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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夜垂雨 ...

  •   帝都,垂雨三分清冷。

      冢夕掌灯走过冷寂的内室宫,除了身边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外,似还隐隐听得到鸟儿的鸣音起落,她被那急切而忧伤的声响所惊动,于是想一看究竟,她想,这也许只是错觉,抑或自己听错了,可不知为什么,她被驱使着跟循那种虚弱的声音向深宫走去。满室的风卷着雨滴像一张巨大的网,弥天盖地般将众生困在了它的阴影之下,大地在脚下颤动,那来自极深之处的跳动声从冢夕的脚心一点点传到了心脏,很快,两种心跳合为一声,像是惊鼓鸣瑟,有了节拍,或轻或重,跟着那不安跃动的火苗,下一刻就会失控。

      冢夕看到了那些声音的来向,一所废弃的库房,就是这里,日日夜夜都会传出鸟的声音。当她将那扇门推开时,黑暗中无数小点撞向她,那些鸟扑楞着,像是被惊醒,四处冲撞,冢夕惊讶地在鸟群后看到一个人影,长衫罗裙,高冠飞天髻,那个身影慢慢向冢夕走来,火光渐渐照亮了她的脸,那柔和的表情弯出一个笑容,皓齿浅现,她垂眼望着睡在她手心羽翼未满的小鸟,轻声道,“冢夕,你把她们吵醒了呢。”
      “娘娘……你——”
      一只鸟停落到女人肩上,黑冠玄尾,珍珠般漆黑的眼珠,冢夕重重一怔,喃喃道,“青云鸟……是青云鸟……”
      “冢夕,不能告诉别人,不然他们会受到惊吓,知道吗?”
      “娘娘,这是您养的鸟?”
      只见面前这位四宫之主的邀凉眼中瞬时闪过了一丝绝望,冢夕跨入门内,闭合了门扉,“别让凉气灌进来,这些鸟儿畏冷。”
      邀凉木然点点头从鸟群中穿过,坐到了一支园滚的柱子下,“嗯,它们一直陪伴我,可不能再委屈它们了。”
      “娘娘,不过是一些鸟,陪在您身边是应该的,怎么会有委屈一说。”

      “你不懂啊,冢夕,它们已经不能回家了,因为我的缘故,它们会在冬天死在异乡,已经不能回去了。”
      “娘娘——”冢夕平视着邀凉的双眼,握住了她的手,言语间竟有一丝怜悯,想不到,这世间,原以为全都有负于她的世间,还有命运更加不济的人,什么荣华富贵,高冠华服,只不过一尘烟土,“娘娘,您想念故乡是么。”
      邀凉的眼中涌满了泪水,却没有流出一滴,她张合着双唇,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响声,紧紧抓牢冢夕的手,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道出了一句与启兑相同的愿望。
      “回家,我要回下溪国。”
      冢夕温柔地看着邀凉,这位跟随了盘溯国起起落落的四宫之主的身上全都是青云鸟洁白羽毛上残留的温度,“那么,我送您回家。”

      冢夕唤来人,将邀凉送回房,然后回望一眼那飞腾的鸟群,微微一笑闭合了门,对身边的嘉茹道,“今天开始,派人来照料这些鸟儿,至少让它们在明天春天来临之前安心死在这里。”
      “是。”

      青云鸟,离开下溪国温暖的巢穴就会不久而死的鸟,深深眷恋着自己的出生之地,身体和记忆都铭记着只属于家乡那柔和的,没有半丝担忧和惶恐的温度。
      冢夕轻履缓步,踏着大地深处那强烈的心跳声,去往了烟雨深处。一朵银白的雨花打了个旋儿,很快破碎汇入一潭池水中,那上方,一叶扁舟自飘零。

      是夜,法座院大法座浅枯被召入青茗宫,待他到达时,尚影帝书房中已聚集了丞相霍赫,三王爷没靖,以及右事大臣齐光品。浅枯与没靖向望一眼,与各位大人行礼后坐到一旁等尚影帝来。
      不过片刻,贵安捧着一卷黄册徐趋而进,随后,尚影帝背后跨入房门,在众人行礼前挥手道,“免礼,深夜叫众卿来,可有心中怨恨的?”
      霍赫闻言立刻伏地道,“臣等为臣,本应与皇上分忧国事,怎敢心怀怨愤!”

      除了浅枯外,一众人等皆跪地行大礼,他只是微微起身便算过礼了,尚影帝看了也不生气,走过浅枯身边时瞥他一眼,笑了一笑。
      “好,你们有这份心思便好,朕近日为一件事情心神不定,实感心忧,你们既然愿替朕分忧,便交给你们了。”
      说着尚影帝颔首,贵安将黄册呈于霍赫齐光品面前。他们看到徐徐而现的卷轴,先是困惑,后是震惊,末了竟冷汗涔涔。尚影帝支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他们有趣的表情变化,对坐在他身边的浅枯道,“你猜猜看卷中有何。”
      “回皇上,是忧是祸。”
      “你认为呢,没靖?”
      “臣以为,是幸是福。”
      尚影帝大笑一声,厉声道,“霍赫,齐光品,你们又看到了什么?”
      他们二人跪倒在地,咚咚将额头磕得咚咚作响,“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怎么,朕就如此可怕?”尚影帝忽复阴冷的笑,走到他们面前,甩甩那卷册,用力扔到了一旁,“下去吧,你们难逃有罪,不过是生是死朕当细细想过!”

      霍赫齐光品连滚带爬跌出了门。浅枯瞟了一眼那卷轴,竟是空白一片,他有些惊诧,看向没靖,却不见他困惑惊诧,难道他早已知道那是张没有任何墨迹的空白卷册?
      “浅枯,你说错了,那应当是朕的福祉。”
      “臣驽钝,请皇上明惑。”
      贵安小心翼翼拾起卷册交给浅枯,那封面上赫然写着“殿试名册”四个大字,可里面却空无一字。他愣了片刻,忽然恍然大悟,难道,今日薛桦上递的就是这份重新斟酌的名册?怎么会是空册一卷?!
      “他到狡猾,朕要他缩减名额,他到省心连一个也不上报了!”

      没靖不由低笑,还是冢夕厉害,连薛桦会上递空册也知道。薛桦拿不准该将谁上呈,便索性一个也不写,一来免得那些贿赂他的人觉得事有不公上奏他的罪行,二来若是尚影帝诘问,他也好回说,那些所甄选的二十名都是不相上下的人才,若是要再从中选出十位实难为之,故,优于他者的人确确没有。这样一来不仅让他得以避免纠葛,而且尚影帝很有可能念在他“公正诚效”的份上,恢复那二十个殿试名额。虽说薛桦文才低劣,但为人奸猾老练,明知道尚影帝命他再次呈递名册之意就是要揪出重贿他的官员,这一次回击,令尚影帝又气又喜,气便不必多说,喜,只因总归是自己技高一筹,区区一个薛桦,怎能这样忤逆他的旨意!

      冢夕所说果与现实相吻合,没靖不禁再次喟叹,他这个妹妹拥有过人之资,莫说后宫纷争,便是这朝野倾轧也清明在心。长袖善舞,她若是为官,定处处站得高位,时时得以全身而退。她要反尚影帝的江山,不需一兵一卒也能成功!
      “浅枯你怎么想?”
      “皇上,既然如此,那就恢复那二十个的殿试资格罢了。”
      “不成。”
      出乎二人预料,尚影帝竟然毫不犹豫回绝了。尚影帝想到那原先的名册就觉得心悸,那上面有一个令他恼火的名字,他深知,凭那孩子平庸的才学绝对不可能晋试,可他偏偏出现了,定是贿赂了薛桦,凭借自己父亲左事大臣的身份才得以如此,他下令重新定制名单的最深用意,便在于此。
      “臣认为,霍齐两位大人未必全然知晓内情,除了薛桦,怕是没有人更清楚这笔账,不如直接定罪薛桦。”
      “薛桦出于他二人门下,三人为此事定有商量。”浅枯冲没靖皱皱眉,接着说道,“暂且看看他们能招供些什么吧。”

      三人又密谈了一个时辰,直到深夜才结束。浅枯与没靖并肩走出门,打发了带路的太监,径直往青茗宫外行去。
      “浅枯,此事还需告诉冢夕,没想到尚影帝会是这番打算!原以为他真的会恢复二十名册。”
      “……我知道了,路上小心。”
      “好。”

      目送没靖的轿子远去,浅枯重重叹了口气,心想,冢夕,为何你步步可赢,可最后的这一步却是步败棋呢。你真的要将江山交给没靖吗,他虽为人仁厚宽和,可也与嘉帝一样难成大任啊!他骨子里终究还是少了一分霸气和聪勇!即便是尚影帝怀着怎样的心思定不能恢复原先的名册都难以揣测到,若凡事靠仰冢夕,没靖也会像嘉帝一样,性弱而亡。尚影帝之所以如此,全然是顾念到了那名册中的一个人:澹台律。他不想斩杀澹台律,或者说,庞戈。
      想到这里他心中几番风雨,原以为嘉帝拥有一个睿智的皇后便可辅佐他,却不想,这是最大的错误。瑶后毕竟是一个女人,她有着敏锐的为政直觉,也全心全意爱着她的丈夫,可一旦有人要夺走这一切,什么冷静稳重全都消失了,她只要自己作为女人完全占有丈夫的权利。

      浅枯明白,尚影帝也许并没有错,他当年反叛不过是出于对伤害的还击。如若不是被瑶后逼入绝境,也不会起兵推翻自己弟弟的江山。毕竟他和自己一样,都深爱着已逝的嘉帝。

      哎,不知前路如何,浅枯忧心忡忡望着深黑的夜色,声声长叹。一路随着一身着白服的祭祀回到法座院,门口,他看到宪梓瘦弱的身影正翘首顾盼,他低声一笑,放缓了脚步慢慢踱了过去。
      宪梓瞧见了浅枯,欣喜地跑上前去,挽着他的手臂满脸笑意,说道,“相别不陪我玩,你一定要好好罚他 。”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才能做点正事。”浅枯怜爱地揽着宪梓的肩朝前方带路的祭祀瞥一眼,那小祭祀便会意地前行离开了,“哎,正是多事之秋,唯独你们这样悠闲。”
      “才不是!冢夕告诉我不要捣乱嘛,所以我才,我才……”
      浅枯瞧他脸颊绯红急于争辩,笑了一笑,不再言语。也对,不到危时宪梓还是乖乖留在身边稳妥,虽说他才是最高法座,逐累精于易容术,夏相别专于医毒,影幽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一等杀手,可与乍一看孱弱单纯的宪梓相比,简直不算什么,这个表面上温雅可爱的家伙一旦发怒,带来的一定是灾难。
      “对了哦,逐累传信来了。他已经跟到粮船了。”
      “影幽呢,还是没有消息么?”
      “对啊,他也真是的,总是让人操心。”
      浅枯握紧了宪梓的纤细的小臂,揉揉他银色的长发,笑道,“放心吧,影幽从不会辜负冢夕,他会带着庞戈的人头回来。”

      “那就好,到时候大家还要一起玩捉迷藏!”宪梓眨着大眼睛望向浅枯,浅色的瞳孔中是面前这个男人高大而黧黑的身影,“我真的很想念他,影幽,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浅枯有一时怔滞,他垂首低叹数声,竟是没有回答宪梓,与首位法座院门前的残虺,溪囝两头石兽错身而过,穿过了朱门。

      “对了,”宪梓突然叫道,“有一件事情我差点忘记了,浅枯!”
      浅枯立刻瞪了宪梓一眼,低声喝道,“不许将稚不怀在鄂伦东宫的消息告诉冢夕!”
      “为什么,她看上去很着急啊!”
      浅枯冷哼一声,阴寒的声音丝丝渗入了骨髓中,“那个女子,根本不是瑶后的孩子!不要告诉冢夕这件事情,知道吗?!”

      回首处,竟是阴差阳错的真相。冢夕怎么也想不到,她倾其一生所追寻的,只是一抹青烟薄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25章夜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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