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截止穷途

25、第二十五章

　　相比之下，她的态度简直差到令人发指，就算言庭此刻收了笑容给她一刀她都不会感到丝毫意外。但是言庭并没有这么做，他的笑容，还有动作都没有丝毫改变，就好像她所说的话对他没有哪怕一点点影响。他没有听到她语气中那满满的恶意，他只是接收到了最主要的信息而完全略过了剩下的，一般来说应该是最重要的感情因素。
　　“在下有什么事情不重要，倒是你，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吗？”
　　“你管我这么多做什么，跟你有关系吗？”看他无所谓的样子，她反而得寸进尺了，或者说她内心其实隐隐有种想要激怒他的想法，她想看看到什么样子他才会卸下这风轻云淡的假面，这种对什么都胸有成竹的得意样子让她打心底感觉到恶心。她想挫败他，就算用最极端的方式也无所谓。
　　理智被遗忘，名为烦躁的情绪已经控制了她，就如同最近的一切一样。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情绪就像是一直在积累，因为某些她自己也不清楚的理由，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堆积，压得她透不过气而她自己还尚未察觉。但是这种情绪是没有办法被好好掩藏着的，它总会想方设法泄露出来，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散播到空气中，只求它的主人能感觉好那么稍微的一点点。
　　就像现在一样，名为理智的堤坝已经摇摇欲坠，她内心的某处清晰的明白这一点，却无法控制身体做出相应的行为。
　　然而言庭的反应让她想要发泄情绪这一阴暗的想法完全落空，就像是凶狠打出去的一拳落在了棉花上。他表现出了令人惊讶的耐心和自制力，对于她近乎蛮横无理的逼问，他还是笑着，声音温和。
　　“果然是有什么心事。发生什么了，可以说给在下听听吗？”
　　她的嘴角撇出一个混合着不可思议和轻蔑的笑来：“我的事，为什么要说给你听？你哪来的自信我就会告诉你？”
　　“因为在下想知道。”言庭道，他变换了一下在窗户上的坐姿，让自己能更舒服一点儿：“天色尚早无心睡眠，不如说与在下，权当做是消磨时间，反正也不会有别人知道。”
　　这种随意又漫不经心的态度无时无刻不在透露出一种微妙的熟悉，就好像他们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他如同过往的漫长岁月一般坐在窗前同她聊聊闲话，说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两个人会同时笑出声来。然而事实是他们只是有过两面之缘，还相处的不大愉快的，连熟人都称不上的关系。在这样的情况下，言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自来熟让她觉得可笑，又有种被冒犯的恼怒。她想冷言讥讽他，想要让他走，但是心里又有个声音在阻止她。
　　你没必要这么做的，像只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刺，把身边所有想要亲近你的人都赶走。你已经到这个世界上来了，不管你是否情愿，这都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所能做的就只有适应，然后生存下去。不要让他走，你没必要这么逼迫自己。
　　这样矛盾的心情让她一时无话可说，而这沉默则被言庭当做了默认。他的脸上浮现出饶有兴味的表情，黑亮的眸子盯着她，温和的笑意从中缓缓渗出。他不说话，只是等待着，他很有耐心，无论最后等到的结果如何，他都有足够的耐心。
　　而那边陈东篱沉默了很久，最终阴沉的脸色有了一丝松动，她看了言庭一眼，向后靠到窗户旁的墙上，“反正都是一些琐事，也没什么意思，你不用指望能听到什么波澜起伏的故事。”
　　“无妨，在下也并不是为了来听评书的。”言庭微笑，这让她最后一丝固执也被冲垮，她叹了口气，慢慢地告诉他最近发生的事。当然，是经过删减的版本，其中的人名也全部被她换做了甲乙丙丁，事件被她说成了ABCD。
　　“……所以说，现在甲向你剖白了心意，你不愿意接受，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言庭道，他突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这感觉他以前从来未曾有过。毕竟他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自己的目标梳理心情，还是这种类型的少女心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真是一个艰巨的挑战。
　　“我现在还得靠着他，就这么拒绝总觉得很尴尬，何况乙还喜欢甲，丙又喜欢乙，我害怕我要是拒绝了甲，剩下的人都会对我有偏见，那样我以后可就很难办了。”虽然说绯儿喜欢顾煦扬，她哥又很喜欢她，她拒绝顾煦扬的话应该没人会不高兴……但这只是理论，现实是他们绝对会觉得自己不识好歹，就好像学校里的人气偶像向路人甲告白，然后还被路人甲拒绝了，在这种情况下，崇拜者们的反应大多都会怒气冲天。
　　这种反应当然可以理解，如果调换位置她肯定会有同样的想法，但现在她可是当事人，没办法说出那么理所当然的话。
　　“难道你就要这样屈服了吗？”听到这混乱的人际关系，言庭只觉胃里一阵痉挛，他是知道像知横盟这样的地方内部肯定是有什么腐朽的地方，但是没想到他们的老大们居然也都如此不检点。不过这些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帮这个深陷困扰的姑娘排忧解难罢了，“为什么非要如此依赖着他们，丁不是在邀请你吗，你大可以抛开这些麻烦，跟着丁走。”
　　“丁那个人信不过啊，而且我还因为事件B和他有点矛盾，更别提他的手下还要杀我。我这时候去找他，先不说面子问题，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未知数。”
　　言庭猜不到这个丁是谁，不过这个倒也不重要，现在有别的东西吸引他的注意了，不，当然不是那个事件“毕”，那大概是什么计数方式吧，就像甲乙丙丁那样。
　　“他的手下为什么要杀你？”
　　“我也不知道啊。”这话问出了她长久以来的心头不解之谜，她站直身子摊开手，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我家也没什么得罪她的地方，甚至在这之前我见都没见过她，但是她却要来杀我！你说这是为什么？我完全想不通啊！”
　　“你真的什么都没做？”言庭问，“虽说这么问可能有些冒犯，但是令尊真的没做过什么吗？”
　　“没有，这个真没有。”她摇头，要是江聆语她爹娘真对蔻姬做过些什么，没道理到人家死了都还不讲出来。蔻姬对江聆语的怨恨应该就只有后来她蛊惑了夜司眠，可是现在这事情根本还没有发生，她总不可能会预见未来吧？何况现在这个未来她能不能蛊惑夜司眠都还是个问题。
　　言庭点点头，“最近你一直都在想这些事？”
　　“是啊。”她叹口气，然后拧起嘴角别扭的笑，“听起来一定又无趣又麻烦吧，不过……能听我说这些，谢谢你。还有……之前冲你撒气了，对不起。”不得不承认把那些话说出来之后她感觉好多了，积压在胸腔里的东西似乎一扫而空，她感到了久违的轻松，虽然可能明天她还是要面对没有丝毫改观的问题，但是至少现在，她觉得很愉快。
　　她认真地看着言庭，听到她的道谢和道歉，他也还是轻轻笑着，笑容温柔，眉梢眼角都流露出自然的柔和。似乎是头一次，她发现言庭的长相真的很好看，很舒服，光是看着就让人有种被温柔包裹的感觉。他的眼波温柔而绵长，如丝绸般投射过来，又像是蜜糖那般容易让人沉醉，她像是裹在棉花糖中，周身都充斥着不属于自己的甜腻柔和。
　　不知不觉的，她感觉自己的脸烧了起来，不，不只是脸，全身的体温都在此刻有打破平衡的预兆。像是突然回过神，她后退两步，靠回到墙上去，想让墙壁冰凉的温度来给自己降降温。
　　“总，总之，多谢啦，还有，不早了，我要睡了，你也快点回去吧。”强装镇定的说着这些话，当她发觉言庭不仅没走还从窗户上跨进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进入了高度警惕状态。“喂！等等，那个，你——”
　　“……”言庭伸出食指按在她的唇边，做出“嘘”的口型，然后贴近她的耳边，轻声道：“在下带你去散散心。”
　　湿热的气息蹿入耳道，感觉怪异又暧昧，她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可言庭却根本没打算听她说话，环住她的腰，几步就飘出窗外去。
　　视野瞬息变幻，全身都感觉到了凌冽的寒风，狂乱的风中她无法睁眼，更不敢张嘴喊叫，只能抓住言庭的衣襟瑟瑟发抖。她还从没有过这种经历，被人抱着飞起来——夜司眠那个除外——还是那个传说中轻功一级棒的言庭，她感觉自己的腿都软了，现在如果把她放到地上她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走路。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不安，言庭抱紧她，抬手将她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宽大的袖子盖在她头上，不让冷冽寒风袭击她的脆弱脸颊。
　　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当她恢复自主思考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她停了下来。
　　他们停在高高的楼顶上。
　　楼顶风急，言庭已经松开了她，突然暴露在这冰冷的夜里，她浑身一哆嗦，接着就打了两个喷嚏。
　　然后一个手帕递了过来，她嘟囔了句“谢谢”就接过去，然后身上一重，温暖重新覆盖了她，她不用回头就知道言庭把他的衣服给她披上了。
　　好吧，这家伙，其实还挺不错的，在某种意义上。
　　不过他带她到这里来又是要做什么呢？高高的楼顶上，没有烟花也没有绚烂的城市夜景，看下去只有漆黑一片，除了冰冷的风之外什么都没有。她投过去疑惑的眼神，还没等她问出口，言庭就抬起手，伸出食指，指向天空。
　　下意识抬头，她看到的是……点缀着零星的几点星光的漆黑夜空。
　　“你想让我看什么？”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要是满天星星也就算了，有月亮也就算了，这样的夜空到底有什么可看的？
　　言庭盘腿坐下，胳膊肘放在膝盖上撑着脸，夜色下他的面容不甚清晰，声音却听得很清楚，“不是星月夜就不值得一看了吗？”
　　这莫名的带着些哲学意味的问题让她心里有些发虚，她看看他，又抬头看看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言庭笑了起来，“有的，有月亮的，它只是被乌云遮住了，等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了。”
　　她哦了一声，看着漆黑的夜幕，等待月亮出现。
　　言庭的话，他做的事中是不是有什么深层的含义，这些她都不知道，也不愿去想了。
　　等一会儿到底会不会有月亮出现之类的事，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至少，现在就让她忘掉那些事，单纯的融入视野中的黑暗吧。
　　“……睡吧，在下会送你回去的。”是言庭的声音，不过他在说什么呢，自己怎么可能在这里睡觉……意识沉入了黑暗，至于到底是眼前的暗夜无限扩大还是其他什么，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