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倩枝

5、赌得青龙值几钱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沁之洋洋，可以乐饥。”
　　船工粗犷的声音中，小舫轻盈地穿过了莲叶，略微西斜的日头揽了粼粼微波在怀，映得半江瑟瑟。波澜不惊、渔歌互答，上好的景致中，船工偏头去问那游湖的客人：“郎君，咱这儿水道窄，您瞅瞅，咱就不给那对面老李头儿的船争道儿了，行吧？”
　　船中坐着的是个年轻男人，穿一件青色深衣，正是颜文。他闻言淡然点头：“无妨。”说着便站起了身，走去船舷倚着。
　　船工于是把船摇去一旁，吆喝了一声，对面一艘轻舟便驶了过来。只见那船舷上也倚着个人，着一身轻便衣裳，待二船相骈之瞬便自微笑招呼：“谢了。”这厢颜文也不开口，只并了双手冲那人揖了揖权当回礼，任船工载着他向岸边驶去。
　　踏上岸来，颜文付了钱却也不忙启步，立在岸边柳下又站了片刻。面向如镜湖面，背靠街市繁华，夕阳柔和了整个喧嚣——淮阳也是座美丽的城市，和他这些日子走过的其它城市相比毫不逊色。但是颜文却却轻轻合上了双眼——
　　邯郸和它们都不同。
　　曾有燕国青年，羡慕邯郸人步姿潇洒，便专程跑去学习，却连同自己原有的步法一并遗失。但对于真正的邯郸人来说，优雅潇洒的步子却是根本用不着去学——这座最特别的国都，曾经把赵人慷慨的洒脱和不羁的倔强一同酿为了醇厚美酒，使得人人入醉陶然，酒后生仪；曾经，好酒、利剑、歌舞、草原的良马、美艳的胡姬，这些赵人喜爱的、美丽的东西在邯郸街头如同星辰般散落，等待着欣赏它们的人......
　　曾经啊......颜文睁开双眼看向水天间那抹霞光。都是曾经了，只有这霞仍是鲜红橘黄，如赵人崇尚的火木之德，与自身的青衣格格不入。
　　正自神伤，忽闻水上有琴声传来，仔细去辨，颜文识得那是《黍离》的调子。这曲子音调皆无甚异常，但那抚琴之人显是倾注了情感于弦上，本应凄冷的一曲琴歌被他弹的尽是平和之气，而又于每个乐句的末端忽的拔高一些，似是隐了凌云之志。颜文于这琴声中渐渐平复了心思，忽而又想到，自己还曾怨过父亲对自己的冠礼过于轻视，如今看来，只怕是对自己最大的呵护。而那把作为贺礼的软剑更是在暗示自己......琴声还在响着，反反复复只弹着那一首《黍离》，似是带着点执着。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
　　颜文视线下掠，终是迎着琴声看了过去——抚琴的竟是刚才在水上谢他让道之人，隔着几丈湖面只见那是个身材稍逊颀倾的男人，似乎和颜文年龄仿佛。琴声在视线的瞬间停止了。也只一瞬，颜文便移开了目光，这才发现自己的钱袋不见了。
　　颜文不禁暗叹不妙。他此番出山原是蒯彻瞧他自赵国陷落之后便每日颓然，大有一蹶不振之态，于是替他备了盘缠让他游历——一则散心，二则长长见识重拾志气。他刚才触景伤情，又被琴声勾了心思，怕是就此被梁上君子捡了个漏。现在他身上只余下贴身搁置的一点儿闲钱，这还是郦食其当时拿来给他零花用的，供返程花销用度怕是远远不够。颜文脑筋一转，索性拿去买了棋盘棋子，在桥头摆了个摊子，布上几个自己在鬼谷空闲时研发的死活题，每次赌上几个小钱，只待赚足了盘缠便打道回鬼谷去。

　　这几日，颜文早上一起便到桥前摆摊。因着他要价不高故尝试的人也多；又因着一连几天没人破开，倒在淮阳城积了点名声出来，不时还有几个闲人慕名前来“讨教棋艺”。颜文每每也不推让，只每局再赌个价码下来，进账倒又多了些。
　　这日甫到黄昏，天上竟下起了雨。颜文见天公不作美便要收摊走人，不想正埋头收拾着，眼前蓦然多了个身影，抬头看时，却见是个仿佛年纪的男子，竟是那日水上邂逅、弹奏《黍离》之人。
　　颜文于是拱手一辑：“请问郎君可是要赐教？”那男子闻言微笑，呵呵一笑道：“不敢当。”口中说着便俯身去瞅一个还未收起的诘题。颜文见他看题便开口解释：“此题限于五手，黑先。执白，做活则赢；执黑，杀白形胜，赌金......”
　　话未说完，只见那男子抬头冲自己启唇一笑，拈了一枚黑子在手，“啪”地一声落于枰上，正是破题的第一步。颜文于是也不再讲，只执白应了一手。却见男子这回连头也不再抬，“啪”地又落一子，待得颜文再应一手，他却好像思考了起来，但也只有一瞬间——
　　“恭贺郎君。”颜文垂眸看着那枚落于关键之处的黑子贺道：“郎君弈术高超，在下甚是佩服。”说着便双手呈上了彩金。那男子却并不去接，又笑道：“兄台过奖了，可否赏脸一弈？”
　　因是雨天，故围观之人也不甚众。颜文便于零星的议论声中做了个请移步的手势——他二人均未打伞，破题也罢，对局还是移步桥畔亭中为好。
　　颜文自幼便喜欢下棋，入鬼谷后即使学艺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打谱对弈，兼之心思慎密，弈术倒也还看得过眼。却不想会在此逢了对手——那男子运子如飞，颇善快打，但漏洞之少却着实罕见。二人很快便下成了胶着之势，几个时辰缠下来，胜负未分，天色却已如局势昏暗，再看不清棋子了。
　　“请问郎君，我们此局便算和，如何？”颜文问道。男子却即刻回答：“不成，我们下盲棋便是了！”
　　阴雨天气到了夜晚本就星昏月暗，即使近在咫尺，颜文也只能隐约看到那男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亮如点漆。
　　“可？”半晌，那男子又问一声。
　　“喏。”颜文垂眸应道。

作者有话说

　　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物出场了，历史上有名的。有兴趣的话不妨猜猜是哪位？
然后继续期待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