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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大寒:单身公寓的双人套间 ...

  •   (大寒——二十四节气之中最后一个节气。每年1月20日前后太阳到达黄经300°时为大寒。这时寒潮南下频繁,是中国大部分地区一年中的最冷时期,风大,低温,地面积雪不化,呈现出冰天雪地、天寒地冻的严寒景象。过了大寒,又迎来新一年的节气轮回。)

      【上】
      寒潮袭击的脚步碾过楼顶,裹着毛茸茸299块钱一件的假皮草,我独自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公寓里静得可怕,都能听见小雪粒拍打窗户的声音。
      晚饭的外卖盒子懒散地躺在快要漫出的垃圾桶里,单身女子周末的困顿生活拖曳着陈腐气息铺向无边。
      我与室友索娜合租这个八十平的套间已经一年多了。索娜心细如尘,一点儿没有东北女孩儿的豪爽和不羁,倒是一身江南女子的仙气儿。年纪轻轻离家闯荡,肩负亲人的重望,是我见过最贤惠的姑娘。她总是大包大揽公寓里所有的卫生工作,有时候我良心发现倒一回垃圾,她居然还跟我道歉。每次我进浴室洗澡,她都会贴心地帮我把门口的拖鞋掉转方向。
      她的喜好也深得我心,比如她爱吃饺子的皮儿,披萨的边儿,火锅里的菜叶儿,烤肉时的蒜瓣儿。人一生要是多几个这样的朋友该多好!
      但为了长久计,我们的关系一直维持着礼节性的距离,以至于她对我的好,让我享受成了习惯。
      六个月前,当我下班回家发现她的屋子已经人去楼空,第一反应是飞奔到我的房间检查财物细软。事后我羞愧至今,于是一直生活在不修边幅的潦草中惩罚自己的小人之心。
      在确信已经等不到人来帮我收拾一地的瓜子皮之后,我百无聊赖地趴在沙发上看一部动画短片。片子讲一个精神分裂的人,他受到陨星撞击,之后自己所看到的东西都出现偏差,刚好相差91厘米,这个世界看到的和触摸到的永远距离91厘米。
      这个人弄不清究竟是自己背离了社会的规则,还是背离了他自己。“他们不会告诉你你疯了,只是说你迷失了自我,情绪失去了控制。如今你不用害怕了,至少你知道,你离真实的自己有多远。”
      它在揭发我的错位人生,却没有给我一个矫正的方法。唉,无所谓的,这世上有那么多解不开的迷,你在意不过来的。
      至此,我的人生进入了一个没有底的阶段。每当遇到瓶颈,我只能用问题回答问题。
      为什么我长得不像林志玲回答了为什么我不招人喜欢。
      为什么我还是一个人生活回答了为什么我如此孤单。
      为什么我没有爱人回答了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自己人老珠黄。
      ……,……,……
      一个女人对人生的质疑,在她嫁出去之前,真是层出不穷的让人烦躁。
      我一烦躁起来就只想睡觉,这恐怕是我最大的优点。
      长夜,
      漫漫。
      就这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早上醒来太阳穴隐隐作痛。窗外没有阳光,不知道已经是几点钟,只觉得喉咙干涩快被酒气熏哑了。爬起来找水喝,一路乒乒乓乓,唤醒了沉默的来龙去脉。
      还在迷迷糊糊中,依稀记得昨晚在橱柜里挖到索娜留下的陈年干红还有几瓶啤酒,然后就发了横财般胡吃海喝。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趁着酒精的致幻作用,我追忆起了自己还敢拍着胸脯说“我还这么年轻”时的葱茏岁月。
      每个人最终都会看清时间的城府有多深。特别是自以为还年轻,忘了女人的年轻很轻,轻似一夜好梦。十几岁的时候,追着赶着要讨一个长大成熟的权利,真到需要去完成这个过程的最后一笔时,就开始颤颤巍巍了。青春对酒不歌唱,离席时才惊慌。
      可是我的酒还没有醒呢,我的现实潦草得不愿去看。
      一把拉开客厅的窗帘,伸出手掌,大拇指的指甲露出的部分撕开了一半,红色指甲油像染了血,触目惊心。
      对逝去年岁的整合与幻想就像指甲长到一定长度,它就是会在某一刻不经意地断裂,所以你要经常给它修修剪剪。
      晃到厨房找一只半年前单位发的马克杯,过去一年多里,我拥有的数十个杯子不是被打破就是被遗落在公司,这只马克杯是我在家最后的喝水容器了。
      可是,生活中你平时觉得并不重要的东西,等到你突然需要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了。这杯子是如此,人生也一样。
      没辙了,挑了个还算干净的汤碗,端起来咕噜咕噜大口喝水,顺便瞅了一眼墙上的日历,1月20日的方格子上蓝色记号笔迹赫然醒目。我哑然放下碗,一刹那,突然对此刻的现实有了轰顶般的清醒意识——妈呀,我今天要去接机的呀!!
      雷厉风行地胡乱裹上层层寒衣,镜子都没照,猛鬼出笼般地冲出公寓。

      【下】
      坐在开往虹桥机场的出租车上,我居然在上海雾霾苍茫的高空中,目睹一只鹰隼。它盘旋在能见度以外,在被挤到天网之外的微弱阳光中时隐时现,充满玄机。
      此番景象在上海实在罕见,我宁愿相信这是沉沉雾霭的巨幕包围的世界里,被劈开的一道口子,光束笔直刺入,它的名字叫满满。
      她是我的表姐,姓满名满。
      听闻姨妈两口子在满满出生那年开始发家,赚得盆满钵满。满满也很争气,卯足了劲儿往完满里成长,二十五岁之前一直是老满家的骄傲。直到五年前,她嫁给自己的大学老师,彼时这位鳏居数年的英俊男人已经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
      这算是满家教育史的小小煞笔,但满满这个人,就是有超凡脱俗的意志,她深信有些命运是上辈子的债务问题,天经地义。
      “你能不能麻溜点儿,还好多行李没搬呢!”站在公寓楼下指点江山的满满,一个劲儿地嫌弃我办事不利。可我就是幸福地腆着脸,呵呵地对她傻笑。
      我和满满家住同一个街道,从小一起长大。她就是我生命中的小太阳,是向日葵,是弗里德里希尼采,是文森特梵高!我们甚至在街道入口种过一株姐妹树,曾经许愿它能见证我俩结婚生子,叱咤风云。但是很不幸,前年新路通了之后它就被连根铲除。满满一直怀疑我嫁不出去就是那次修路被动了龙脉。
      所以她这两年总是埋汰我,“连我女儿都快订婚了,你还单着呢!”
      满满和她女儿的关系好到人神共愤。她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女儿正被路边一位大叔调戏,满满上去兜脸就是一拳。后来才知道,这位大叔就是她女儿的爸爸,也是她大学一门公共课的教授。这里边关系有点儿乱,她常常这么跟人介绍她女儿,“认识一下,这是我养的继女(妓女)。”
      然后看着别人讪讪不知言语的表情,两人笑得花枝乱颤。
      今年,三十岁的满满要开始为共和国的GDP做点贡献了,她打算在我住的公寓对面开一家咖啡店。
      “不留在大苏北,跑上海来搜刮民脂民膏,不怕你家相公在故乡给你摘一筐野草闲花么?”到晚上八点终于将行李安顿好,我和满满各抱一杯热奶茶团在沙发上,我扫了一眼飘在窗外淅沥的雨夹雪,掐着兰花指问她。
      “我告儿你方小槿,在你姐夫身边儿,比我年轻的,没我漂亮,比我漂亮的,”满满幽幽地转过头看我,眼神迷离,“都死光了。”
      满满确实是美人坯子,连我看了都流哈喇子,特别是胸前春光,满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你又是怎么回事?去年见你那会儿,你还在效力的那家公司,不是说待遇好,薪水高,假期还多,现在咋就埋到国企里去了?”满满挑着眉问我。
      她说的那家广告公司是我的第一份正职工作,工资高是不假,现在我想起来还觉得肉疼。
      但是,高收入就得低人权啊?!有一回接了个单子,客户诸多无理要求,每一次还点名非得找我洽谈。我跟我们主管反映,我说那秃瓢儿回回见我都色迷迷的拿眼睛扒我衣服,这我都忍了,可是他还老摸我腰呐!
      主管一页页翻着报表,头都没抬一下,他说:“要摸一下能挣二十万,那你就让他摸呗,又不会少块肉。”
      靠!我去你大爷!哦不,我去你祖宗十八代,的大爷!
      “这就走啦?为了那点儿自尊心?”
      “我长这么大没让人那么侮辱过!”
      “你没让人那么侮辱过也长不大。”满满漫不经心地说,“得了,自个儿能掂出个轻重缓急那就值了。自尊心这东西,真想卖,那也不能贱卖。”
      我心想这才是满满,云淡风轻碧海蓝天什么的,那不是她风格。我眼里的满满,从小就是个女金刚,还带变形的。姨妈姨父叱咤商场,满满耳濡目染因材制宜,练就一身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的生存技能,长辈们奉她为宝,晚辈们恨她入骨。而我一直就觉得她是我在这邪恶人海里的诺亚方舟,无数次赶在残酷的现实下手之前,给我当头一棒再送我颗糖。
      满满不是社会主义典型化的人物所以不想过典型化的人生,她就是讨厌被人醍醐灌顶,因为她自己的世界观固若金汤。
      “哎,你说魔都人民能欢迎我吗?”
      “放心,大上海最不缺的就是小资情调,菜市场倒了咖啡店也倒不了。哎,那你这店打算给起个什么名儿?”
      满满抚着下巴,轻咬下嘴唇,食指在脸上点着节拍。
      “想好了,叫酒馆。”
      她说了,要把想喝酒的人拐进来喝咖啡,假以时日,就是一项功德啊。
      “那想喝咖啡的人咋整?”
      “想喝咖啡的人,会循着寂寞的气息而来的。”满满撩拨了一下她的头发,明眸皓齿地回答我。
      屁!这分明是循着老板娘的气息而来!
      我见满满渐入佳境,话锋一转,“那什么,小宋还好吧在家那边儿。”咬着杯沿,我的眼睛骨碌碌地转。
      宋明浩是我的初恋,也是唯一没有被扼杀在我老妈魔掌之下的革命伴侣。
      我们俩是初中同桌,上课偷看漫画,传纸条调侃老师,累了就一人睡觉,一人盯梢,大小考试每每都互相耻笑谁的分数更低。那时候纯情得跟李雷与韩梅梅似的,牵个手都能乐一星期。
      十五六岁的孩子,知道什么爱情?不过是彼此看得顺眼,在一起互相逗着笑罢了。我当时喜欢他,最初的契机,真的只是因为他的手指,长得好看。
      但是所谓爱情,去粗取精,不就是逗那个看得最顺眼的人笑吗?
      “挺好的。听说年底要结婚了。”满满说得轻描淡写,一边一口一个原味蛋挞。
      她向来比同龄人心理年长,儿女情长在她眼里那都是香菜。而满满对香菜的态度很明确,以后她有钱了买个海景豪宅,在后花园里种满香菜,等长到可以燎原的时候,一把火统统烧掉,当是施肥了。
      但对我而言,爱情就像痛经,来一次,痛一次。
      十年前的恋情,延续了两年半。我们像光合作用下的叶绿素,释放出氧气,仿佛置身清晨的高山密林,目光所及,沁人心脾。但年少岁月犹如白驹过隙,我甚至都想不起来致使我们分开的具体原因,只依稀记得某些细节。
      “丫还送过我银戒指呢,切!混蛋,我该去闹一闹他的婚礼。”真想赶快有一场自己的婚礼,甚至新郎是谁都没那么重要了。我只要站在台上说一句“我愿意”,就可以簇拥在一堆红包里沾着口水吧嗒吧嗒数到手抽筋。
      满满没再继续搭我的腔,一向如此,她就是我敏感做作的人生路上一位风雨兼程的赶车人,催促着我必须清理掉碌碌无为的岁月里累积的白日梦和小聪明,面对她,我在情绪上是不可以撒野的。
      自此,在索娜留下一张上书“谢谢认识你,后会有期”的拍立得照片便不知所踪之后,我和满满的同居生活正式开始。
      顺便一提,雍容华贵心地善良万人爱戴菩萨转世的贵妇人满满女士,负担了我的公寓从今往后包括房租水电宽带在内的所有费用!此处应有鞭炮声。
      晚上出去逛街给满满补货,两个大龄少女撅着屁股在专柜试衣服鞋子化妆品,不忘在背后对擦身而过的男男女女指手画脚,真是喜闻乐见。
      大街上密密麻麻遍布无数的恋人,有真爱的有奸情的,有异性的有同性的。原本不相干的人被栓成一对一对,唯恐天下不乱地招摇过市。
      可是,大街上更密更麻的是一颗颗孤独跳动的心。在这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城市,连水都酣睡成冰的季节,爱情也变得毫无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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