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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小寒:大龄俱乐部的邪恶呼唤 ...

  •   那天看到手机上一条新闻,大致是说,有专家历时半年,深入调查,抽丝剥茧,分析数据,结果显示:在中国,女子满27周岁即可称为剩女,我国已步入岌岌可危的青年男女晚婚晚育甚至不婚不育的历史时期,未来因比例失调引发的人口负增长将导致严重的社会断层。
      我就想这年头专家都闲成什么样儿了?这种猴年马月的事儿还不及明天的牛奶新不新鲜值得关心。再说难道男女结婚就为了繁衍下一代吗?
      我坐在单位对面的麦当劳里,啃一块芝士腿堡,那天的起司不知是热过头了还是怎么着,特别纠葛,搞得我一手剪不断理还乱的拔丝。
      把汉堡往桌上一摔,我在心里骂了句粗口:丫的,我咋就满二十七了呢?
      当今城市剩女大致可分四类:
      女博士,学历太高;女高管,条件太严;死宅女,圈子太窄;旧情控,纯属犯贱。
      我们部门经理金玲,掌管近百号人的身家性命,读博期间就已经在业界摔打,在电视圈也算小有名气,按说不该是死宅。可她偏偏是个难忘旧情的卓文君,为治情伤豁出性命地工作,圈子倒不窄,只是她自己画地为牢。
      所以,她四条全中,何止是剩女,简直是剩妖精,公司上下明里暗里都昵称她为“圣经”,就是书面表达时会有差异。
      金玲今年周岁三十四,四年前差点儿和小她三岁的男友结婚,临头了那孙子在单身派对上出轨,害她没能在三十大关的时候打破魔咒。
      而我严格上说,顶多算符合俩半个,怎么就成剩女了呢?
      女高管,我不是了;硕士毕业爹妈坚决不让再考博,算是一条腿伸进博士圈又缩回来了,这勉强算半个;虽然性格乖张孤僻,但因为天天加班,宅在家里的时间并不算多,这也算半个;至于旧情,我和前任是不知不觉离散的,没怎么拉扯过。
      单位的实习生梁晶晶说,你的分类还少了一种人,就是长得丑的。我坚持原判,因为成就剩女的,本质上与美丑无关,有麻脸女自然有抠脚男啊,更何况这年头丑女逆袭的案例比比皆是。
      按那位专家的逻辑,这剩女不过是一种物候现象,每年长出一批新的,以吃时光为生,遵循节气和风水,茁壮成长,然后凄凉老去。
      总之,我是脚踩西瓜皮,懵然不知地滑入了剩女的行列。

      一、小寒:大龄俱乐部的邪恶呼唤
      (小寒——第二十三个节气,在公历1月5-7日之间,太阳位于黄经285°。对于中国而言,小寒标志着开始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根据中国的气象资料,小寒是气温最低的节气,只有少数年份的大寒气温低于小寒的。)
      【上】
      扔了芝士腿堡,打算再去排队买个巨无霸,又赶上附近一所小学中午自由活动,点餐台那里挤得水泄不通。被一群小屁孩簇拥,感觉自己像只老母鸡。
      正排着队手机突然响了,我一看是母上,赶紧退出长龙,回到刚刚的座位上。
      痛饮一口加糖不要钱的热牛奶,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
      “喂——,妈!”声音里的糖分,我自己听着都能掉一地鸡皮疙瘩。
      “怎么那么吵?你在哪儿!?”
      “正用膳呢。”差点就顺带上一句“母后”。
      “就你自己?身边有没有男人?”
      “哎呀妈,我饭都没吃,这还排着队,忙着呢。”
      “忙?你忙个屁!回回打电话你都说忙,大半夜给你打你也在忙,今天礼拜六你还忙。你妈我是找你追债的吗?”
      我真想回答是。
      “你怎么又一个人吃饭呢?能不能找个男同事陪你一块儿?我跟你讲啊小妹,你都二十八的人了……”
      “二十七,妈,我周岁才二十七。”女孩子的年龄,一定要讲周岁的。
      那边静默了三秒,甩过来一句:“要嫁不出去,你就是十七,那也不过是一嫩点儿的赔钱货!”电话里传来咕咚咕咚喝水声,然后又说,“更别说你现在还老,还丑!”
      接着“哐当”一声干脆利落,居然,给,我,挂,了!我靠我都没挂呢你倒先跟我甩脸了!
      这是谁家的小老太太,我求神拜佛,赶紧给她收了吧!!我妈每回找我,都能把我伤得扒一层皮,可她的电话我要敢不接,她能沿着我的顶头上司一路打到我们台长那儿去。
      我妈在地方一直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当了十二年的小护士,终于熬到护士长,前后二十五年,兢兢业业。只要是她下的针,没有一个病人说疼,不是真不疼,是不敢疼,一早都被她那惊魂摄魄的鹰眼和千里传音的嗓门吓得汗出如渖。手榴弹要是一块钱六个,她先扔你一百块钱的。
      去年小老太太刚退休,一直赋闲在家,今年正式把我的终身大事提上日程。看官可能会问,咋现在才提,早干嘛去了呢?呵呵,本姑娘初中开始早恋,跟我妈打过的游击战不下百场,可赢了战役却还是输了战争,现在打小认识的男孩子,在苏北老家的大街上遇到我,都是相识相知不相认。
      还好意思问我为啥没男人陪我吃饭?我倒是想问问,这么多年,您老请我身边多少个男同学吃过鸿门宴呐?!
      我咬牙切齿,郁愤难平。坐在对面的一只七八岁的小雏鸡瞅了我一眼,张到半大的嘴又缩回去,小手捧着巨无霸,单眼皮绿豆眼瞪圆了也能这么大。
      我放下已经被拧成麻绳的面巾纸,眯着眼笑嘻嘻,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小朋友,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挣很多很多钱,别像姐姐一样,一辈子受人摆布。”
      那小雏鸡咬了口汉堡,就一口可乐,问我:“阿姨,你说哪个姐姐?”
      “……,……,……”
      “没事儿了,吃吧孩子。”
      我靠!!吃吃吃!吃成个甲状腺肿大!吃成个心肌梗塞!吃成个糖尿病冠心病脂肪肝!
      哎呀不行了气炸了。现在的孩子,心眼咋这么坏呢!
      走出麦当劳,寒风中站在马路边上等交通灯,心里边儿有种脑门让人狠狠敲了一记却不能还手,有气无处撒的不爽感。
      又一阵狂风扫过,全身一个激灵,抖落了一大半的正面和负面情绪,整个人冻结在原地。快要进入三九天,上海这样的南方城市,也只剩下呼啸的西北风。我抬手去挡迎面而来的嚣尘,这又是一个没有阳光没有生气没有人理解的冬日晌午。
      老妈现在应该在家吃着香喷喷热腾腾的海鲜糯米饭吧?我没出息地流着哈喇子,先前对她的怒气一扫而光。
      今天是元旦假期后的补班,我过马路走到单位大楼门口,举头仰望。
      其实楼不高,也就五层半,两边侧楼螺旋上升呈碉堡状,主体是座大碉楼,十几年前应该还是金碧辉煌的。窗户有一半是摆设,从里边打不开,爬山虎很识时务地通通绕窗而行。碉堡顶端设个亭台,吊着一口比北京时间慢六分半的大自鸣钟,作为员工下班的放行哨,全公司都盼着它哪天遭雷劈。

      【下】
      穿过旋转门,气温马上回升到人间四月天。
      我站到传达室对面的LED显示屏前面,手臂交叉置于胸前,煞有介事地点头又摇头,作忧国忧民状。心里暗骂:要不是屏幕侧边新安了个摄像头,谁他妈关心昨天哪个市级还是中央级领导来视察过?也不知道晶晶给的消息靠不靠谱,台长是不是真的时不时会调出单位的监控记录观察员工。
      从包里摸出员工卡正要过门禁,回头瞥见前台小柯正猫在台式打印机后面拿牙线棒抠牙,看见我,她从牙缝里挤出仨字:“喂!快递。”
      小柯全名柯小霁,小霁听起来像小气,于是她对每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都强调“你可以叫我小柯。”但每个人从第二次见面开始,都觉得叫她小霁一点儿没亏待她。
      我的快递是前天从万能的淘宝上限时抢购的29块9一把超薄菜刀。老家来的表姐即将入住我的公寓,想到以后有人掌厨,我当仁不让地主动要求置办厨具,其实房东的厨房里啥都有,就缺一把快刀。
      踩着七厘米的高跟,三步一晃地蹬到前台,在货架上捻了几下,瞅到其中一个包裹上书一“刀”字,深信不疑就提走了。临走前没忘趁其不备,白柯小霁一眼。
      刚过门禁,背后就传来一声化骨绵音:“亲,你可能拿错快递了吧?”
      用脚趾头听我也知道一定是我们组的仇琛。男的。
      不会吧?他也买菜刀?
      仇琛磨磨唧唧地踱过来,五米不到的距离,那个小碎步踩得那叫一个叹为观止。
      他夺过我手里的包裹,伸出一个手指头,指着快递单子上一行字,我定睛一看——腋下除毛刀,女士。
      “瞧仔细咯,是你的吗?”不是我的,那也不能是你的吧?
      结果真是他的。
      仇琛的名字在单位是有一段典故的。说有一天中午我们在一楼大堂吃外卖,小柯正好不在,快递小哥就在前台喊“仇(chou)深,哪位是仇深?仇深的快递!”
      从那以后,我们给他起了个新名字,叫“似海”。仇深似海,多大气,多上档次!
      似海和我同组,在公司资历比我深,是终端产品部唯一的男丁。大家都觉得他不是Gay就是妖,也是因为事实胜于雄辩,他在少儿频道组已经待了三年。三年呐!连我这个只有一年工龄的女人都快疯了,正常男人谁能盯着喜洋洋和巴拉拉小魔仙剪三年的片子?
      似海是我们公司快递最多的一个,跟他仇最深的无疑是前台小柯。
      小柯虽然和我同岁也是单身,但她不算标准剩女。小脸长得玲珑剔透,有鼻子有眼,HR找她当门面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公司高层里不少老爷子都打过她的主意,底下年轻点儿的反而不敢造次。
      小柯也摸爬滚打小有三年,公司里没有女人喜欢她,当然这里面有多半是出于嫉妒,但这种嫉妒心理又因为小柯本身小气扭捏爱打小报告,大家也就拉上一条同仇敌忾的统一战线。而她自己除了和似海积怨愈深,对其他人倒是一视同仁,都是一张好像人家欠她百八十万的咸鱼脸。
      我重新回到前台,扒拉出我那把垫在柜架最底端的菜刀,然后气势汹汹地跑到电梯口,猛按上升键。
      终端产品部在三楼,玻璃门正对面就是人力资源部,两边都是女儿国。但我们部门和高清技术部共享一个入口和茶水间,技术部则是清一色高智商低情商的雄性狒狒。两个部门仅有一条长长的走道相隔,称为楚河汉界。
      怀揣菜刀挪到我的座位,一屁股坐下,抿一口铁观音,装模作样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这时隔壁的宫莉递给我一张下周的节目预告单,“方槿同志,你是去□□吃年夜饭了吧?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如我帮你申请以后吃饭时间不许上班?”
      宫莉是我的顶头上司,三十二岁,单身,骂人不带脏字,却能堵得你吃下八个鸭蛋不给水喝。她是少儿频道产品组直接负责人,其实也就管仨人,我,似海、还有正在休产假的周夏雨,最多再加一两个集团拨下来的实习生。我们仨内部唤宫莉作少儿频道“道长”,外部昵称她“宫二”,因为先前王家卫的电影《一代宗师》里,章子怡演的“宫二小姐”颇受好评,宫莉也欣然接受这个称谓。
      可“宫二”一点儿都不二,她精着呢!终端产品部总经理金玲是她读研时的同门师姐,俩人表面上关系瓷实得能穿一条裙子,但我们组三人都很清楚,宫二这人阳奉阴违,暗地里喜欢散播金玲的小道消息和八卦新闻。不过也无伤大雅,她不会真干什么伤筋动骨的事,这一点,倒让我们这些爱看戏的闲杂人等有些失望。
      “没没没,就看楼下公告宣传片耽误的。莉姐,昨天来了个什么领导?您也去开会了?”我赶紧顾左右而言他,一面小眼水汪汪作羡慕状。
      我和宫二之间是微妙的拉锯关系,你来我往,人心难收,有时候亲如姐妹,有时候如防家贼。
      宫二横了我一眼,知道我在转移话题,也不跟我计较,敲敲手上的节目预告单,让我赶紧做事,她自己端着杯奶茶到楼上找金玲去了。
      我反转办公椅,漂移到对面桌的梁晶晶那里,将节目单递给她。
      “好妹妹,帮姐姐干点活呗。”
      梁晶晶是集团分给我们公司的高材生,大四在读,分配部门时自己填的终端产品部少儿频道组,不明白她怎么想的,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有一小男朋友在楚河的另一边实习。
      我们组来来回回换过好几拨实习生,梁晶晶干的最久,比我呆的时间都长。她是真喜欢这个工作,每天在剪辑室面对嘻嘻哈哈的动画片只有她笑得出来。这小妮子嘴甜,玻璃心,一开始我特别看不上她,大概也是恨她这么年轻。后来发现她心理年龄只有生理年龄的一半,也就看开了,还渐渐喜欢上了。
      现在周夏雨不在,我和梁晶晶最亲。
      晶晶二话不说接过我的单子就开始鼎力执行,跟彪呼呼的姑娘相处真的让人身心愉悦。
      其实,大家本来都挺喜欢这孩子的,就是有一点,回回我们在单位餐厅吃饭,总能看见她和小男友你侬我侬唧唧歪歪,搞得满食堂红心乱飞,大家伙餐盘里的手撕包菜,愣是能吃出酸豆角的味儿来。
      也是,整个终端产品部二十个板块,剩女占了七成,唯一的男丁似海还是棵难辨雌雄的蔫菜,梁晶晶小俩口公然在眼皮底下秀恩爱,姐姐们能不酸吗?
      言而总之,“终端产品部大龄女青年横行,已然成灾。”
      有一回我在餐厅挑着两根豆芽菜对周夏雨这么说。
      结果坐对面的似海扑哧一笑,“大龄女青年?那是已婚人士和即将成为已婚人士的大姑娘自谦和自嘲时说的。你?”他从我额头以下肚脐以上快速扫了一个来回,接着说,“你连大龄女都不算,顶多也就是一大龄。”
      我心中一股无名火蹿得就顶上来,“咋就让你把女字给掐了,我哪儿不是女的了?!”
      似海不慌不忙地吐出四个两位数字,低头继续搅他的蛋花汤。
      我愣在那儿,置身云雾里。
      “自己的三围总记得吧?”
      我当然记得,但敢问贱人从何得知?
      当时灵光乍现,想起来刚进公司那会儿跟部里几个姑娘去逛商场,似海也被叫去拎包。恰巧碰见内衣店搞活动,填个问卷调查就送一套塑身衣,我抢到最后一张问卷,来不及编个假三围就如实填上给交了,丫肯定是偷瞄到了。
      “记得啊,可是你明明说了四个数字。23是个什么?”这个贱人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地爆人隐私?
      似海吸了两小口汤,放下他自备的银质小调羹,抽了一张面巾纸,对折三次,左右各轻按两下嘴角,终于揭晓答案:“连自己经期都不记得,能叫女人吗?”
      那一瞬间我哑口无言,居然忘记去生气和反驳。
      现在,无所事事地坐在挤满小方格的空荡荡的办公区,我又想起那一瞬间。那一瞬间,连同午餐恼人的芝士,老妈扣下电话的哐当声,还有大龄俱乐部的邪恶呼唤,共同表达了来自世界的源源不断的不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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