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唐聿（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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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历七月十四，鬼门大开、百鬼夜行，乃中元鬼节，佛教盂兰节。
一般不会有人敢在这一日阴气格外浓重的夜晚独自游荡，更遑论连绵不休的大雨还将这天地间的一切染得更加晦暗可怖。
但是，这个三更半夜还撒欢地往荒郊野外小破庙跑的人，兴许是例外——
“嗒、嗒、嗒”的薄底快靴踩着湿漉漉稻草的脚步声毫无预兆地在破败土地庙的坍圮门口停下，天边断断续续的电光衬托出一道娇小却挺拔的黑影。来者轻巧地收了油纸伞倚在门槛上，随即不假思索地抬腿跨进了黑洞洞的庙堂。
正殿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那人像凭借嗅觉锁定方位的野兽般径直摸索到了神龛上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袱。来者笨拙但不失细心地将小包袱抱起来护在怀中，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棉布一角——
又是一道刺穿了凝滞夜幕的煞白闪电！！！
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唐墨差点失手摔了怀中的小婴儿。少女懊恼自责得恨不能以死谢罪的神情清清楚楚地收进那婴孩清冷得令人心惊的眼中。他扁了扁嘴，像是在努力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这男婴的身上有着与这具小小身体格格不入的气息，其不同于寻常孩童的特异之处瞎子都能看出来。被父母遗弃，他不哭也不闹，被推倒的土地神像因油彩剥离而分外狰狞的脸也吓不着他分毫。常言道，天生异相必为妖孽，这恐怕便是男婴的双亲狠心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抛在这儿的原因之一吧。
唐墨恰是结合了寡亲缘这一点才确认了自己的判断——还有他若有所思时的表情，她熟到能用丹青描绘或是摹仿得一模一样。唐墨心满意足地凑上去在男婴粉嫩嫩皱巴巴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他瞬间瞳孔放大不知所措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如同标准型和蔼可亲大姐姐似的，如释重负地欢笑着说道：
“——找到你了，长琴。”
虞山脚下有一小镇，因为实在是太小了，地图上找不到它，往来客商也不怎么乐意在此地歇脚，久而久之，这座小镇便成了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然而这个在外头十个人当中有十一个没听说过的小地方，最近忽然迎来了一对说是逃荒路上无处可去而投奔于此的姐弟。和这座大山一样保守老实的镇民们虽不乏对外来者的戒备，但还是尽可能周全地接纳了他们。
姐姐唐墨自称刚满十五，洗去满身奔波劳累的风尘后便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雪白小脸水灵杏眼，用俏皮蓝丝带歪扎的长长马尾在身侧一甩一甩的，不知勾走了多少年轻气盛小伙子的春心。她穿了一身不大合这地方女子德行仪容的深蓝劲装、举手投足也并不温婉可人，但这既是她家乡的风俗小镇里的百姓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事实上，还有不少人觉得她这副打扮帅气异常，更适合这率真可爱的小姑娘呢。
唐墨刚满周岁的胞弟——昔日天界乐神太子长琴的二魂三魄，今日一介普普通通的凡人唐聿——是由姐姐裹在碎花襁褓里背过来的。小小的婴孩眉眼尚未长开，可姐姐活生生的例子在先、再加上他那股异样的气质，足以令所有养了闺女的纯朴妇女觉得他今后势必会长成一个风华绝代的翩翩少年郎，当可让自家丫头嫁了。
姐弟俩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眉眼精致，没有保留地笑起来的样子，连凛冬的冰雪都能融化。常人对于和煦的笑脸总是没多大抵抗力，小镇里剩余还满心怀疑而碎嘴的人们，也勉强不去为难他们了。
而且自从唐墨在镇上唯一一家成点样子的小酒馆里露了一手家乡菜抓住了父老乡亲的胃，她就在一天之内一举夺得了全镇上下的欢心。小酒馆的主人还愿意提前去安度晚年而便宜点儿把这爿店面卖给唐墨，供她以后赚点钱维持生计。
被某热情大妈不太舒服地抱在怀里看“姐姐”在地契上签字画押，唐聿——为了掩人耳目起见，这一世的太子长琴便叫唐墨所起的“唐聿”这个名字了——注视着她困窘地与那些人客套着、努力想要独当一面的身影，赞赏且心疼地挑起了一侧眉毛。当然，这种放在成男脸上帅到没朋友的表情现在的他做来只显得……滑稽可笑。
他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歪打误撞上了与唐墨口味相近、都嗜辣的地方，这样一来，她能感受到一点久违的乡情、而不至于太过寂寥吗？或许这辈子，他们能一了前世遗憾，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太子长琴，你酿成大祸，罪无可恕！朕罚你永去仙籍、流离尘世，寡亲情缘、永世孤独！
突然就想起了伏羲用滔天怒火施加给自己的诅咒，唐聿在暗中狠戾地眯起了眼睛，滔滔不绝的恨意黏稠得能从他眼中滴落——因当初被炼入焚寂时受万千凶煞之气浸染，魂体残缺不全又使他不人不鬼、堕出轮回，唐聿的性情一改往昔温和沉静、几近偏执。
怨念明明已被他好好地藏了起来，正腼腆地与酒店原主人、一个慈眉善目老爷爷讨教生意经的唐墨忽然像嗅到了什么古怪气味似的抽了抽鼻子，恍然大悟地看向他，然后一个箭步冲过来超级紧张地把他夺回怀里，迅猛得把那妇人唬了一跳。
“不好意思吕大婶，小聿认生得紧，我看他要哭了，恐会冒犯了您，还请您见谅！”
唐墨抱着配合地揉出红眼眶作委屈状的唐聿，边后退边忙不迭地向那位光用胳膊就能夹死他俩的妇人认错。小姑娘羞惭时双颊艳若桃李，真叫人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
于是母爱泛滥的吕大婶当即就宽宏大量地原谅他们了——她可是这镇上公认的最泼辣的婆娘呢——还古道热肠地撵跑了一帮企图留下来和唐墨套套近乎的“小兔崽子”，给她留了口气回后头的卧房好好休息。
是夜，忙活了一天累得手酸腰疼腿软的唐墨衣服都懒得脱就死狗似的瘫倒在床上挺尸，甚至还非常丧心病狂地使唤刚学会走路的唐聿给自己按摩，真是一点当姐姐的自觉都没有。
其实唐聿软绵绵的拳头落在身上她没多少感觉，可唐墨还是很开心；唐聿瞪着眼睛腹诽他倒是想硬一点来着，可惜现在的身体条件不允许，堂堂上神沦落到如此地步，简直是奇耻大辱！
……虽然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当一位神灵了……
唐墨枕着手背侧过脑袋，兴高采烈地看着一派孩童稚气的唐聿因认真而板起的脸，试图将他与自己的记忆里常在榣山奏乐怡情、魅力遍及九州三界的儒雅仙人重叠起来，很不幸，她失败了。
“长琴~”少女糯糯地唤，仿佛她正冲其撒娇的是那个天界乐神、而不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初度小儿，“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是什么模样吗？”
唐聿卖力地给她捏着肩，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却不是意味着否认。
唐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什么乌龙，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了枕头。
“啊呀，我差点忘了！长琴是凤来化灵，一托生便为青年模样、开口即说人语，才不会有被祝融追着满地跑、牙牙学语的童稚时呢！”
她抬起头卖乖地傻笑，眼睛弯成两道细细的月牙，十分好看，却令唐聿心中狠狠地一痛——这个笑容，是她以前每次犯了无伤大雅的小错后，向他讨要拥抱求原谅时的表情，可如今……
现在的生活距曾经越差了一些，他就害怕唐墨离自己又远了一点，对冷酷神祗无常上天的怨恨也就更深了一分。他想不出自己能说什么话予以反应——何况这副身体貌似还不会说话——他的五脏庙却为他提供了友情支援。
“咕~”
——嗯这什么声音？速度点法宝神器走起，大胆妖孽哪里跑！？
两人俱是一愣，然后非常有默契地有了如上的想法。
“咕噜噜~”
唐墨呆滞地循声望去，只见唐聿一脸震惊地盯着自己的腹部，想下手戳一戳又莫名地不敢——生来便是琴灵、又当了太久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太子长琴不了解什么是饥什么是渴，但作为凡人的唐聿就得尽力习惯起来了啊。
——唐聿“啪嗒”一下不明觉厉地歪过了头。
这么呆萌的样子何止是犯规！唐墨顿时笑得抱着肚子满床打滚；唐聿根本不知道她在笑啥，只凭直觉得知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好不容易笑声止息，靠在床头喘气的唐墨特别坏心眼地伸手逗他。
“你是饿了么，长琴？”
——少女面带笑容地拉开了上衣领口，把前上神的高贵冷艳也一并拉跑了。
“长琴，你觉得你现在只能吃什么呢？”
仿若不自觉的挑逗，纤细灵巧的手指游弋着除下贴身劲装。缓慢褪下外衣、浑圆香肩半露，小姑娘咧嘴笑得像只偷吃了小母鸡的狐狸。白皙略泛粉红的肌肤在昏黄油灯下像是被镀了层金，连细密的绒毛都隐约可见。当唐墨故意单手撑着床板朝他靠过去时，绀青色抹胸下的浅浅沟壑顿时就被他给……看光了。
披着幼童外壳的正常、成年、男性，太子长琴-唐聿，发现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他是“何人”，唐墨都能使他方寸大乱。他脸上混和着惊讶、羞臊和尴尬的复杂表情，完美地传达了“我已经断奶了你别这样！女孩子要矜持你快把衣服穿好！不是我不想闭眼睛是它们自己闭不上！救命我的形象！……”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讯息。
“……哈哈哈哈，我只是在逗你，长琴难道你害羞了吗！？”披上衣服后唐墨毫不大意地嘲笑唐聿真是想太多——从某个意义上来说现在的长琴是真·好欺负，她觉得自己会越来越糟糕怎么办——“哈哈哈哈好啦不跟你瞎胡闹了，我去给你熬米汤，乖~乖~等~着~姐~姐~哟~”
——哼，胡闹么？
目送唐墨心情极好地离开房间，唐聿捂着微微发烫的脸，掩住一声轻笑。
——等再过十几年，她就会明白这件事有多么、多么严重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唐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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