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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木容 ...

  •   热闹的街市上,小贩的叫卖声透过马车车窗闯进了少年的耳中。少年不满的皱了皱眉,他从来没有像这般讨厌热闹、祥和的场面。曾经他是多么向往这样的生活,这样没有心机的生活。少年的眉头一则紧锁着,但当他的目光落到一旁的少妇身上时舒展开来。
      “少安,你没必要和我一起出来……”少妇一年抱歉的看着坐在她对面和他父亲十分相像的少年。这一等人,除了他们母子二人也就只有几位贴身侍女。
      “娘,别这样说,我不放心你。”少年急忙开口说到,他不想让自己的母亲为自己担心,他只是厌恶,厌恶那个人对他母亲的态度。而他本无心再在那个家中生活下去。
      “少安,何必自己找苦吃呢?”少妇说完后叹了口气,但少年再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母亲了。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件老宅子前,少年先少妇一步下了马车,然后让少妇在车上等待。少年踏入老宅时眉头一皱,鼻腔里立刻充斥着难闻的气息。恶心!这是少年进入老宅子的第一个想法。院子内是枯死了的草木以及腐烂了的老鼠的尸骨。这老宅已有十几年没有人住了,少年这也是第一次来到这老宅,他先是现象想过会是什么样的地方,但事实则是他想的还是太天真了。少年在老宅内强忍着想吐的感觉逛了一圈,然后,他回到马车上,对少妇说:

      “娘,我们今天先到客栈住下,宅子太乱了,我今天先叫人去打扫,我们明日再搬回来吧!”

      少年不知道的事少妇之所以同意少年,是因为他那苍白的脸色。少年自幼不愁吃穿,而又有侍从伺候,这种景色怎么见过。当然少妇也没有,十岁就离开老宅的少妇也是不知这其中是番怎样景色。可,她却明白。闻惯了各种上等熏香的她,对这气味更是敏感。
      身体的感觉是最诚实的,习惯了锦衣玉食的人当然是吃不惯一般平民百姓的食物。身体比人先开始反抗,反抗着平凡的一切,叫嚣着这落差极大的生活。而年少的少年还并不懂得如何隐匿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少安,你回去吧!”少妇拉过少年的手,语重心长的说到。
      “娘,我没事。习惯了就好。”少年冲着少妇微微一笑,安抚着少妇的情绪,“娘,快吃吧,一路上你也辛苦了。”
      少年是厌恶的,厌恶他的过去,厌恶现在的俗气,厌恶压自己本身的存在。踏水他母亲来到这市井小镇,座落在他母亲曾经的老宅中。他现在是一个贫困书生,家道中落,父亲“早逝”母亲也是病魔困扰。少年不想再挣扎了,他又想安安静静的看书,守候他的一片小天地。
      十二岁的少年,在那时来说已经不小了。
      安顿好自家母亲之后,少年出了客栈花了几个银子叫人去收拾老宅子去了。少年独自一人来到这小镇旁的碧水池边,他站在池水边上,贪婪的呼吸着这夹带着杂草味的空气,他想让自己好受一些,因为他刚才才带着那些打扫院子的人去了一趟老宅。
      “喂!”
      少年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这个地方已经出了小镇尽管并没有多远,但小镇上的热闹就好像和这个地方隔绝了一样,可是突然的一声大喊将少年唤回了神。少年被那声音吓到了,身体左晃右摆的差一点掉进了水池中。但从少年身后生出来的一只手紧紧拉住少年的衣领,少年借力稳住了身子,可又差一点被人勒死。
      “快……快放开!”少年涨红了脸,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了这几个字。
      “你未来的路还长!为何要寻死啊!”清脆的少女声传入少年的耳中,她没有挣扎任由少女将她带到远离池水的地方,他望着少女那恼怒的样子,发了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看看你还年轻,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让你努力,你怎么……”
      “谁想死了?”当少年回过神来,看着在自己面前,还在喋喋不休的劝解他不要亲身的少女,他开口反问道,他心中暗想若他在不开口着少女是不是会一直劝解下去?
      “你呀!”少女丝毫没有犹豫的开口回答,这答案让少年心中一堵,微微皱了眉,他不知道为什么少女会有这样的看法。少年看了看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少女,她还在不停地叨念着,少年心中一暖,不知为何想起了在京城的姐姐,说是姐姐,不过是同父异母的关系;但她对他很好,很好。可,她却……
      少年脸色一暗,不是因为少女,而是因为他回忆起了一段不美好的过往。然后少年十分冷漠的开口说:“我的事你别管!”
      大概是少爷什么的当得太久了,连一个对自己心怀好意的少女也习惯性的用上了命令的语气。这话,少年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可少女先是一愣,微笑着看向少年,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湖水一般,看得少年心慌,看得少年失神。少女就这样一直望着少年,安安静静的和之前那喋喋不休的样子完全不同。
      少年的目光开始四处游走,他看见少女腰间系着上好的玉佩,他看见少女那如绸缎般的黑发被简单的束起,他看见少女那微颤的睫眉……然后,他看见草丛中突然冒出一只白兔,接着少年的目光随着那只白兔消失在了池边的矮墙处。太阳高照在两人的身上,少年额头的汗水顺着少年的脸颊慢慢流下,然后滴落在少年的颈根处。那丝丝的冰凉让少年乱了气息,一丝慌乱闪现在少年眼中,蝉安静的鸣叫着。
      阳光正好,照得两人的影子凑在了一起。少年大气不敢出,他怕人消失了,像他那位姐姐一样消失了。可接着少年呼出一口气,无奈的笑了笑,说了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很轻,可这两个字让少年的这个夏天有了一丝‘暖意’。
      “抱歉。”

      后来少年就经常来到这里,在这里有一棵榕树,孤孤零零的。少年常从老宅中拿出一两本书在这棵榕树下坐着,而这一坐便是一个下午。少女也时常来到这里,她跪坐在少年身边,问着少年一些有的没的的问题,少年起初都一一作答,但后来熟络了他也懒得回答少女的问题。少女比少年小两岁,而又是大家闺秀,所以经常做出些孩子气的动作。每当这时少年都会抬起头看着少女那张精致的小脸,因赌气而鼓起的两颊以及那紧锁着的秀眉。然后,少年用手揉了揉少女的头,温柔的开口说:“别闹。”
      每当这时少女都乖顺得像只慵懒的小猫一样。少女说,她是商人的女儿,秋天一到她就要随父母到其他地方去了。而少年说,他是一介贫困书生,他会在这个小镇一直住下去,一直到他中举为止。
      少女说,她明年再来找他。她会把少年没有见过的好玩的东西带来。少年淡笑着没有回答,他曾经有什么好玩的没碰过,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有见过。少年他啊,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应她。他看着少女摇着他的手臂,‘逼迫’着少年说出期待的话语。
      “明天我就走了。”这一天少女安安静静的来到少年身边,靠着少年并排着坐下。她望着天边慢悠悠飘过来的白云。
      少年闻言先是一顿,然后合上了手中的书,他偏过头看着少女不复欢笑的脸蛋。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心头堵得难受。这个对他而言像妹妹一样存在的少女,现在又要像他那位姐姐一样消失了,可又是不同的,因为他还可以再次见到这位少女。
      “明天就不要来了,在家陪陪你母亲吧!”
      少女不要少年来为她送行,他只是回了一趟家,‘明天’他们还可以见面。然后坐在这棵榕树下,少年手中捧着一本书,少女靠着少年的肩,数着天上飞过的大雁。让太阳羡慕的,两个人待在树荫之下,度过此时一个又一个瞬间。
      少年愣了愣神,但很快理解了少女的用意。他不只是一介书生,他也有另外一个身份,可他现在也就只是一介书生,众多想要考取功名的书生之一。然而他并不想考取功名,觐见皇帝。
      邵世羽。
      这是少女最后对少年说出的三个字。然后,少年张了张口,苦笑着回了两个字:
      苏何。

      那年冬天,少年的母亲离开了他。这老宅在十几年前送走了那少妇,十几年后又再次接纳了少妇,而在同一年冬天用自己的身躯永远的留下了那年轻的母亲。初次见她,她才出生;初次送她离去,她年华正好;再次见她,她已为人母;最后,她带着笑,留在了老宅。
      少年记得他母亲那日对他说的话,依旧是那句,但他再也说不出曾经那样的话了。是啊,他不忍心再看见他母亲为他的事情担忧了。所以,他开口,说了他母亲一直期待的回答:
      “我会回去的,只是抱歉,不是现在。”
      少年觉得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冷得他手脚发凉,冷得他血液似乎都不再流动,冷得他都不知道他在为什么而心伤。他母亲,他那姐姐,还是现在根本不知在何处的少女。少年将双手握在一起,他站在那水池边上看着白茫茫的一片,之后他对着自己的双手哈了一口气,决意的转身离去。他不能在明年的夏天再在那棵榕树下等着少女了,天气一回暖,他便要和随行的侍从回京。这一场闹剧也终该结束。
      次年夏,少年和少女像是约好了的一样,大榕树下没有过任何人的身影。水池依旧是去年那模样,榕树依旧是那棵榕树,大概变了的就只有两抹身影。一个素衣长衫,举手投足间尽是文雅气息;一个娇小可爱,灵活而又不失典雅,谈吐间不失大家风范。可他们一人欠一个约定,每人都欠这棵榕树一个约定。
      然后又过了一年,少女再次回到这棵榕树下,她用手轻抚着树干,额头和树干相互依靠。少女一直不停的说着什么,她没有离开,站累了就坐在这棵榕树下,休息好了,又漫步走到离这不远的水池边上。

      “真有够傻的!”

      少女看着池水中倒映着的自己的颜容,毫无缘由的这样想着。但很快那双明亮的眼睛就暗淡了下来。她不知道,也无法知道一个等待的夏天有多长。
      少女春末来的,而又会在初秋离开。
      在夏末的某一天,少女听见了一个声音,那声音说着‘喜欢’。
      少女抬起头来准备寻找,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可就在她抬头的那一瞬间,一只手遮去了她的视线。少女哭了,流着泪水,哭不出声。那个温度她很熟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然后那个声音又说:“我想娶你。”
      少女点了点头,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开口说:“我不求贵达,苏何留下来好吗?”
      少年松开手没有说话,少女第一次叫了少年的名字,只可惜那名字是少年自己编的。连同那穷书生的身份也是。少年淡笑着看着越发美丽的少女,但他的心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他好生羡慕,羡慕那名唤苏何的少年。
      少年抬起手拭去了少女脸上的泪珠,他说,“别哭了,这么美的脸哭花了可就当不了妃子了。你这么好看,以后当了皇后也说不定。”
      少年说得很认真,连少女也都差一点当真。然后少年又说,说他父亲把他认回家了,他之后不会再留在这个小镇上了,他再也不是那个穷书生了。
      少女听后有些恍惚,女子十五便可出嫁,她还有三年的时间等待少年来娶她。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毕竟他们十二相识,十四再遇,相隔两年,相约三年。无论是对少年还是少女来说,三年的时间都刚好。一个刚好可以得到一切,而得到的那一切正是他用来保护她的力量;一个刚好可以失去一切,而失去的那一切正是她用来陪伴他的代价。
      一个舍一个得,舍得,舍得,所以才说有舍才有得。
      少年先是舍去一切,才让少女和他得以相遇;在那蝉鸣的夏天,相依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那一棵榕树下撑起的阴凉就是少年和少女的全部。
      少女先是得到一切,才有少年如此宁静如此文雅;在这热闹的小镇不烦不燥,唯有宁静唯有情,那一片池水中印着的就是少女和少年的回忆。

      诺不轻信,故人不负我;诺不轻许,故我不负人。

      榕树下先是来年的等待,再是三年的誓约。少年不姓苏,不名何。但少女却在这夏末之际,一口又一口‘苏何’的唤着少年。少年看着如此天真的少女,站在她身边陪伴着少女,少年手上没有书。他想能陪少女就多陪一会儿,这年秋一到他和少女便有三年不得相见。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微妙,只有一个夏天的陪伴却能够让人相思两年相约三年。
      这一年初秋,少女依旧没有让少年送她离开。向前一次一样,榕树之下再无一人。
      但是这一年榕树之下,谁也不欠下过誓言。因为他们深信着,下一次他们不会再在这棵榕树下相见了。他们相互隐瞒了一些真相,而再次相见他们便会把最真实的自己告诉对方。

      京城的百姓都十分熟悉一个人,一位白姓的公子。他们说那位公子哥几年前随着母亲离开了京城,他们说那位公子是为了尽孝,因为他母亲重病在身。但在朝中的人都清楚,那位白姓的公子犯了大罪,而这孝道尽得也不令众人高兴。
      那位公子的母亲姓苏,是一个大美人。
      而那位白公子也长得俊朗,头脑也聪明。
      但京城中的人熟知他并不是因为这些,因为那是一位怪人。怪的是,他随母亲回老宅而这当时除了几个侍从以外谁都不知,他母亲知道这事,还是在出了京城以后;怪的是,他无声无息的离开而又回来,变了那爱看书的性格,整天守着一颗榕树;怪的是,第三皇子继位之日,文武百官统统俯首称臣,并无二声。
      白家公子,白少安,第三皇子。
      少年就是弄得满城风雨的人,他母亲受得皇上宠爱又如何?他母亲貌美又如何?后宫之中最大的是太后,其次是皇后。少年怨,怨他父亲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儿,怨他自己只能陪母亲离去,怨那高墙之中唯有勾心斗角……少年怨他自己最终也离不开那,他怨自己喜爱上了少女。
      有情又如何?在深宫之中,再深的情也是那般无能为力。
      “殿下,大将军有一女正值出嫁之年。殿下,娶那将军之女为后也算是把军权握在手中……”
      少年看着在书阁给自己选后的人,他忽然想起那日池水边上古灵精怪的少女。少年想她,却又不敢娶她入宫,这样的深宫大院内有些什么手段他清楚得很。少年和他父亲不同,他不乐意将自己喜欢的人带入这深宫大院。然后,少年决定,决定最后回一次那个小镇,最后去看一眼那颗榕树。
      少年已不是当初那位少年,为了坐上这个位置,少年他付出了很多。他的双手沾满了血迹,他的背后是遍地的尸骨。
      有些时候活下去远比死去简单,就那样睁着眼,呼吸着空气。

      少年再次见到少女时,是在一次比武之中。少女长发束起,挥舞着手中的长剑,站在那比武台上丝毫不输于在场的男将。少年望着少女,心下明白终是他付了她。他闭上眼,像是要把少女现在这意气风发的样子刻入灵魂里。
      他已有一子,今后怎样那都将是那个孩子的事了。
      “苏何?好一个苏何。”少女行完礼后打量了一下新国君,然后她开口,止不住的自嘲。
      “家母姓苏,算起来我也正巧是‘何’字辈。”少年答道,答得不急不慢。
      然后少女一个纵身,插在腰间的长剑被她抽出了剑鞘,她用剑割破了少年脖颈上的皮血,血浸了出来。少女的父亲高声唤着少女的名,周围的百官着急的叫着“护驾”。少年抬了抬手,身后便出现了一个侍卫,他低声说了几句话便握住少女的剑身,将其移至心口处,脚步坚定的向着少女走去。
      少年手扶上了那许久未见,却又仿若昨日才见的容颜,赶在少女手松开剑柄逃离之前,吻了下去。

      白少安,在位二十余年。其子继位赐其杀父仇人一死,念在大将军守国有功,最终免去灭门,全家贬为庶民。而少年的孩子将少年的衣物和少女葬在了一起。
      白少安之子,白木容。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说梦与君同,今宵利把银红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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