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倩枝

4、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邯郸街头，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穿过热闹的市集。两个都是孩子，大的不过十岁左右，小的便只七八岁，二人面孔虽不相似，眉目间却带着些相通的灵韵，大概是一对兄弟。二人默默地行了一刻，那个小一点的孩子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突然疾走几步赶上了自己的兄长：“大哥......”
　　“怎么了？”当哥哥的并不停步，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大哥，我们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十岁上下的小孩，年龄相差一点身材便大有所别，弟弟需要仰头才能看到哥哥的脸。
　　“啧，一切都计划好了，我已经跟何先生讲好了要请教他问题，那个夹兔子的夹子也是你约了阿哉放的......这会儿问我这个，你是想临阵脱逃？”哥哥边走边说。
　　“当然不是！”弟弟似乎吃了一惊，脸也涨的红了起来：“大哥的计划从来不会出错的！而且他们管大哥你叫.......也很不应该！”他说完这些话，停顿了一下：“我只是......”
　　“明白了，”哥哥呵呵笑了一声，懒洋洋地打断他：“一会儿你吆喝完那句‘我和大哥不和你们打架’转身便跑就是了，记得把路线跑的迂回一点，哦，对了，还有小心一点，别我还没把先生诓出来你就自己先踩进夹子里面......”
　　“你！我是担心大哥你！我总觉得这不是办法，万一让他们知道这都是我们的计划，那......”
　　弟弟猛然转过来的脸涨的通红一片，却乍然凝固了表情——弟弟的胸膛插着一支羽箭，鲜血换换地在衣襟渲染出了一片深色。
　　“不......”
　　弟弟的胸前插着羽箭，而弓......在哥哥手里？
　　“不......”
　　弟弟被人杀死时，他那曾经被自己无条件信任、敬佩和关心的，一起报复欺负过他的同窗的哥哥却远远地躲在安全的山谷中......他当时正在安心地读书、专心地习武或是与师兄进行辩合锻炼口才......
　　“不......”
　　那位弟弟叫做颜参，而哥哥......

　　颜文睁开了眼睛。熟悉的房间，案旁坐着个熟悉的人。他犹豫了一下——
　　“师兄？”
　　伏案阅读的人闻声转头来看，倒也没什么特别强烈的情绪波动，只问了句：“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颜文摇了摇头：“师兄，多谢照拂......我不是回邯郸去了？怎么......还在鬼谷？”城头改换大王旗，国破家亡草木稀......莫非只是一场梦？
　　“你倒是回去了，”蒯彻微笑摇头：“结果口吐鲜血，一头栽在街上了。”他停顿了一下：“你要好好感谢一下你郦师兄。”
　　“是郦师兄把我带回来的？”颜文伸手在榻上撑了一把，蒯彻便放下手中那卷《项燕败李信论》走来扶他坐起：“这么一路......我竟也没有醒？”
　　“这只有问你郦师兄了，”蒯彻给他在身后叠了个软枕：“云梦山路不好走，他专门雇了人负你上来的，最后一程是他自个儿走的，等我赶到他已经累摊了。”
　　“那他还好吧？”颜文感觉脑子里乱纷纷的，听了这许多事情只觉得晕：“我是怎么了？”
　　“郦师弟只是劳累过度，歇几天便无事了。”蒯彻脸上笑意不减，一双眸子内的精光却黯了黯：“你也无大碍，舟车劳顿兼忧伤攻心......”
　　“忧伤攻心？”颜文喃道：“忧伤攻心......对了，因为赵国没了......”
　　“舜华！”蒯彻见他眸光涣散，连忙出声呼喝试图唤回他心智，颜文却置若罔闻，只顾着絮絮而喃：“对了，家里房子还在，就是里面一片狼藉......我后来去打听了一下，大部分人都不敢说......好不容易啊，才知道家里人都死了......娘是在听说子参死了之后气的吐血，然后吊了几天的气儿，说万一舜华还活着那她就不能死......结果还是死了......”
　　“舜华！”蒯彻欺身过去，掐了颜文的人中，他却仿若对疼痛毫无知觉，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对了，还有子参......他怎么会死呢？明明刚才还在担心我呢，我的计划从来不会出错......几天前他去和先生的儿子一起放夹子，然后我去请教......”
　　蒯彻见他已然语无伦次，生怕他发起癫来，一边口里说着软话哄逗一边就绕了一只手在他身后打算敲晕他。却不想颜文忽然怪笑一声，单手一撑便翻下榻去，伸臂捞了把瑟搁在面前，随即便双手打摘轮剔。
　　那瑟本是颜文当年从家中带出的心爱之物，每日擦拭甚是爱惜，如今却每一勾都似要断弦，每一抹都似要破木。蒯彻仔细听来，那彻骨剜心般扑面而来的忧郁中竟还隐隐有着韵律，随即颜文便放声而唱——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所定处。时人暗蔽，不知贤者......”

作者有话说

　　继续期待评论。周末大概没法更新，下次更新大概会在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