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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落花踏尽游何处 笑入胡姬酒肆中 ...

  •   我睁开朦胧的双眼,这是我大学的宿舍?我一下坐起身,刚才那一切是做梦?探出头看宿舍其他人,小雪、阿宝、蒙蒙三个人对着电脑在嘀嘀咕咕,不时传出一阵笑声……啊,真的是我的宿舍。
      “果子,你醒了啊……”
      不可能,不可能。我赶快掀开衣服看肚子,完好无损,没有一丝伤口,再找手机。“找这个吧?”小雪把挎包递给我。
      我赶快翻找,手机不见了。
      “你跑哪里玩去啦!警察昨天晚上12点看到你在博物馆门前奇装异服地说胡话,后来找到你包里的学生证才把你送回来。”阿宝说。
      我好像还没从唐代的思维跑出来:“我不是胡人,怎么会说胡话……”
      “喂!你傻了啊!”蒙蒙从电脑前站起来,开始对着镜子修眉毛。
      “小雪,警察有没有说我穿的什么衣服?衣服在哪呢?”
      “衣服警察扔了啊,他们说你那披肩很破很破,手稍微一碰就扯烂了,就找女民警给你换了衣服。”
      啊!那可是武则天赏赐的什么夹缬仙霞衣,居然这么就被扔了。不过,可以证实的是,我的确穿越了。
      “穿越?!”“武则天赏赐的?!哇哈哈哈哈……”“你说你艳遇到一个帅哥,我还信些!”她们三人笑成一团。
      “是真的,相信我啊!我失踪多久了?”
      “昨天不就是周六嘛!昨天去的博物馆啊,正看着画展就不知道你哪去了,晚上警察就送你回来了。小心林老师下次批评你。”

      我重新又躺在床上,发觉有好多东西不大对。我在唐朝待了大概两三天吧,怎么现实中只过了一个下午?
      还有,那封信!陆太医令、刘御史、余吏部侍郎。这三个人到底是哪一环是卧底?
      糟了!达奚央铁定无疑要入监狱了,他嘱咐我把盈盈送到长安,现在她们一定还不知道实情?之后肯定要受到张氏陷害,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他们有恩于我,我在现代怎么能安心过下去?

      电话铃响了。“果子,你妈!”阿宝把电话递过来。“喂~~~”
      听筒里传来老妈高八度的嗓音:“你‘又’跑哪去了?昨天打电话你同学说你失踪了!”“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当然真话!”“我,去唐朝了。”我小声说道。
      “什么?!”老妈像遇到UFO一样的反应,“八岁你就离家出走一个人摸到了乡下外婆家,中学跟几个鬼混的朋友搭车去草原,每次一不留神你就跑到地球上哪个犄角旮旯,现在可好,上大学没几天就穿越时空了?早就不想让你学考古这个没前途的专业,天天就活在幻想中,以后毕业了怎么找工作……”“还有我手机丢了。”我瞅了个她喘气的机会赶快补一句,她这下更有话题来数落我了。“我还有事!我挂了!”“果子!”是老爸的声音,每次这时他就来帮我救场,我高兴地应了声。“老爸偷偷地告诉你件重要的事情,为了你的安全这件事已经隐藏了十八年——你妈妈其实是从秦朝穿越来的。”我笑喷了,果然听到老妈在旁恨恨地道:“你个老没正经的!……”挂了电话后我想起来要去图书馆查查唐史书籍,赶忙起身换衣服。
      “晚上别忘了早点去给我捧场!”出门时蒙蒙喊道,我这才想起来,今晚是学校里盛大的夏季文艺演出,蒙蒙排练了一个月准备登台演唱《lemon tree》。
      骑上自行车沿着学校的林荫小路朝图书馆去。道路一侧是体育球场,隔壁班几个男生在打球,朝我打招呼:“果子,听说你失踪到警察局了?”我朝他们撇撇嘴,继续前行。借了书出来,来到我最喜欢的球场旁边的小树林里,坐在长椅上。又遇到了那只经常在这里出没的肥猫,它一摇一摆晃到了我旁边,卧在我的脚边。我对它说:“肥猫,我穿越到了唐朝,你相信吗?”它斜眼看看我,喵喵几声,一身肥肉把四只脚藏起来。我捧着书本躺在长椅上,拿出零食,边吃边看起来。
      关于“夹缬”这种东西(找了半天才弄清楚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书籍的资料很少,只有简单的几句话:“中国最古老的的一种印染技术,盛行于唐宋,元明时期仅流传于宫廷中,现已失传。现代有人曾尝试复原工艺,但都无法做到一模一样。”我又查阅了长安三年,也就是公元703年左右发生的历史事件,也只有“宰相魏元忠被贬、宁州大水、吐蕃求婚、新罗金崇基继王位”等等政经外交大事,小人物的生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一片片微黄的银杏树叶轻轻地飘下来,不知不觉过了许久,一起身,才发现身上落满了树叶。
      我拿起挎包,突然听见里面叮叮当当的响声,把挎包翻了遍,没找到东西,又晃了晃还是有响声,最后发现包的内衬底部裂了道口子,武则天赐给我的那两只雕花玉镯就躺在里面。我想起达奚一家,决定再穿越回去,先去救人,顺便考察一些古迹,最好能学会“夹缬”技艺,这样回来后重现失传技艺,一篇国家级学术论文就可以出炉了,再没人瞧不起我这个不吃香的专业了。我赶紧抱着一大摞书回到宿舍,小雪阿宝大概陪蒙蒙排练去了。我从柜子里翻出数码相机,收起笔记本电脑,又带了一些换洗衣物和几本有关隋唐的书籍。收拾好行李,在桌子上留了一封辞别信。
      提好行李,在原地拿起两只手镯相撞。过了一会,没有任何反应。这穿越镯子的使用方法真搞不懂,来回换了几种不同的撞击方式、摆放方式,都没有任何反应。
      还是得去博物馆找那幅仕女图。到了博物馆,画展幸好没结束,我拎着行李箱找到那幅画。在画面前站了好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美貌仕女的眼睛,搞得其他人以为这幅画多么有内涵,也凑热闹过来看,可是那双眼睛含着笑意纹丝不动。难道这穿越的媒介只能使用一次?
      我循着画的下方看到一行小字:“火鹤居士画于天南星斋甲子年”。
      画既然已经失效,找到作者应该有办法,那么这个火鹤居士是谁?这里是明清一些画家的原作和临摹画展,如果火鹤居士是明清朝代的人,我可上哪找去啊?
      沮丧地回到宿舍,趁她们没回来,我赶快把那封辞别信扔掉。一时找不到头绪,先去看演出,再想想办法吧。
      礼堂里张灯结彩,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远远地看到小雪、阿宝使劲朝我招手。“来晚了,该罚!”“那我出去给你们买点零食赔罪!”转了一圈,我捧着大盒爆米花和各种零食兴冲冲地回到礼堂,刚好路过后台门口,我一时兴起想去看看蒙蒙。
      后台很多同学还在紧张排练,我找了半天在化妆台前找到蒙蒙,她正趴在台子上不住地抽泣。“蒙蒙,你怎么了?!”她仰起脸,妆全花了,眼泪汩汩地流,在眼睛下形成两道黑色沟渠。“出什么事了?”我大吃一惊。“都被我看见了还……呜呜呜……”“看见什么了?”“我男朋友和她!”“他劈腿了?”“是的……”
      “蒙蒙,这个唱完就该你上台了!”有老师过来提醒,“你怎么哭成这样?这可怎么办?”蒙蒙还是不住地哭泣:“我嗓子也哑了,眼睛也肿了,怎么办啊……”看着她又着急又六神无主的样子,我忍了几次没忍住说道:“要不……我来?”蒙蒙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眼睛放亮,一个劲地点头。
      几分钟后,当聚光灯刺向我的眼睛,台下响起掌声,“叮咚叮咚”的音乐像弹珠一样跳跃起来,我穿着亮黄色背心花苞裙像棵柠檬树被放到舞台上后,我才突然后悔了,因为这首歌我根本不记得几句歌词!
      想往后退但舞蹈演员已经在我身后站好队形,前奏音乐已经结束等着我张口。“一个人哒哒嘀嘀的下午,滴滴答答哒哒嘀嘀嘀……”我勉强应付了几句,台下有人嘲笑着起哄:“下去吧!下去吧!”我手心渐渐发汗,声音也有点发抖,真想这时能瞬间穿越走。但是但是,这么哼哼唧唧还不如不唱,不如现编歌词?可是短时间怎么编的出来?要不……绕口令?好,来不及多想,就这么着了!歌曲高潮部分开始了:
      “哦……板凳宽,扁担长,板凳比扁担宽,扁担比板凳长,扁担要绑在板凳上,板凳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哦哦噢耶耶~~
      ”
      台下的起哄声停了一下,接着笑声浮动,再看见远处阿宝小雪鼓动周围的同学跟着我一起唱,好在这绕口令从小就练得熟,我发音倒是一字不差。台下从哄笑慢慢变成了嘻嘻哈哈的合唱,后来竟有不少男生吹口哨为我鼓劲。我也越唱越起劲,充满感情地手足并用地歌颂:“板凳宽~哦~扁担长”。再斜眼一看,站在后台过道里的蒙蒙也被逗笑了。

      文艺演出结束了,虽然我是代替蒙蒙表演,但是还是获得了一份奖励:西山一日游四张门票。周末,我们四人带了大桶的饮料和瓜果零食,一起坐着旅游巴士前往西山。一路风光旖旎,整天无聊的学习生活,跑出来兜兜风不胜快活。西山上有座西山寺,算是一个旅游景点,外面一条马路两旁摆了很多商贩,卖各种纪念品和食品,很热闹。我们沿路扫荡了不少战利品,看着哪个都觉得好看。
      西山寺居然还要门票,我们囊中羞涩,也不大乐意看这种假古迹,就继续往山上爬。
      突然我和阿宝想上厕所,让她们在前面等着。我们两个四处寻不到厕所,想找一个僻静无人处解决。
      绕到了寺后,看到一座小柴房,门前一个石桌,上面一盘没下完的棋,房门上挂了一只小匾,上面写着三个字:火鹤轩。啊!难道和那幅画有关,我快步进去,阿宝跟在身后。
      屋内无人,一张大书桌上放了很多书和笔墨纸砚,我绕过去看正中间放着一张宣纸,上面的字还没有写完,看样子墨迹未干。我想起那幅画上写的是火鹤居士和天南星斋,这里却是火鹤轩,莫非写字的是天南星居士?
      我拿起那砚台和墨来看,阿宝凑过来问:“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吗?”她伸手去拿桌上的字画,不小心撞到我手上的墨水,墨水瞬间像泼墨画一样泼在我身上。
      再次的穿越就在此时发生了,我已经感觉到了失重的感觉。一束光又笼罩在我身上,阿宝吓得嘴都合不拢。
      “阿宝,我又要穿越了,让我爸妈放心,我还会回来的!”

      睁开眼睛时,我躺在一条城中的小河边,旁边是一家布庄的后墙。我趁四下无人,偷偷从窗户溜进去,见桌子上放了几张绸缎,拿起迅速跑出来,到河边把手上、腿上的墨迹清洗了,又用那几块缎子像裹粽子一样在身上缠了一圈,最后在腰间打了个结,对着河水看一下,堪称最新潮流设计,前卫又古典。
      走到布庄前面的正路上,眼前的景象把我惊呆了。一座巨型集市出现在面前,商贾云集,邸店林立,热闹非凡。街边一座座唐代建筑散发着精致而悠扬的古韵,年轻女子们扬着华丽的裙摆说笑,富贵公子哥儿在水边游耍,胡人沿街兜售鹦鹉鸟类,以至于我这个异族在这里完全没有接受到异样的目光。一条大街贯穿南北,向前走几步,远处横向还有两条大马路,目光尽头能看到城楼和四周的高墙,翘起的檐角比我见过的古建筑都更气派。莫非我是在一座小城中?可哪里有这么国际化又经济发达的小城郭?
      我被前所未见的新鲜玩意儿吸引,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流连,于无与伦比的工艺中陶醉,久久不能自拔。
      挤过一堆拥挤的人群后,在一家商铺摊前看到许多制作精良的陶瓷,很想带走几只,却突然想起自己身上只有少量人民币。包里倒是有两只武则天赐的玉镯,应该值不少钱,可是担心卖掉会失去再穿越回去的机会。
      对面的店家看我抱着一只瓷罐眉头紧皱不肯放手,说道:“胡族姑娘,不带着几十两银在身上怎么敢来长安西市啊!”
      “什么?!这里是长安?!”
      对面店家看我吓了一跳的模样更是惊诧,赶忙将我赶走别妨碍他生意。
      只顾着玩,把正事忘了。我怎么会来到长安了?这怎么去洛阳找达奚一家啊。古代交通不发达,我又没有钱,怎么才能到洛阳啊?
      一路走来,肚子越来越饿。路边的小吃摊飘来阵阵香气,饭馆里大快朵颐的人搞得我心神不宁。这时眼里只有美食的我不经意扫到酒馆门口一张大大的招聘启示上。心中暗想,反正洛阳一时间也去不了,先挣点路费钱比较务实。
      酒馆的名字叫“三勒酒家”。我快步走进门,一名金发碧眼的波斯女子举着酒壶从我面前经过,我差点一句“hello”喊出来了,赶忙问招聘店员的事,她领着我穿过正堂,几名披着薄纱的波斯女子在堂中跳着舞蹈,周围环绕坐着王公贵族,兴致盎然地边喝酒边欣赏舞蹈。正堂两边各有两排楼梯,楼上人声鼎沸。穿过正堂到了最里面的柜台,带路的女子向里面努努嘴。
      我刚想张嘴,只听柜台后面一声怒吼:“什么?!瑶池酒家的三勒浆一斗只卖三十文?!”说话的应该就是老板娘,一样的高眉深目,西式美人模样,头发从中间分开,一边插着三叉簪子,一只金珠坠从发间垂在额头上。她左侧身旁的胡姬接着话说:“要不我们也降……”老板娘摆手拦住她,然后对另一边的汉人男子说:“你们火速去通知路上的马队,务必想办法拖延住瑶池酒家的马队,我看三天后他们的存酒卖完,还能赚多少个三十文?还有,跟所有胡姬讲,这几天要耐心告诉客人,我们家的三勒浆才是最正宗的!”“是!”两人领命退下。原来“三勒浆”是一种酒的名字。
      那老板娘站起身来,身形也是西方女子的高大健美,看了我一眼,道:“你是从波斯还是大食来的?除了头发怎么长的一点不像西域人?衣服也很奇怪。”
      咳,我的确不是胡人:“我父亲是汉人,所以看起来长得不是很像。我很能干活的,不怕吃苦,刷碗倒酒都没问题。”
      “你长的不漂亮,没法去前面陪客人取乐,估计也不会跳舞。洗碗我这里倒不缺人。”
      “求求你了,我是,我是一个人被拐骗到长安城里的,谁都不认识,也回不了家,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我不要高工资,多少钱都没问题,什么苦活都不怕,只要给我碗饭吃,有地方住就行,之后如果我干的好您再给我加工钱。”
      她一改刚才精明能干的模样,有所触动地说道:“唉,我们胡姬一出门就是十年八载回不了家,家里父母姐妹都不知道怎样了。你家是在哪里?这趟出来可是回不去了吧。”
      我想起相传李白的家乡是中亚碎叶城,我于是答道:“碎叶城”。
      “那你还是唐人,不是我们胡人了。碎叶城,安西四镇,我们回家必经碎叶城。这样吧,你就在这里先做着,一个月五十文钱。”
      “五十文钱?!”
      “嫌少啊?”
      “没有没有,”我赶忙干笑,“只是想问一两银子合多少文钱?”
      “看来你真是刚来中原,连这个都不知道。一两银子合一千文钱,也就是一贯钱,你吃住又不用花钱,五十文钱也不少了!”
      我只得答应下来,心想这些写着“开元通宝”的孔方兄虽然现在不值钱,但等我拿回到现代就是价值连城了,现在辛苦一点也值得。
      老板娘叫古丽娜孜,她把之前带我来的女孩娜尔吉叫来,让娜尔吉带我去换工作服、吃饭。
      胡姬的衣服不像中式的那么繁复,穿起来很轻便,长长的披帛迎风飘逸,波斯的发髻梳起来也很好看,别有一番韵味。之后娜尔吉领我到了最后排没有人的一个雅间,端来一些饭菜,娜尔吉看样子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这么小就到异国他乡工作,她没有因为我只是个干粗活的而瞧不起我,一样很热情。我风卷残云地把饭菜吃了个底朝天,饿了就觉得饭菜分外好吃。雅间窗外是条小河,我望着自己水中的倒影,真是想不到,穿越到了唐朝,居然化身波斯女子,我乐呵呵地一直傻笑。
      想起刚才在街边看到的陶瓷罐开价一两银子,也就是1000文钱,我一个月50文钱,岂不是要一两年的工钱才能买的起。陶瓷铺老板说这里是长安西市,记得书上看过,长安最繁华的经济活动中心就是东市和西市。东市周围是富人区,所以市内出售奇珍异宝,不是我们小老百姓消费得起的。而西市不仅为平民百姓服务,还是丝绸之路的起点,胡人的聚集地,更为热闹。

      “果子!赶快来!”还是胡人称呼人比较直爽,娜尔吉说一名胡姬脚扭伤了,正好缺人手,让我去帮忙。“快去地窖拿桶三勒浆?”“什么?什么?”我从没听说什么地窖。“哎,你跟我来!”
      娜尔吉找古丽娜孜要了一只小木牌,木牌上写着一串我不认识的文字。然后我跟着她到了后院一个边房,一进门就是冲鼻子的酒味。“这只是我们酒庄的一部分,东市还有一家大店,好酒都在那里。”娜尔吉拿起烛台,顺着楼梯走下去,原来地下是一个大酒窖。酒窖里很狭窄,两三米宽,四面皆是石头,一排排酒桶就摆放在两边的架子上,酒桶上刻着中亚风格的花纹。酒窖走到底两边有岔路口,通往不同的房间,每个小房间都摆放着酒桶。虽然是在地下,而且空间狭窄,但不知这地下建筑是何原理,并不感到憋闷,仍然能呼吸到新鲜空气。
      突然脚下踢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我低头一看,居然还有人在这里。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婆,脸上皱纹密布,手上和脚上还带着镣铐,她驼着背缓缓站起身:“新来的,一点规矩没有!”声音像是从枯树发出来一样。我忙说:“对不起,我没有看见。”她正往前走着,脚上的镣铐发出沉闷的响声,听见这句话,缓缓回过身,满头的银发飘逸,更显着面孔狰狞,她冲着我恶狠狠地说道:“休找借口!”我被她吓得愣在原地。“啊,疯婆婆,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哟!”娜尔吉忙将疯婆子引开,将小木牌递给她,“这是要拿的酒牌。”疯婆子拿着酒牌朝里屋取酒。
      娜尔吉从酒桶旁取出一只长木勺,舀了一杯酒给我喝。我不懂酒,尝了一口,一股苦辣充斥口腔,但是咽下后还有一股清冽的味道绵延在口中。她又从另一边的酒桶里舀了一勺给我,之后再从另一间屋子的桶中舀了一勺,我只知道是三种苦辣,但不懂有什么具体的区别。
      “我们既然叫做三勒酒家,招牌酒自然就是三勒浆。”我点点头,怪不得上次瑶池酒家的三勒浆降价古丽娜孜就大发脾气。“三勒就是三种果实——庵摩勒、毗梨勒、诃梨勒,三勒浆就是用这三种果实酿的酒,而我们的三勒浆之所以出名,就在于庵摩勒的独特。既然你是自己人了,也不怕告诉你,我们用的并非波斯常见的平原庵摩勒,而是选自长在山岩间的庵摩勒。它们大多长在悬崖峭壁上,很难采摘,但口味要浓郁的多,而且回味有清香。我的家乡就产这种庵摩勒,只有我们当地人才知道哪里可以摘得到。”
      “你也算半个西域人,三勒浆不能不知道。你刚才尝的第一种就是我们最好的三勒浆,其他不同级别、不同年份的还有很多。最好的几种都在东市贩售。这些酒在前面大堂里用罐子存了少量,我们胡姬只要一闻就知道是哪一种,一旦不够,再来这里取。这里的酒够我们卖一年的,每年马队从家乡千里迢迢运来,再换成茶叶丝绸运回去,来去一回刚好一年。”
      这就是传说中的丝绸之路啊!我一时对这些洋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正想再多看看。疯婆子已经把酒取了来,这么大一个酒桶不知道她怎么轻悄悄就拿了过来。“回头给你带好吃的啊!”娜尔吉跟疯婆子说完,示意我一起把木桶在地上滚起来。她悄悄在我耳边说:“这个疯婆子一向怪脾气,我们这里只有女人取酒她才给,男人来要被她暴打一顿!”“真的?男人还打不过她?”我们两个出了一身汗,才把酒桶抬出酒窖。
      几天后,我一个人提着酒壶奉命来取葡萄酒。战战兢兢地把木牌递给她,生怕她记仇不给我酒。
      “姑娘,今天外面天气不错呀。”没想到一百八十度转弯,她完全不认得我。她看着外面的蓝天,脸上像开出了一朵花,整个人显得慈眉善目。“那你怎么不出去晒晒太阳啊!”我赶忙套套近乎。她转过身,走到墙跟前,缩在椅子里,抱着双臂,自言自语地说:“我是个罪人,我不能出去,我是个罪人,我不能出去……”她的样子让人可怜不已,我又担心她重新发作起来,忙转移话题:“疯婆婆,每天呆在这里,你一定每种酒都尝过吧。”她听到酒,又开心起来:“要说这天下的酒啊,还没有哪种我疯婆子没喝过的!”“真的?”我想起挎包里还有听可乐,一直不舍得喝,不如送给她好了,“我有种酒给你尝尝,如果你没喝过,我每次来就能蹭酒喝,好吗?”“好!”
      趁她搬酒期间,我回房间取来可乐,打开易拉罐递给她。她一个深呼吸猛灌了几大口,可乐过喉,她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表情,紧皱眉头。几秒钟后,她突然打出一串气嗝,表情一下舒坦了,她仔细观察着易拉罐:“太甜!回味不够!不过这个酒倒是真没喝过,我得仔细琢磨琢磨……”她便说着便朝里屋去了,我拿起酒壶乐呵呵地回大堂去了。

      不知不觉中,一个月很快过去了。每天日出和日落时,整个长安城中会定时响起钟声。晨钟响起时,西市的大门打开,人们才能进来买东西,进行商品交易。傍晚日暮时分,钟声再次响起,喧闹的人群逐渐散去,只有少数胡姬酒肆可以营业。不止是西市,整个长安城城门、街门和坊门都遵循着这样的作息规律。
      这个月,我跟着大家勤学苦练,总算能帮上手了,只是仍然习惯不了这么早起床。天刚蒙蒙亮,我就从美梦中被揪起来。梳洗打扮完毕,坐在镜前,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头发的根部已经有新的黑发长出来了,再过几个月纸包不住火,从头到脚一个完全的汉人。我今年19岁,本来在学校里经常打电脑到半夜,日上三竿才起床,上课爱睡觉,经常翘课,吃穿靠父母,没进入过社会,没想过未来。突然之间的穿越后,我和太阳一起作息,准时起床,准时吃饭,每天辛苦干活,认真钻研酒类,一心想着攒够去洛阳的路费。可是拿到那串50文钱,我心都灰了,估计只能徒步去洛阳了。
      庆幸的是当时古丽娜孜说我不漂亮,没让我去当胡姬,这三陪的服务还真不是我能胜任的。唐诗里多有描绘胡姬的诗词:“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真的,纵使千言万语也不如这些唐诗形容得真切。胡姬们都很友好,她们远离家乡,互相照应。算起来她们大多年龄比我小,但是待人处事比我成熟得多。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就找疯婆婆蹭酒喝,相处久了,发现她除了偶尔发发怪脾气,其实是个对酒酿十分精通的老太婆。跟她一起耳濡目染,我酒量见长,三勒浆不像以前那么难喝,葡萄酒也品了不少。这么多洋酒中,我最爱的还是西域小米酒,我经过多次试验,发现兑点玫瑰露,味道特别好,甜甜的、不容易醉,每天吃完晚饭就给自己来一碗,微醺的感觉让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变得好心情,心情好的时候就更加开心。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无忧露”。
      这天晚饭后我照例到三楼的角落处,看着长安城中的万家灯火,一口口抿着我的“无忧露”。下了点小雨,“春雨如油润如酥”,雨后的长安城灯火初上,更让人想家的心情加重。
      后面雅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闹哄哄的声音传出来,一群富家公子拥着胡姬在喝酒划拳,看上去都已经醉了七八分。一名身着一袭月白色翻领胡族长袍的男子推门而立,一阵风吹来,长袍飘动,他不胜酒力倚在门上。我不以为然,继续喝着“无忧露”,但再回头发现他似乎在注视着我,我忙过去问有什么吩咐,对面的人容貌清朗,虽然已是酒过三巡,但神态中难掩一份洒脱和不羁。
      他说道:“姑娘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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