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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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怀璧！醒醒！”
伴随着一阵摇晃，我从毁天灭地的疼痛中恢复过来，仿佛经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幸好不是实战——看着浮沉一脸吓出心理阴影的表情，暗自腹诽——虽然五六天没吃东西确实虚弱，但不管怎么说，这种时刻昏过去，太丢脸面。
实在没力气，我只能动动手脚，在他手心写下联系方法。
浮沉认真记住了，便焦急道：“不耽误了，快下线吧。我身体无碍的话，会尽早去照顾你。”
扯淡，不知道谁照顾谁呢还。说不定我都活蹦乱跳了，你丫还在医院里头挂葡萄糖。我懒得争执，迷迷糊糊地，对系统发出下线指令。
脑海里嗡嗡作响，过得片刻再睁开眼睛，浮沉居然仍在眼前。
这是梦吗？
我摇头。再摇头。眨眼，再眨眼，思维在极速变换中失却方向，半晌，才恍惚着反应过来，游戏好像仍旧没有恢复。
浮沉一脸温柔笑意渐渐凝固，抱着我的双臂也逐渐有了轻微地颤抖。
“莫怀璧……你……还不离开？”
我无奈，在他手上一笔一划慢慢地写：“没法下线。”
这次是真的有些绝望了。我躺在屋顶看着东方微明天空，尽管浮沉还在身侧陪伴，却再也笑不出来。心里那该死的预感越发强烈，自从困于游戏以来，我是头一次感到一点微妙的恐惧。原来最可怕的并非没有希望，而是面对全然未知的明天。
“为什么？”
浮沉喃喃自问，只是说给自己听。
为什么？我同样也在问这一个问题。游戏异常困住玩家是因为系统在自己的次元里将九天神化，造出了掌控世界一切的神。唯一的办法只有切断神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并在系统修正剧情之前下线。
如果无法完成，那么就只能有一个理由：神和这个世界的联系还没有完全断裂。
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神不可能让人间的所有人都跟自己有关系，既然选定的是九个执行人，那杀死九天，又怎么会仍旧无法下线呢？
手中忽然有了知觉。
我猛地意识到，真相应该就在我的掌心里。
青霄最后塞来的字条莫名地烫手，竟有些不愿将它打开，偷偷扔下的时候，听见浮沉说了句：“这是什么？”
他从我手边拿起那字条，单手缓缓展开——微黄的生宣上，写着四个秀气漂亮的簪花小楷字：“九天十地”。
青霄的最后一卦，九天十地？这就是答案？
浮沉皱眉：“哪来的东西？”
我轻声道：“青霄。”
“他留下的？”虽未具体解释，但浮沉立刻就猜到这东西是什么，反复念叨几句，又陷入深思。
天裂阳不足，地动阴有余。上有九天，下辖十地。
恍惚间，似回到最初，还没相遇的时候，我端坐玉门关残垣外，独自迎着风沙，远眺无垠大漠。烈风裹挟沙尘扑打在脸颊上，麻木里夹杂细碎的疼痛。浮沉被我打成重伤躺在地上仍旧淡定，到现在我才真切地感觉到他真实的心情。
失落到底线之后，反而不觉得难过，甚至还有闲情去想，这“十地”到底是什么东西，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
上有九天，对应下来，怎么会是十？
……
十？
——！！
凌乱纠结的线索越滚越大，我无意间抓住了线头，轻轻一抽，便如打开了泄洪闸门，无数毫无关联的事情铺天盖地倾倒，终于连成一串。
九天挑选执行人——可以是玩家——被选中的人仍能使用技能——弯刀能毁去神力但只有浮沉使用才有效果——十地、九天。
系统的补充不会只是九天成神这么简单，既然九天不能直接与人间联系，而是要挑选九个执行人，那他们怎么控制人间的这九个人？所以会有第十人，代替九天掌管九天组织、行使权力，上承天命，下统九君。
青霄最后那几句话，我终于明白了透彻。
“莫怀璧，你哭什么？”浮沉抬手轻轻在我颊上抹开一片温热潮湿，贴着我额头低声安慰，“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一定能想到答案。”
“浮沉。”
“恩？”
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有些诧异，抬眼看我。
抬手想把他揽入怀里，没了力气，只能虚虚挂着。
浮沉便将我搂紧，贴着脸颊呢喃：“到底怎么了？你千万要撑住，一定会没事的。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救你。”
他反反复复说这句话，不知道是要安慰谁。我想笑，拉扯嘴角，却控制不住表情，声音颤抖，眼泪更汹涌：“我……不想出去了。”
“什么？”
“我们不离开游戏，好不好？”我轻轻拍拍他的脊背，“你就在这里陪我吧。我时间不多，不想跟你分开。”
浮沉身子瞬间僵硬，片刻后捏着我肩膀将我推远，冷冷看着我：“莫怀璧，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了？离开游戏的方法？”
我缓缓摇头。
“告诉我。”他并不相信。
第一缕阳光在天边燃烧。僵持许久，听见他疲惫不堪的声音。
“莫怀璧，算我求你，别让我失去你。”
明教的男人大概都是一个样子，用情太易，忘情却太难。
第七天清晨时分，我的状态非常糟糕，渐渐觉得浑身没有什么力气，周遭世界越来越不真实，与我之间隔着莫名的隔阂。唯一感受明晰的，是浮沉时不时探过来的手掌。隔着一层黑色手套静静握着，带来片刻的温暖和真实，还有一些莫名的力量和勇气。
不用害怕。不过一死。
唯一觉得欣慰的，就是青霄把这最后一卦告诉了我。
荻花洞窟里，多多姑娘曾问源明雅：“人生悲喜交加，预知又能做何改变？”源明雅没能回答，青霄却给了我答案。
他说，神算只算不解，因此这卦该如何，决定权在你。
他说，至少能预知到，自己死得其所。
浮沉猛地起身，震惊地看着手上字条。
该死！他这么聪明，就算慌乱中难以思考，一旦冷静下来，又怎么看不透这其中玄机？这瞬间我恐惧到难以自制，猛地探手抓住他衣角，几乎恳求：“浮沉，别做傻事，我们就在游戏里，至少还有一段时日。”
他蹲下身子，将我手指一点点掰开。
“不……”
他抬眼望我，目光温柔，微笑，却不说话。片刻后，又看了一眼衙门外横七竖八躺着的玩家。
“他们跟你没关系。你只要活着就行了，哪怕只是在游戏里……浮沉，我要你活着。要是你死了，我誓不独活，而且记恨你到下辈子！”我恳求，劝告，威胁，赌咒，只想让他停止荒唐的念头。
“那我也一样，莫怀璧！”他这时爽快非常，咬牙切齿出口的话带着凛然杀意，“你亲口对李复说，一人死，千万人可以生。言犹在耳。你也给我听好了，我死，回到现实的不单单是你。你要为了我，让所有人陪葬吗？你要我做第二个叶孤城？！”
“可这不是你的错！”我浑身颤抖，心虚之下，只能抬高音量。
“触发系统BUG，导致所有人被困在线上……这是我的错。”浮沉冷然地看着我。
他抽出弯刀，俯下身子，与我贴着额头，一字一顿：“莫怀璧，我收回前言。你的现实只是我的梦境，相识一场，到头来我却希望从未相遇。”
弯刀入肉，他闷哼一声，站立不住，在我面前跪倒。
“平安离开以后，不要想我。”
耳畔的声音逐渐低落，终于缄默。
我忽然有了一种非常科幻的错觉。
亿万年前宇宙才刚刚形成，凝聚的能量在一颗几不可见的核中安静流动，一如这瞬间他落进我眼中的目光，深邃悠长，而后炸裂。
无数星辰飞掠过面前，以各种奇异的姿态舒展铺陈，聚变在不知名的维度发生，真空里却一片死寂。
我恍惚明白了这就是所谓命运——从万古洪荒到繁华世界——它的力量如此强大，将我绞缠其中，生生撕裂成零丁的碎片。
相见争如不见，相识争如未识。相见相识，相爱相知，离合难算，聚散谁知？
时间：23:46:14。延迟：21。FPS：80。周边：龙门客栈。
我在客栈外的小绿洲边下马，蹲下身子，鞠一把水。
忽然胛骨间微疼，而后四肢无知无觉，背上却传来火燎似的痛意。唉，又是明教偷袭。
“喂！”这个刺客见我不还手，却又不肯动手重伤我，只把我制住，嚣张地用弯刀抵着脖颈，“给小爷点零花钱用用，就放过你。”
“喏。”随手把身上钱袋拆下，往后一抛，“算老子赏你的，不用谢了。”
对方大概是没想到我如此配合，接过的时候一阵手忙脚乱，差点连武器都扔了。
“我靠，干嘛这么大方！真没劲。”这逗比居然还不满，扁嘴瞪我，“不是我说，你一浩气成天在恶人据点转悠什么？我都见着你无数回了。”
“我……找一个人。”
“找人？找谁啊？”
“……”我站起身，牵着闪电遥望远方玉门关模糊的轮廓，仔细思考半晌，却始终没办法记起那人是谁、长得什么样子。隐约记得他曾说过会在龙门等我，然而龙门每日来往玩家成千上万，不知道到底是他失了约，还是我们已擦肩多次，却对面不识。
于是攥紧手中缰绳，坦然答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会一直找下去。也许等我找到他的时候，就会想起来了。”
“噗，”明教嗤笑出声，“你玩游戏玩傻了吧。得了，我赶着干下一票，不跟你扯淡啦。”
他挥刀，暗尘弥散消失在视野里，不知去向。
我在原地又站了片刻，捏捏眉心。游戏玩了太久，有些头疼。
闪电打了个响鼻，用头亲昵地蹭了蹭我的手臂。我侧头看它，却在不经意间，看到龙门广博深邃的天空，阳光是似曾相识的金色，温柔而辉煌。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