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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再次相见 ...

  •   那句话真的成了他的遗言。第二天,他陷入了深度昏迷;三天之后,停止了呼吸。

      葬礼很简单,他没什么亲人,朋友也少,因为还年轻,所以带的学生更少。竟然是不到十五分钟的荒凉葬礼。主持仪式时,加隆说:“我不想叫一群无关的闲人过来。”

      但米罗也并没有出现。

      艾萨克和我甚至连黑西装都没穿。

      没有人哭,结束后我们就喝酒去了。他们说,我喝得吐了血。可我什么都不记得,是真的醉了。

      葬礼之后,我去学校办了手续,打算休学一年回日本。不过,我没有回京都,而是去了北海道。跟家里是这样解释的:导师突然病逝,深觉人生无常,决定一个人呆一阵子,安安静静地想一想。以前和妈妈一起住的公寓楼被拆了,那里盖了一家拉面馆,我只能在街对面租了间小阁楼住,每天趴在窗口看纷飞的大雪和雪中蹒跚而行的陌生人。

      镇上的中学听说了我从美国回来,请我去给高三班补习英文。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做,就答应了。每天夹着包上班的生活虽然枯燥,却平静,甚至祥和,我也确实喜欢看那群小孩愁眉苦脸地K书K个不停,仿佛生活的苦恼仅此而已。真是这样该多好。

      如果,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该多好。

      但一天一天地,日子还在往前挪。

      开春了,我的学生们就要走了。离开北海道,去东京,去大阪,去横滨,去开始新的生活,新的旅程。身为代课老师的我没少被他们拉去参加告别宴,结果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被架回家。

      有一天,有人在我家楼下等着。他扶住歪歪斜斜的我,挥手叫小孩回去。

      虽然已是春天了,但夜风依然寒彻骨髓。我的酒醒了一半。那个人,是米罗。

      是他,虽然那头金黄色的卷发已经大半花白。而且,他蓄着的那层薄薄的络腮胡子也是花白的……只是半年多没见吧。我在寒风中打着冷战。

      我领他上楼,烧水冲麦茶,刚把杯子递给他,就再也忍不住了,只能一头冲进厨房,去水池里吐。他抱着杯子站在一旁看,等我吐完了,也漱完了口,才说:“喂,我饿了。”

      我喘着气点头:“知道了。”

      街对面的拉面馆是24小时营业的。我要了三份乌冬面给米罗,坐在他对面看他狼吞虎咽。我也给自己要了东西,一壶清酒。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盯着他看。他看起来真奇怪,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像个未老先衰的任性小孩。

      “加隆告诉我的,”他继续埋头猛吃,“我回G大了,打算一直陪着那家伙,说不定做鬼也是蛮孤单的。这次正好来日本开会,顺道看看你。”

      “夏天我就回去。”我抓起酒壶,发现它又空了,“如果能回得去的话。”

      “你……真的……这么爱那家伙?”他抬起头瞥我一眼。

      我嗤地冷笑一声:“不如你啊,头发都白了。”

      “哼,也不知道医生开的什么烂药,说是anti-depression的,我老老实实地吃,结果人也傻了,头发也白了,我算是废了。”他苦笑着摇头,甚至有点低声下气的意味,“算了算了,我不是来诉苦的。其实……我只是想问你,他……最后的那些日子,是怎样的情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因为高校的学期已经结束,我决定同米罗一起回去。退了房子,坐火车去东京,从成田飞JFK,在JFK转机,回到我们那依山傍海、风光旖旎的小城。

      很简单的路途,却花了我们一个多月。因为,米罗本来就是打着开会的旗号出来旅行的。我却是个糟糕的旅伴,走路只看自己的鞋尖,撞了人决不道歉,别人的问话要重复三遍以上才会回答,因为自始至终地塞着Ipod的耳机,有时就连睡觉都忘了摘下来。

      在快餐店吃饭的时候,我总是视若无睹地径直找地方坐下,等米罗去排队买东西,而且,等东西买来了,只管拿起来就吃,从来不会有“我付钱”的意图。

      “白长这么大个子,比我还废物。”米罗还得管收拾空纸盒和揉成团的餐巾纸,气不打一处来。而我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索性像个废物似地跟着耳机里的音乐晃起脑袋来。

      我喜欢走路,我喜欢走在陌生的街头,我喜欢走在陌生人中间,被他们淹没,像雨水进入海。我喜欢在走路的时候听Oasis,听Liam那个大嗓门男人唱:Stop crying your heart out。是的,stop crying my heart out。

      “臭小孩,总有一天耳朵聋掉。”米罗最受不了我跟着耳机哼歌,“要不就被口水歌噎死。”他赶紧跑远几步,生怕被人看出来是和我一起的,奇怪的是,他的步履竟有点蹒跚,看来真是anti-depression的药吃多了。

      出于好心,我提醒他吃药的恶果,拿自己曾经一度吃药吃傻为例。

      “不行啊,不吃的话,就觉得天要塌下来。”他把自己的脑袋敲得铛铛作响,然后,好奇地问:“你那时候为什么吃药?”

      “我妈被车撞死了,那时候我被她拿身子挡着,所以什么事都没有。那年我六岁。”我背书一样地说,没有任何声调的起伏。

      “原来是个克人的家伙。哪像我,到处救人。”他得意洋洋地白我一眼,“知道我和卡妙怎么认识的吗?”

      “他从来不说跟你的事。”唉,何必呢,我又在按捺不住地故意气他。

      好在米罗吃药吃傻了,根本不在意我的弦外之音。其实,他还是什么都明白的吧,只是懒得跟我计较。我不知道这是厚道,还是沉湎――对他来说,关于卡妙的一切,都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吧。

      “那家伙曾经是很严重的问题少年,好几次自杀未遂呢。呵呵,他跳河的那次,被我捞上来了。你说我这是手气爆好呢,还是差到家了?我钓我的鱼好了,眼睛那么尖干嘛?”

      就要看见他们的故事了吧,是画轴般缓缓展开的东西吗?

      冰河,人是会变的,变得越来越自私,越来越无力,变成坏心眼的小木偶。即使以放弃自己为代价而拒绝改变,也不可能留住希望。你还年轻,要慢慢地才能体会到――米罗用这样耳熟的话做故事的引子,让我一个激灵。这两个花了十几年时间背道而驰的人,最终,竟然在同样的叹息声里重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再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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