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全息）》我有了

9、八

　　抽丝剥茧，绞尽脑汁。我与他争了一个多小时，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整件事情透着一丝奇异的诡异，但到底哪里诡异，他说不明白，我更理不出头绪。我们实实在在地杀了九人，其中到底谁不是九天，太难分辩。
　　“……叶孤城绝对是九天。”我想起他得意洋洋地样子和踹在身上的那几脚，还有自己装模作样靠在他身上的感觉，有点反胃。
　　浮沉点头：“东方宇轩更不必说，我看莫雨也是。”
　　“你针对性很强啊。”我斜眼看他，“就算证实莫雨不是九天，我也不会要你给他抵命。”
　　浮沉忽然道：“你当我很怕死？你如果真有这种心思，我情愿抵命。”
　　“咳！”我差点呛到。
　　“那，可人也应该是。”浮沉大概自己也觉得言语太过露骨，连忙转移话题，“剑圣只有她一个传人，还有柳惊涛——这些世袭的多半没问题。”
　　这么分析下来，九个人毫无破绽，还是没有线索。
　　我忍不住长叹一声，情急之下，便出口讥嘲下落不明的青霄：“唉，好不容易系统给我们开了个挂，这倒好，不仅料不中有玩家成了九天，而且还料不中自己有危险。真是猪队友。”
　　“等等——”
　　浮沉一怔。
　　“恩？”我看他一脸柯南破案的表情，没来由也是一怔。
　　“神算既然能预知未来，为什么不知道自己有危险？源明雅最后不顾自身安危保护多多，好像完全不知我们是冲他去的——”浮沉说到此处，脸色大变，“难道说，源明雅不是下一代神算？！”
　　晴天霹雳，却是开云见日。寻找九天的经历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行进，瞬间闪动的灵感像某种奇异通感，打破两人间微妙的距离。难以言喻的默契在我和他对视的眼神之间来回流窜，全然陌生的感受，连带着灵魂都有些颤栗。
　　玩家可以是九天的执行人，神算则可以预知未来……如果变天君下一任不是源明雅，那想来想去，只有青霄完全符合。我移开目光：“早说过他是骗子。”
　　“他先出卖其他人想阻止我们，并没有成功，然后利用叶孤城和隐元会做戏。修复者和九天神力的执行者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恐怕叶孤城到死都以为是自己利用了青霄……这道士心计之深、手段之狠，胜于鬼谋。”
　　“亏我们这么信任他……”我一句话出口，用了些力气，竟眼前一黑，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莫怀璧？你怎么了？”
　　回过神来，浮沉牢牢把我扶住，有些担忧的温柔目光笼罩着我，传递来奇妙的安稳感觉。
　　我眨眨眼，剧烈的心跳平复，掩不住声音里的哆嗦：“我们在游戏已经五天多了罢？”
　　浮沉默然。
　　我不敢想现实里的身体状况如何，只希望至少在离开时还有一口气。
　　他握了我的手，用力攥紧：“青霄以为我们为九天之事奔走，肯定还在成都广都镇，看守其他玩家。我——”
　　“我陪你一起去。”
　　他想把我留在这里，独自去解决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一种奇异的预感，仿佛隐约察觉，能够与浮沉在一起的时光不多了。这是种很不吉利的心思，不敢说明，只能努力忽略。

　　我们偷入剑门关，翻过两座山头，接近广都镇时天色已经暗了，没想到此处境况比想象的更为凄凉——附近随处可见撑不住的玩家横七竖八昏迷地上，NPC们都被驱赶到声望区和战场区，为了禁止他们向外传递消息，各处关卡都有卫兵看守，暗处还有隐元会武卫监控，天罗地网铺天盖地，只待猎物入瓮、一网打尽。
　　趁着夜色掩护，躲过隐元会武卫进入广都镇中并不算困难。广都镇是成都城的中心地带，想来想去，唯有广都镇衙门适合青霄坐镇指挥，只不过他神算的能力究竟能算到哪一步？我们的一举一动，会不会全在他掌握之中？
　　距离系统更新只剩两天，而我们没有时间再等下一个漫长轮回。

　　夜枭在广都镇上方盘旋，凄厉的鸣声回荡于夜空底下。
　　到达交易行屋顶的时候，我觉得精力不济。浮沉陪我在一块阴影里休息，抓着我的手悄声问好。缓了一会儿，渐渐恢复一点，向他摇头示意无事，挣扎站起身，却克制不住地踉跄一步。
　　浮沉的手臂横在身前，我本能地抓住，被他带入怀里。
　　贴着他赤裸胸膛，不由地感到不自在，要离开时，听到他悄声说：“你倒愿意让叶孤城碰。”
　　呵，本以为他并不在意，想不到居然在这里等着……我觉得这无理取闹来的好笑，索性依样放松身子，由他环抱，依偎着稍作休息。成都朗月清风，映照出广都镇外盘曲的小路、泛着月光的青石地板，远处层峦叠嶂化作一片深邃的暗影，近处参差楼台隔绝一个隐秘的居处。这好似偷来一般的片刻时光，在危机四伏中，令人难得感到些许欣慰安详。
　　“莫怀璧。”
　　浮沉在耳边轻声呼唤，低迷的嗓音恍如呓语，在静谧的夜里竟有些不真实。
　　我没有出声，只是微微侧头，示意他继续。
　　“如果出去了，你、愿不愿意……呃，我是说，你出去了想做什么？”
　　“先吃个够本吧。”我想到现实种种，却像是别人的记忆，游戏里五日光景，漫长的如整个人生。浮沉原本冷静而傲慢，如今患得患失起来，却也这样吞吞吐吐，于是不由微笑，“现实也没有特别值得留恋的东西，不过如果你愿意请客……大概，以后就会有了。”一边说着，一边探手出去，无声无息地把他一只手捉住，捏在掌心，“我从来没想过要跟别人一般，在游戏里找什么情缘，现在也是。所以等出去了，你不妨来现实里问我。”
　　浮沉不知想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也反掌把我的手握住。
　　“好。”
　　我顿时觉得他可爱非常，抬眼看去，男人俊秀的侧脸泛着一层清淡月光，耳根下隐约一抹霞色，表情却异常地严肃镇静。
　　浮沉大约是被我看得不自在了，僵了片刻，终于也同样坦然望过来。
　　“我一定不会再让你有分毫危险。”他轻声道。

　　从交易行房顶潜伏进衙门，却发觉四周暗哨和武卫都诡异地消失。严密的防御守卫在这里出现了真空区，我与浮沉跳下院中，如入无人之境。
　　正目望去，只见青霄独身一人坐在石阶上，见到我们，无奈一笑：“我等你们很久，快要等不下去了。”
　　陷阱？还是欲擒故纵？我与浮沉面面相觑，一时都猜不透这狡猾的道士心中所想。
　　青霄眯着眼：“算计太多，最后想做圣人，却没人愿意信了。”他施然起身，走到近前，“叶孤城成为九天，我原本并不知晓。神算之力行事不便，我来成都第一天，就是他在帮我——算到他不是自己人的时候，我已经被隐元会控制。”
　　浮沉双眸阴暗：“证明。”
　　青霄摊开手掌：“我调开所有守卫、自投罗网算不算？”
　　“……”我与浮沉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
　　青霄道：“龙门客栈会面，仿佛还是昨日。原来以为我是英雄的幕僚，现在才知道，充其量不过是个有点份量的炮灰罢了。”
　　“道士，我们找别的方法！”我心里很是难受。杀那些NPC已经疼到麻木，亲手了结玩家，甚至是一个朋友，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青霄揽住我俩肩膀，大力拍打，把我打得一个踉跄：“别看不起人！这可是我做英雄的唯一机会。是哥们就别废话！救人要紧。”
　　浮沉皱紧了眉：“源明雅有分离神算之力的方法，叶孤城知道如何让别人成为九天……早知如此，我们……”
　　“你俩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青霄终于不耐烦，大声斥责，却被一抹霞色浸染了眼圈，“天道无常，不到今日，岂可知命？”他垂下头，戏谑的表情收敛起来，露出一脸落寞神色，嘴上仍说，“多多姑娘曾问过，预知又能作何改变？到现在我才能回答：成为神算，至少不会不明不白地牺牲；至少能预知到，自己死得其所。”
　　热血霎时沸腾不息，冲刷每一寸血脉、每一缕心绪。然而还来不及感慨，胸臆间的万丈豪情来去了几个轮回，却最终辗转，化成一种难言的寂寥，如此刻吹拂过狭窄院落的夜风，将我整个人都缠绕起来，几近窒息。
　　浮沉抽刀，流光溢彩。青霄闭上双目，白皙的脸颊在刀光里，几近神圣。

　　金光大作。
　　“道士！”他无声无息软倒，我第一时间扑上去，伸手接住的同时，感觉到他悄悄地塞来一张字条。
　　“这是我算的最后一卦……”他在我耳边喃喃低语，“神算世家只算不解，所以这卦该怎么办，决定权在你手上。莫怀璧，不论最后是否能离开——记得要常常想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消散。

　　浮沉淡然看我半晌，忽然附身，撑开双手抱上来，贴着额头，微凉的双唇在我嘴角一触即分。
　　“下线之后，我该怎么找你？”
　　沉郁嗓音进入耳朵，才回过神。心中没有缠绵念头，脑海里却反复着那一句“天道无常”，掷地有声。我急需一些东西证明他和自我的真实，哪怕只是一点体温、只是隔着无限时空的虚拟触觉感知。将他按倒在地时几乎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比起情动，不如说倒是发泄的原因来的更多些。
　　浮沉淡淡望着我，没有挣扎。我俯下身子，方触到他鼻梁，就忽觉眼前雪花一片，脑海里白光炸裂，痛觉如万箭齐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