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空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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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寞的口哨声徘徊在寂静的树丛里，因为暴雨而倒下的树木如今只剩下了空荡荡的躯体，树干里有柔软的干草堆成的小窝。这原本是谁的家？这样温暖而舒适的小窝，曾经是否记录过温存？吹着口哨的少年，坐在那树干上，时不时地摆动着双腿。
他是习惯了，习惯了像这样浪费时间。少年的膝盖上卧躺着一只乖巧的三毛猫，少年的手顺着三毛猫的头，抚摸着它那被打理得干净柔顺的毛。阳光有些明亮，却抵不过少年身上那淡淡的忧愁。
风轻轻吹过，卷起一片才刚落地的树叶，停落在了三毛猫的头上。三毛猫不满的呜咽了一声，像是被打扰了它的好梦一般，少年看着三毛猫，不由得轻笑了起来。三毛猫转过头，看着少年的脸。它的头上还顶着那片叶子，然后像是不满少年对它的无视一般，委屈的叫了一声。
“喵……”
少年无辜的眨巴眨巴眼，再然将那片被三毛猫厌恶了些许时间的叶子拿掉，又象征性的安抚了几下。三毛猫眯着眼蹭了蹭少年的掌心，一脸满足。动物的世界和人类不同，人类所看重的东西，动物不会懂，自然不会在乎。少年闭上眼，感受着风吹过的清凉，耳旁的碎发滑过脸颊，有些微痒。
真是舒服极了！
少年再次睁开双眼时，起身伸展了下身体，趴在他肚子上的那只三毛猫也在他起身的那一刻窜到地上，蹲坐着看着少年。少年起身拍了拍身上带的灰尘，有些抱歉的看向三毛猫。三毛猫接收到少年的眼神后别过脸，傲娇的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之后就又跳上了那树干，纯黑的瞳孔盯得少年浑身不自在。
他怎么忘了，猫是通灵的动物。
“呐，我走了。”少年蹲下，语气中透露出淡淡的不舍。他不清楚下一次像这样能能够悠闲的呆在树丛里是什么时候了。他也清楚，这只猫通人性，绝非一般的生物，他不清楚下一次能否再次碰上这只三毛猫。
“喵……”
少年走远了，远到快要看不见人影的时候，三毛猫叫了一声。那声音有些凄凉，却又不知为何。树丛里，又回归于寂静，夜已经深了，三毛猫依旧蹲坐在那树干上。那墨黑色的瞳孔一直盯着少年离去的方向，过了许久，它才从树干上跳下来，跑到那树干里的草窝上缩成一团，睡去了。
那夜里，似乎依旧能够听到少年在白日里坐在那树干上时吹出的口哨。这片树林里，已有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声音出现了，寂寞而又害怕，欢快而又痛苦。那双温柔如水的瞳孔，有着温暖，有着残忍，有着难过……
三毛猫并不懂，不懂得为什么这样的人能够吹出那样动听的曲调。不过，它想，大概那也是为什么少年是人，而它是猫的原因吧！睡梦中的三毛猫，拱了拱身边的干草，胡子微微颤动，似乎在做什么好梦。
少年回到家中，手指轻轻按在自己的喉结上，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就闭上了眼，手撑着床上笑了起来。那笑似无奈，似嘲讽，又似怀念。那只三毛猫，那只伴了一天的三毛猫，少年现在都还记得它那如同人类的神情，他想知道为什么它能够那么心无城府的待他。但，没有多想，毕竟他早就知道答案了。
——他是人，而它是猫。哪怕再通人性，它也始终是猫。
少年躺在床上，仰着头无神的望着天花板，他脑里现在一片空白，他什么也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个秋天一过，他也将会是十六岁的人了。十六岁已经不算小了，至少在这里是这样的。十六岁后，他就要自己挣钱，而不能再领取抚恤金了。他失神了，不知为何事。少年闭上了眼，耳中没有任何声音……
突然，他害怕的睁开眼，逃一般的往白天他呆过的树丛那边跑，没有人知道他在害怕些什么，他在逃避些什么。当他再次来到树丛里的时候，三毛猫早就被慌乱的脚步声吵醒，走出了树干。而当少年出现在三毛猫的眼前时，它看着那人，那双眼睛比起白天时更加吸引人。
少年开口说道：“我……我能留在这儿吗？”
现在三毛猫对少年又多了一个评价：温残的蠢货！只可惜三毛猫不会说人话，要不然一定会让少年更加慌乱不知措。
“喵——”这一声，三毛猫拖得老长老长，然后它转过身，用柔软的肉垫踏过草地回到了之前的地方。
少年有些出神，他没想到他会被这只猫无视得这么彻底。晚风吹拂而过，他感到一丝丝凉意，他来到那树干边上坐下，背靠在上面，将衣服的外套反盖在自己身上，安心的闭上双眼。夜里，少奶感到有什么东西窜到他身上，他并没有睁眼，他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安心过了。那个东西来到少年的脖颈，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趴了下来。少年只觉得有什么气味窜进了他的鼻子里，像是青草那样，干净又舒适的味道……
三毛猫后来回忆道，那位少年不知有多少天，多少个月，多少年没有再来过了。它也没有离开这个小树丛去找过那少年。它一直在等，它将树丛等成树林，也没有看见那少年。那天晚上，算得上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吧？
它……到底等了多久？而这里又有多久没有再次响起那动听的口哨声？——三毛猫如此痴痴的想着。
少年消失了多久？三毛猫不会计算这些，它只知道它等了一次又一次的日出与日落，它等了一回又一回的花开与花谢。猫，不会计算日子，因为它们是猫，而那是人类独有的智慧。
它隐约听见了当初那熟悉的曲调，它失了失神，然后快速的跑向了那声音的源头。在那里，有位出色的年轻人，背对着阳光站着，而那曲调被年轻人用歌声唱出。三毛猫停在原地，它没能看清年轻人的脸庞，但它嗅出了少年的味道，一如当年。
三毛猫缓步走向那人，停在他的腿边蹭了蹭那人的裤脚。少年低头一看，弯了弯眉眼，将三毛猫抱入怀中，鼻头轻轻蹭了一下它的头。三毛猫眯着眼乖顺的任由少年亲昵。就算它不去看也明白，少年那双眼中写着的是什么。
残忍，憎恨，厌恶……以及唯一一丝后悔。
它不想去了解少年消失了这么久的日子去哪里了，它只知道它是猫，而少年是人，而这也足够了，人类那些东西并不是用来让猫遵从的。它只需要明白这个就足够了。
“喵——”
“抱歉，很难受吗？”少年一脸惊慌的看向怀中的三毛猫，他急忙将它放在地上，担心极了，“抱歉，我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了，你也不要再等在这儿了。”
“呜……”
三毛猫不懂，但他也只能小声的呜咽。它问不了少年为什么，也无法去询问。或许在少年心中它早已不那么重要了吧！
少年看着三毛猫，心中也是有许多说不出的苦涩，这只猫还在这一天，便会让他牵挂一天。而且如此通人性的猫，他又怎么舍得让它为了他在这个地方等上一世，守上一生。动物的生命，猫的生命比人类长的又有多少呢？他啊……不忍心将黑猫留在身边，也不忍心看着它在这等他一辈子。
人有多少年可以浪费，猫又有多少年可以浪费。
三毛猫到这个时候才明白，少年已经有些许不同了，那日的少年利用口腔内部振动而发出的曲调，如今他已经能够用嘴唱出了。没有什么是从不会改变的，少你是如此，三毛猫也是如此。少年在三毛猫面前落荒而逃，三毛猫的耳朵动了动，呆在原地哪也没去。少年那行走在草地上的发出的脚步声，是那样没有规律。
三毛猫远远的望着少年消失的那片树林，它再次失了神。曾经那里还只是小树丛，现在却变成了高大的树木。三毛猫坐在那里，树林里不知从何时想起三毛猫十分熟悉的曲调，却又那么不同。曾经它喜爱的是那少年吹出来的口哨的曲调，却不是现在完全不同的歌声。
或许，是三毛猫忘了，忘了曾经那少年与现在时隔了多年。
“喵。”
这一声，三毛猫知道再也唤不回少年了。少年那离去的脚步虽慌乱但有那么坚定，少年自己所选择的道路，黑猫不会懂，也不可能懂。它只希望有那一天，少年累了，烦了，还会想起，想起那一天，那一夜，他们一起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时光。
后来，三毛猫终究还是离去了。待在那儿，它会想到那再也看不清的少年的瞳孔，它会想到那少年早已不存的温柔，却不会凶恶待它的样子。它是猫，伴不了他一生，就算留在少年身边也没有任何意义。
它回想起最初和少年相遇的日子，他们都像是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一样，少年穿着破旧的衣服，手上和脸上尽是干涸了的伤口，双眼无神。而它皮包着骨头，脚踩在枯叶上也没有发出声响。他们就是以那个样子在那倒在地上已有些许时日的树干处相见，那时的少年，双眼澄澈无比，什么也没有，宛如一潭死水。
大概就是因为那样的一双眼睛，让它忍不住去靠近那位少年的吧？大概也就是因为那样，它才会在这片树丛中停留。过去的少年那个时候才习惯用嘴巴说话，干哑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一样。
所以，现在三毛猫才会如此决然的离去，因为那位少年，在那天，学会了歌唱，并且歌唱出了少年那永远不改变的曲调。
黑猫行走在街道上，小脑袋左望望又右瞧瞧，它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为什么大街上有这么多人，为什么人们的脸上都带有虚伪的笑容，为什么人们在看见它后一脸恐惧，为什么……为什么……
三毛猫十分不解，然而它无从得到这些答案。它是一只猫，人们听不懂它的语言。突然，黑猫看见了少年的身影，它向着那个身影跑了起来，它想知道那位少年又变得有什么不同了。
“喵！”三毛猫放开嗓子叫到，那声音夹杂着愉悦，它有多久没和少年呆在一起呢？那短暂的相会根本算不上相聚。它想它还是希望一直陪伴在少年身边，少年太孤单了，三毛猫根本无法想到，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少年的嗓音不再似从前那样干哑。
“吱——！”
“痴儿，谁让你这么傻的？”一位白衣的男子走到三毛猫身边，将其抱起轻轻的抚摸着它逐渐变得冰凉的 ，“我都快要放下了，你这又是何必呢？再怎样，他们也不是同一人啊。”
“喵呜……呜……”三毛猫委屈的呜咽到。
白衣男子顺着那条街望去，在那儿有他熟悉的身影却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他不能去改变那人的命运，连参与都不行。他所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观望，作为一个观望者的他万万不能够有参与他的生活，进入他的生活的想法。
“痴儿，你让我该如何？”白衣男子的语气中带了不少心疼与无奈，早知会如此，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你身为外世之物，怎么能够一直陪着人类？”
白衣男子的声音徘徊在三毛猫的脑内久久不曾离去，他只是观望者，那么它也一样，在它见到那少年之时，它一直努力想要忘记的东西。它为什么这么了解少年，因为它守护了少年不只这一生。并且白衣男子的感受是与三毛猫共享的。它只是他离开了，残留下来出来陪伴少年的生物。
“找到了？”从大街一旁走来了另外一位男子，来到白衣男子的身边，看着他怀中的三毛猫。
“嗯，找到了，去吧！”
“那个人是……”那一位男子看着远处与白衣男子所画之人几乎没有相差之处的少年问道。
“没什么，只是一介凡人而已。”
“哦？是吗？专程为了一介凡人而让它在人间逗留这么久？”
“回去了。”白衣男子转过身，不再理会身边那说个不停的人。错过了的终究是错过了，就算是有轮回，也不会再是曾经的那个人了。
然后一阵风吹过，白衣男子再次回首，看着远处的人影有些恍惚。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现在让他忍不住想要落泪。
遥想当年，素衣惊流年，水袖舞蹁跹；再回首，霜染玉容颜，思君千百遍。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空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