纤尘,果然如此。
法座宫门前是两座神兽的雕像,左卫残虺,象征勇武,右卫溪囝,象征贤广,中央的鱼白横匾上“上弦法座”四字苍遒恢宏,自然又是出自没靖之手。
不怀被那几个大字吸引,不由惊叹,她仿佛能想象到落墨的人恣意书写的模样,冢夕笑道,“以后他会给你当面写写画画,到时候再感叹吧。”说着提起裙角往宫门走去。
宫门前的祭祀通报了后便引冢夕和稚不怀进去见大法座浅枯。未见之前不怀在心里勾勒大法座的模样,应当垂眉善目,白髯银须一副仙风道骨出尘不知俗物的样子,讲给冢夕,只换回一个别有意味的笑容。
“那个女人来了?”门外一个白衣银发的男子疯疯癫癫赤脚撞了进来,系于左脚踝的红色铃铛铮铮作响,“冢夕?左冢夕呢?”
冢夕放下茶盏,上前毫不客气给了男子一个暴栗,“什么时候你才能有些法座的样子!”
男子揉着光洁如玉的额头,吐着舌头做鬼脸,他身后慢慢走来一个一身玄黑,眼角刺青的男人,“昨天听说你要来送请帖闹腾了一宿呢,”男人俊秀的模样慢慢在稚不怀眼中形成了影子,她看到他眼中只有冢夕一人,满是垂怜,“冢夕,你还好么。”
“怎么能不好,”冢夕微微笑道,“来,给你介绍一个人。”
玄衣男子斜眼向稚不怀看去,“不用介绍了,我知道她是谁。”
稚不怀诧异于男人眼中的冷漠,只是一瞬之间变化却如此之大。白衣男子蹦蹦跳跳来到稚不怀身边,笑嘻嘻道,“你什么事情能瞒过他呀,冢夕,他早就知道了!”
冢夕笑道,“是啊,凡事只有你们瞒我,何来冢夕瞒人,”冢夕指指黑衣人,“不怀,这位就是大法座浅枯,你身边的是法座宪梓,你和他先玩吧,我和大法座有事情说。”
说着冢夕随着浅枯出了大殿。稚不怀望着冢夕的背影,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冢夕进了侧屋不少片刻抬手便给了浅枯一记耳光,“若不是她还活着我定万生万世不原谅你!”
浅枯默默承受了这一耳光,“我并没想要杀了她。”
“你敢么?”左冢夕反问,“你真的敢么?”
“……”浅枯眼中流溢着苦痛,慢慢地,他将双眼闭合,“如果没有她,你还会自责么?”
左冢夕一把扯住男人的前襟,狠狠道,“不会没有她,只要我左冢夕活一天,她就会活着!”
浅枯末了只能将满腹的悲怜化作一声长久的叹息,“是的,我明白了。”
冢夕点着头,“很好,你明白就好。”话音未落,却再次抬手给了男人重重一耳光,“还有一件事——我要细细问你——关于童风,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前殿,银宪梓一直在絮絮叨叨,平日没人理他,好不容易来了外人所以万分高兴。稚不怀仔仔细细听着他前言不着后语东拉西扯,心里却还是如此的欢喜,因为面前这位法座对她卑微的身份没有丝毫的介意,这在皇宫中却是少见。银宪梓的头发是纯正的银色,如夏日阳光下粼粼的波光一般美丽,他的肤色苍白缺乏健康的颜色,眼睛的颜色也很淡,整个人就像一块完整的白玉,总给人无垢的感觉。
“喂,稚不怀,冢夕过得好不好?”
“还,还好吧。”
“她还有没有做噩梦?以前她做噩梦总会很难过。”
冢夕会做噩梦吗?稚不怀并不清楚,她不禁感到失落,冢夕对自己这么好,可自己却没有关心她。
“不怀,不怀……” 宪梓突然抓住稚不怀的手,急切道,“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就一件,很小很小的一件事情?”
“什么,什么事情?”稚不怀被宪梓的行为吓懵了头,忘了抽回自己的手。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让她哭,求求你,你一定要答应我,千万别让她再哭泣。”
阳光落在脚边,尘粒在飞扬,流动的光和影,静谧的空间,总是让稚不怀深深沉迷,她知道承诺是那么简单,可是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希望永远遵守这个承诺,可也知道自己做不到。
“我答应你,不让她哭泣,我答应你。”
宪梓笑了,放心一般长长松了一口气。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冢夕来到大殿,向宪梓辞行,稚不怀行礼然后跟着冢夕离开,无意间的一回首,望见浅枯隐在立柱后,死死盯着她,缓慢的勾起一个模糊的笑容,渐渐湮没在光芒中。
明天就是葬花节了,傍晚时分,姑娘们纷纷沐浴恨不得马上把自己装扮好。小草儿在冢夕的监督下最后一次练习了葬花舞,看这个小女孩努力认真的模样,冢夕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个孩子,马上就要香消玉殒了,只是不牺牲她,不怀就会受到伤害。想到这里,冢夕心里不再有任何犹豫。
“我跳得好不好,好不好?”小草儿一个飞旋,奔到方才到来的初一身边,红彤彤的小脸在初一肩头慢慢摩挲,“初一姐姐,你说我跳舞的时候,三皇子会注意我吗?”
初一一怔滞,重重将小草儿推开,她忐忑不安看了眼面前微笑的冢夕,嗔怒道,“小丫头片子,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竟然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三皇子何等高贵,怎能看上你,你这个,”初一仿佛心有不忍,小心翼翼措辞,“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
小草不谙世事,俏皮地腻了上去,嘻嘻笑道,“姐姐莫生气,小草儿什么地方都不去呢,要留在姐姐身边。”
初一满是担忧地望向冢夕,却只看到了一抹藕粉色的背影,那个仙人般的女子,已经走了。其实初一所思所想早已偏离了冢夕的计划。她以为冢夕会在孰非娘娘进入冷宫前攀到三皇子,即便皇子有恙在身,她王妃的尊贵地位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她以为小草儿的话语也许引起了冢夕的不快,事实上,冢夕巴不得这个小丫头再口无遮拦些呢,引起那些女子的妒嫉,假借他人之手除掉这些个碍眼的人。这些人中,巧果儿一定会为自己争取到跳舞的最后机会。
宫中的颓败将要在这葬花节上尽显无遗,一环套一环,看看会有多少人在这充满腐臭的地方溺毙……
冢夕挑起一撮垂发,嘴角弯出了一个极漂亮的弧度。
傍晚,用饭时间,小草儿没有来,她还在后院练习舞蹈,生怕有一点点小小的闪失。
一般来讲,总司女和负司女士不会和小仕女们同桌用餐,只在很特殊的情况下才在一起,这晚,葬花节的前一天,总司女冢夕,负司女初一和莲珑,都来了。大家说了说明日的安排后,冢夕嘱咐众人早点歇息便回屋了。
不怀每晚去冢夕那里背书已经成为习惯,只是那之前她会听从莲珑的安排将大厅的地面清理干净。对于她而言,这些细致活儿已不陌生,她多庆幸自己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夜,薄云如纱,月华似水,不怀悄悄关阖了房门,在水月浅轻的呼吸声中向冢夕那里行去。未至门口,却听到了莲珑的声音,她本想回避,偏偏听到了冢夕提及自己的名字,不知为何,心生欢喜,站在窗下不舍离去。
“不怀?莲珑,别开玩笑,你知道我只可以带几个人离开孰非宫,怎么会有不怀?”
“哼,那就好,我,初一,水月,冢夕心里也是这么安排的吧。”
“也只好如此安排了。”
稚不怀心头忽的涌来一股寒气,顺儿又只觉得背后阵阵烧灼,耳中错乱杂谈,那之后二人的对话没有听得半点。过了半晌,她所有的感怀都成了一声叹息,为什么当初会有会被冢夕带走的错觉呢……真真幼稚呢。
莲珑走后,不怀没有立刻去找冢夕,而是一个人去了荒芜的后院,藏在黑暗深处,心里会踏实一些吧。
冢夕在房中手执一本素卷,烛光明灭,看到一处“嘉帝性弱,好画艺乐法,不思朝政,为瑶后所误。”不禁笑出声来,不知他日改朝换代,尚影帝会博得一个怎样的评价?乖张暴戾,昏庸无德?还是——帝善若水?她倒是很期待呢,那一天,不会远了。
不怀,不怀……思及不怀,冢夕才发觉今日她还未来,平日她是不会迟来的。冢夕将书插入书架,抬步往后院走去。不怀曾对她说过喜欢那里荒芒的景致,伤败深处却敛纳着生机。
果然,冢夕看到了不怀一个人换着双膝缩在角落里,只有发上系着的银绳闪动着微弱的光。
“你不去背书,在这个地方做什么,不怀?”
不怀意料之外看到了冢夕,忙忙一起身,书本“啪”一声落了地。冢夕俯身拾起,抚去泥土,递给不怀,“怎么,没有背好,怕我罚你么?”
不怀心生委屈,用力摇摇头,轻咬着嘴唇,明知道自己是不够资格要求冢夕带自己走的,但嘴边的话仿佛失控一般,“反正我如何努力都无法和你调离不是么。”
“……”
发觉自己的失态,不怀连忙捂了嘴巴,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
冢夕不想言语,她的手慢慢抓住了稚不怀的肩膀,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手在用力,用力,直到不怀难以承受疼痛闷哼了一声,才回过神志,甩开手,“我曾说过,你必须相信我,你忘了么。”
稚不怀搓揉着被捏疼的肩臂,怯懦地点点头,嗫嚅道,“我记得,一直记得……”
可惜你并不真的理解这句话的深意啊……冢夕自心底重重地喟叹,她猜到方才和莲珑的对话给这个女子听去了,她只是模模糊糊懂得自己的心而已……知道努力听话来博得她的欢心,她想和自己一同离开孰非宫,秉烛夜读任劳任怨为的,只是和自己离开。
冢夕歪头哂笑,“要一直记得,你知道听我的话便好。”
稚不怀咬着下唇,低声应道,“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