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三、立春:流年不利的开端 ...
-
(立春——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一个节气,指太阳到达黄经315°时,为公历每年2月3至5日之间,在天文意义上它标志着春季的开始。从这一天一直到立夏这段期间,都被称为春天。)
【上】
立春雨水到,早起晚睡觉。为了一条对满满而言胸围太窄臀围太宽的知名国际品牌连体裤,昨晚我委身帮她试品咖啡,结果害得我一夜辗转,做了很多凄凄惨惨的梦,今天早上不负众望地睡过头了。
我嘴里咬着两片吐司,提着高筒靴往脚上套,一条腿蹦蹦跳跳赶着出门,却被满满一把揽住。我正要骂你丫太祸害了,突然一根手指头挑着把车钥匙在我眼前左右晃荡:“小美人,上哪儿去?爷开车送你!”
于是,在上海四通八达的轨道交通头上一路狂飙,我扭着小肩儿哼着小调儿,江南丝带尔从来没有这么动听过。除了左边不是个真爷,这个立春的早晨,可以算得上心旷神怡颐指气使始料不及……
没错,我想这成语就该这么用,真特么始料不及!
当满满将车开到我公司楼下停车场的时候,我真心悔得肠子都绿了。干嘛呢?干嘛贪图这点儿虚荣心上了贼车呢?又干嘛为了那么点儿员工优惠,非得请她到公司大堂喝早茶呢?满满是个会开车不会倒车停车的主儿啊!
我和满满呆坐在车座上,缓了足足一百二十秒,才终于消化掉两分钟前车尾传来的一阵撕心裂肺的刮扯声。它召唤着一个既成的事实——死女人把人车给挂彩了。
我俩慌忙下车。被刮花的是一辆灰色大众,那刮痕满目疮痍,咧着嘴幸灾乐祸。
满满强作镇定:“这,这,这谁的车?认识吗?”我要说不认识你还打算逃逸吗难道?!
不巧我还真认得,有一次公司旅游时坐过,这是郭睿的车。高清技术部的工程师,点头之交,不太熟。
一阵心里斗争,来不及和满满细说,一挥手放她走了。等事到临头再说吧!
出了停车场仰头就见单位顶楼那口大笨种,正指着九点二十,也就是说现在北京时间是九点二十六了。按说你晚点下班,也该晚点上班吧?偏不,我们公司是指纹考勤,分秒不差。今天就为了这六分钟,我可能要搭进去六千!
离弦箭一样冲到前台,撞见宫二站在打卡机前一脸堆笑,她对面是一副上海滩姨太太模样的刘子怡——纪实频道一个三线主持人。
俩人推推搡搡非让对方先打卡,我心想都要迟到了还让让让,让个毛线?你宫二什么时候跟人刘子怡这么铁布衫了?上个礼拜不刚跟我们散播说人家仗着家里的关系不把公司的规章制度放眼里么?
不过也是,人刘子怡是谁?集团董事会成员的千金啊。宫二能不谄媚么?
再看刘子怡,披一身乌鸦毛做的绒大衣,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反动派。还挂一蓝红条的宽围巾,脑袋奇小,远远看着就跟一瓶两升装的百事可乐一样一样的。
刘子怡看人喜欢从底下往上扫,从骨子里透出一副“我的命又好又硬”的找抽样儿。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圈里都叫她“黑寡妇”,因为据坊间传闻,刘子怡谈过的对象车载斗量,每一个主动和她闹掰的,都非伤即重伤。她跟我同岁,特别钟爱从头到脚一身黑,跟个刚被炸过的碉堡似的。听说前阵子让男朋友劈了腿,不知道这位伟大的人民英雄董存瑞现在怎么样了。
我一看表,还差一分钟九点半了,两人还在僵持不下。我站在一米开外,伸出手又缩回来,心里边儿翻江倒海倾吴蜀。
“二位聊着,我先一步了。”
背后有人小跑过来,突然从宫二和刘子怡中间挤进去,打卡机“哔”一声响,然后语音提示“谢——”
我赶紧跟过去也敲了指纹。瞥见旁边俩人脸上讪讪的红白相衬,十分好看。
我喜滋滋地回过身来,发现刚刚的勇士是高清技术部的田子崖。这个人我也不太熟,但是恐怕化成灰我都认得。
田子崖是高干子弟,专长游戏版块,也有资本游戏人生。长得还行,家室又好,所以基本上是我们楚河这一边大龄剩女们的首席花痴对象。
刚进公司的时候,田子崖很高调地追过我,那时候我还跟我的前任处在决裂分家阶段,无暇理会他。
后来听似海说,他们几只雄狒狒有一回出去耍,酒足饭饱后,也八一八公司的女同事。田子崖当时说,我看终端产品部,也就方槿长得还可以吧。我知道后多少有些得意,但是一个男人就因为你长得“还可以”而追你,多少让人觉得心里不畅快吧?
更有意思的是,在我这碰了冰山之后,不出一个月,他就转移目标,去追产品部纪实频道另一个“还可以”的姑娘了。于我反正没什么损失,但此后公司里风言风语,大家当我的面都谴责田子崖朝三暮四,背地里还是拿我当笑话。
我痛恨田子崖,痛恨他含着金汤匙出生,痛恨他看上我就像看上一身游戏装备,痛恨他害我成了部里那些以八卦为生者的笑柄。因为痛恨他,甚至连总跟他搭伙的郭睿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可我现在刮了人家的车,借我十个胆儿我也不敢憎他了。
我没理田子崖,其实一直以来都没太搭理过他。径直往门禁走去,看到大堂墙上的电视正在播一段视频,采访刘子怡的。啧啧,要捧她也不能以牺牲收视率为代价吧?
刘子怡在电视里还是一身黑色正装,说什么一辈子都想当主播,不就是想一辈子当公众人物受万众瞩目么?不就是一辈子高姿态装逼么?
唉!怎么办,整个世界都这样让人看不顺眼气恨难消。
【下】
在自己的位置上刚坐定,似海跑过来拍了拍我肩膀说:“开会!”
大清早的,我当是什么大会呢,其实就是似海的小型表彰会。
我们公司是集团分出来的互动传媒点播平台,属于流水作业。频道前线的生产工作都和我们终端产品部没什么直接关系,我们只负责剪辑包装出品和线上编排。不过同一个频道的人员还是会一起开开会集思广益。
似海上个月在季度会上提了个创意,本来编导没打算给他执行,说是成本太高。结果他熬了一星期写出个开源节流的策划,领导也不置可否。我说你又不是负责生产线的,干嘛费这个劲儿?似海义正言辞地说,你以为我七八岁的时候做什么在?就是在想怎么好玩怎么活!所以我知道这些小屁孩儿想要什么!
还真让他走了邪运,新节目收视报捷。今天领导专门表彰他,夸他能在如此低的预算下做出这么好的产品。可我太了解似海了,其实正是条件有限才能做得特别好,你给他十万,他能还你二十万的东西,但你真要给他一百万,他最多也只能给你二十万的货,甚至还不及。
会议结束,我悄悄凑到似海跟前,“你有郭睿电话吧?”
似海意味深长地瞟了我一眼,停顿了有十秒。
“有是有。嘶——,原来你好这口啊。不过兔子不吃窝边草,吃了近草死得早。这个你知道吧?”
我横似海一眼,“有本就奏,没本住口!”
按着号码给郭睿发了短信,交代了早上的犯罪事迹。开多少价,看他良心了。
此时宫二踱过来,跟我并肩朝办公区走。
“夏雨下午回来上班,你给她安排安排,交接一下。”
休了三个月的产假,这丫头终于回来了。
周夏雨是我在公司里的闺蜜,蕙质兰心博施济众,要不怎么说夏雨雨人呢?她是终端产品部为数不多的三十岁以前结婚生子的幸运儿,也是唯一一个得到大家真心祝福的。
“哎,夏雨生的孩子是招商还是建设来着?”宫二抄着手问我。
“是男孩。”道长,前天才提过这事的,您真的有关心过手下人吗?
宫二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对了方槿,除夕那天你要Stand by。四点钟下班。”
大姐,今天才礼拜一,这么振聋发聩需要时间消化的话能不能等到星期五再说?明天我很有可能被这消息打击得爬不起来上班啊!
妈的真是时运不济!
吃过午饭端着杯子去茶水间,路过高清技术部,居然瞅见周夏雨端个盘子跟个丫鬟似的在给一帮男人派送小西点,田子崖笑逐颜开地一口一句“恭喜”。
这种事只有周夏雨做出来不让人恶心了。
郭睿的座位离茶水间最近,只听他表情凝重讲着电话。
“嗯,不一定”……“这个,也许吧”……“好吧,我尽力。”
一派优秀父母官的公务员腔调。
这么一想,依我对郭睿屈指可数的认识,他确实是个严肃到木讷的人。他和田子崖据说是大学同寝,两个人一般高,处的时间太长了,长得都有点儿像。不过连我都看得出来,他俩的性格南辕北辙。田子崖反正是个纨绔子弟,郭睿嘛,反正不是。
夏雨总算看到我了,抱着一大盒西饼撒丫子朝我奔过来,那架势好像她以前都没有腿似的。
我赶忙抽出双手去接,“你悠着点儿!”
一想她已经生完孩子了,于是结结实实给了她那泄了气的小肚皮一拳,算是回礼。
她也不闹,抬起手掌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跟摸条狗似的,眼神里满满的舐犊情深,看得我浑身发麻。
这生了崽的人就是不一样,见谁都是祖国的下一代。
我绝对支持生孩子这档事儿,人类物种毕竟要繁衍的。但是我更赞成人各有志何可思量,生不生孩子每个女人有自己的选择权,丁克家庭不该遭人侧目。我特烦某些人追捧的理论,说什么没生过孩子的女人是不完整的。
你以为孩子让你更完整,可我觉得不然,是孩子让你缺失一大部分自我之后,去填补他的完整。中国人太实用主义了,“一个女人生过孩子才能完整”,这种由男人首倡的理论,拆散了多少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
但你要认真问我为什么不想生孩子,我还是要摸着良心回答,其实很简单,如果我可以重新投胎,我也不愿意有我这样的妈。
正想着,夏雨挽着我的胳膊往终端产品部走,一路没心没肺地笑着,她真的是幸福得恨不得把公司改建成托儿所。
就这么收收邮件,编编目录,敲敲木鱼,发发呆,很快就到下班时间了。都说电视媒体是个拿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畜生使的行业,终端产品部虽然也常常加班,但已经算是整个系统里最清闲的了。如果这个系统是一个人的身体,那终端产品部就是头发,你把它剪掉也不痛不痒的。不过真要让你剃个光头你愿意吗?
下了班夏雨非要请我和似海吃晚饭,说是阔别三月,魂牵梦绕朝思暮想。
席间我时不时站起来挥舞着爪子一点儿没客气,反正我也从来没客气过。本来指望满满来了上海我可以吃香的喝辣的,没成想她每天在“酒馆”忙到半夜,自己都顾不上。难得吃一回结结实实的荤宴,又是好姐妹请的,还装什么林志玲?
似海仍然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酸奶,撇了我几眼,不住地摇头,一副明天就可以送我去火化的表情。然后自顾跟夏雨唠家常,也八卦几句单位三个月来的新动态。
“坊间有新传闻,金玲好像跟副台长搞上了。”似海别有意味地说,“宫道长说的。”
金玲是楼上呼吸更高空气的人,我们这些下等人很少有机会接触到。至于副台长,那就是墙上挂的画像,是蒙娜丽莎,我们只知道宫二对他心仪已久。
“就去年才离婚那男的?”夏雨睁大了眼睛,一脸的岂有此理。唉!再冰清玉洁光风霁月的人,也爱窥人花边不是?
我酒足饭饱,抚着肚皮,也想插上一脚。“又是坊间传闻。你说咱们永远都是狗仔队,什么时候自己够资格能上一回坊间传闻呢?”
“你上过啊,就之前和田子崖那段,你忘啦?”似海又给了我一刀,见血封喉。
如果每个人生命中都要和一个娘娘腔产生交集才算完整,那我宁可有一点缺憾,反正我人生的版图本来就支离破碎。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人说春争日,夏争时,一年大事不宜迟。李商隐有一句诗:愿得句芒索青女,不教容易损年华。句芒是春神,青女是霜神,世人希望句芒与青女在一起,年华就可以不再遗失。
回家的路上,地铁罐子里满载拥挤的孤独寂寞冷。如今人们也不过立春了,不然我真希望躲进如潮的春幡里,长梦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