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书》南州

42、第三十九章 魂兮梦兮

　　“听到没？”潘惟正踢他一脚，“赶紧去找你的‘心上人’，别在这吓唬小孩丢人现眼。”

　　贺令图站起来，打量着杨小狼，对潘惟正道：“惟正，我告诫一句你别不信。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刚过十岁的小孩，眼神是这样的。你当心被他招人的外表迷惑，动了感情，追悔莫及。”

　　潘惟正挑眉：“你这神魂颠倒的荒唐样子，也好意思告诫我？”

　　“我就是想想，又没怎样。”贺令图脸色认真，压低了声音，“可是你好好一个贵公子，出入太原干细作勾当也罢了，居然不知死活的把敌将之子带在身边！万一他的身份被人知道，你想过后果没有？”

　　“你以为我像你，心里只有声色犬马。”潘惟正逼近他，威胁道，“如果走漏风声，就是你干的！”说罢拉上杨小狼，把贺令图丢在原地。

　　贺令图看见杨小狼回头对自己吐舌头的样子，不禁来气：“潘惟正，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孩！你以为那是个仙童？不过是个晦气的小鬼！”

　　潘惟正远远听见，低头看了看杨小狼，咧嘴笑道：“贺令图别的本事没有，眼光倒是很毒，看出来你空有长相可爱，其实是个黑心的小坏蛋。”杨小狼刚要反唇相讥，被潘惟正捂住了嘴，“不能说话，你忘了？”

　　“哼！”

　　“有话明天上路说。”潘惟正正色道，“贺令图明天如果不死，肯定又要来生事。等我见过陛下，我们越早启程越好。”

　　“哪？”杨小狼只能从他指缝里发声。

　　“去契丹。”

　　“唔唔！”杨小狼反抗。

　　潘惟正笑着把他拖进自己的帐篷：“我发现你不但招女孩子，还很容易招惹奇怪的人。贺令图和耶律韩烈，不知道将来还会有谁？”

　　杨小狼不屑地翻白眼，要知道他做演员的时候，粉丝可是以成百万上千万计的。进帐后，他使劲掰开潘惟正的手，带着杨四郎的童音抢白道：“我长得好看我知道，那又不是我的错！再说这几个人算什么，等我长大了……”

　　“等你长大了，肯定会招惹更多人？”潘惟正惊讶地看着杨小狼乱踢腾，于是放开他，“贺令图说得对，你太不像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了。怪不得你经常趁我睡觉没知觉时，对我做出些怪异的举动，难道你也想招惹我？”

　　“谁想对你做什么举动了！”杨小狼忿忿不平，他想到自己刚才对小白做的事，心里不由一空：就算我可以吸引千万人又怎么样？偏偏却吸引不了那一个人。

　　“那你睡觉时离我远点！”潘惟正警惕地道，“免得我头上多出个水罐，或者被你突然压过来闷死。”

　　“我才天天盼你离我远点，是你非把我带来的！”杨小狼愤怒地竖起手指跟他算账，“第一次见面，你就把我拴在马后面拖走；第二次见面，你强制我跟你去宰相府；第三次，你把我掳到开封；这一次更不用说，你居然还想带我去契丹！——难道你也被我招惹了？”

　　“你未免太自信了。”潘惟正手按他头顶，晃来晃去，“你家里五个兄弟哪一个不比你可亲可爱？哪一个比你相貌差了？你呢，也就是个退而求其次之选。你看就连贺令图那个浪荡子，自从见了你二哥，都不把你放眼里了。”

　　提起兄弟的相貌，杨小狼顿时觉得遭受了一万点伤害。“放我回家！”杨小狼小孩子脾气发作，“我不要跟你去契丹！”

　　“不许吵！”潘惟正恐吓道，“再吵我就用先前的办法了！你真是不如做个哑巴。”

　　杨小狼立刻不吵了，狠狠看着潘惟正。

　　“你躺在里面，老实点。”潘惟正指着军榻命令。

　　杨小狼气呼呼钻进被子里蒙起头，潘惟正吹熄了油灯，也在军榻的外侧躺下。黑暗里，潘惟正皱眉想了良久，忽道：“我大概真是被你招惹了。从没有一个人，让我有一见面就想弄死他的冲动，你是唯一一个。”

　　“你说什么？”杨小狼立刻掀开被子。

　　他微微一笑，摸了下杨小狼的头：“好在你三哥在，不然我说不定早早弄死你，也就没有你反视我为仇敌，总想杀我的事了。我猜我们之间大概确实有什么奇怪的联系，促使我不断与你见面，而你常常在杀我与亲近我之间摇摆。”

　　杨小狼张了张嘴，他开始有些奇怪的感觉：“你……到底察觉到了什么？”

　　潘惟正忽然翻身，手臂拢住了他。杨小狼觉得耳朵边痒痒的，接着听见了潘惟正低低送出的耳语：“小狼。”杨小狼闻言一惊，潘惟正却又将他拢紧了，“不要动，你听我说，这个秘密我没告诉任何人，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为什么偏告诉我？”杨小狼觉得心脏开始咚咚直响。

　　“还用问么？是你告诉我关于小白的事，是你一次次把我当做小白。但是我到处都找不到他存在的痕迹，好像他只与你有关系。我一直在想，这是为什么？”

　　“你不是不相信吗？在宫里时你还说我瞎编！”杨小狼抗拒地想要从潘惟正胳膊底下钻出来，可惜失败了。

　　“那里太危险，我可不想当时出什么差错。”潘惟正冷静道，“我告诉过你，自幼我就有一种病症，时常毫无征兆地失去知觉，然后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但你不知道，每次发病时，我都有一种说不清的奇异感觉，这感觉在遇见你之后，变得更加强烈。你上次提到夜游的事，其实让我非常吃惊，想到了过去从不曾想到过的可能，不久之后，我确定了这件事。”

　　“什么……”

　　“他就在我身体里。”潘惟正的声音很轻，飘渺得像神秘的黑夜，“我想他就是小白吧？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就像一具身体里装了两个魂魄。我感觉他总是在我精神虚弱或疲倦时，试图代替我支配我的身体。这几个月中，我一直在竭力阻止他出现。就在刚才，我因为体力不支，只是稍微松懈了一下，果然他就来了。你看到他了，对不对？”

　　杨小狼不作声。上次对潘惟正说的话的确起了作用，小白穿越的难度加大了。但他没想到的是，潘惟正居然可以感觉到小白的存在，并且有意识地对抗，主动阻止小白到来。他到底知道了多少？自己的真正面目会不会被他发现？

　　潘惟正却已当他默认，按住他的肩膀，肃然道：“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你早发现小白与我是同一个人。你一直试图杀我，但你想杀掉的是小白还是我？”

　　既然潘惟正已经发现，杨小狼索性坦白：“我只是为了阻止小白出现，反正最初你对我来说是个陌生人，就算杀了你也没有什么可内疚的。”

　　“你这个小坏蛋。”潘惟正闻言狠狠压在他身上，“就算陌生人，也是一条命！你说杀就杀居然毫不内疚？”

　　杨小狼生气地挣扎：“反正以我的武艺根本杀不了你，那更没什么好内疚的了！你倒是应该感谢我告诉你小白的事！”

　　“你想通过我阻止小白的出现，你为什么不希望小白出现？”潘惟正追问道，“你第一次见到我，把我当做小白时，明明激动得像见到了亲人。”

　　杨小狼使劲推开潘惟正，冷冷道：“那是我知道他欺骗我之前了。”

　　“他骗了你什么，让你总是一边恨不得杀了他，一边却用那种受伤又眷恋的眼神看他？每当他出现，或者你对我产生错觉的时候，你就下不了手吧？”潘惟正把杨小狼的身体扳过来，强迫他面对自己。。

　　杨小狼咬牙：“我不能告诉你。”

　　“你不希望他出现，我也不希望他出现，既然我们目标相同，难道不应该告诉我？”潘惟正将嘴唇压在杨小狼的耳朵上，“彻底解决掉这件事，我就可以把你送回家。”

　　“我跟你目标可不一样，我不会告诉你的！”杨小狼猛地把身体往下一窜，钻进被子里再也不肯出来，仿佛生怕一露面就被潘惟正把秘密掏了去。

　　“好吧，你不告诉我，我就只好让他多出现几次。”潘惟正单手支在枕上，很有把握地看着变成一团的杨小狼，“早晚我会弄清楚的。”

　　杨小狼在被子里全听见了，他暗暗惊讶。潘惟正这个早熟的家伙，居然自信可以随意控制小白的出现，他是不是想到了反过来利用小白的办法？果真如此，只怕小白完全不是对手。他又焦虑又矛盾，既不希望潘惟正的身体被小白继续占用，万全之策前，影响了北汉与北宋的战争走势……结果十二岁的身体哪里经得住这种反复纠结，竟然累得睡着了。

　　潘惟正轻轻揭开杨小狼蒙在头上的棉被，在黑暗中望着他熟睡的面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良久，才合眼躺下。

　　翌日清晨，潘惟正前往銮驾所在觐见赵匡胤。在太原城中的所见所闻早已通过秘密渠道上奏给皇帝，他此次却是奏明了自己欲借替北汉“求援”，深入辽国刺探军情的意愿。赵匡胤心有疑虑，他并不想彻底激怒辽国，然而若不将辽军阻在半路，围困太原的计划势必要失败。同时，他也不全然信任潘惟正，只是若不答应他的请求，北汉人必然亲自前往求援，那时便不能知晓契丹人的行军部署。思虑再三，他准了潘惟正所奏，命他见机行事，尽量拖延辽军出兵。

　　杨小狼看得出，潘惟正很兴奋，甚至兴奋到坐立不安，全然没有平时的稳重样子。他困惑地看着潘惟正在帐中走来走去地收拾行囊，忍不住道：“你怎么会想去契丹？你不会真的为北汉求援吧？”

　　“为什么不？”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不希望宋军赢吗？”

　　“当然希望，我还希望宋军有朝一日夺回燕云十六州。”潘惟正把纸和笔墨都装进去，表情坚定，“这是我潜入辽国了解他们的机会，我不会放过的。”

　　杨小狼泼冷水道：“北汉出使契丹的使者，都是有去无回。就连世祖嫡孙刘继文，至今都被扣留在契丹。你难道觉得自己可以幸免？”

　　潘惟正笑道：“你最好求佛祖保佑我能幸免，否则耶律韩烈一定会把你抢去了。”

　　杨小狼不说话了，脸色有点发白。这时潘忠进来叫潘惟正启程，他已把马匹干粮准备好了。潘惟正看看杨小狼，给他罩了一件契丹人穿的袍子，拖着他走出营帐。

　　三人两乘马，沿着宋军筑起的长连城，一路向北而行。绕至太原城西门时，贺令图带着数百人马直冲过来，见到三人一行，立刻喝道：“潘惟正，站住！”

　　潘惟正勒住马：“你不是去等杨二哥吗？”

　　“等到了。”贺令图阴沉沉道。

　　“怎么不多聊片刻？这么快就回来了。”潘惟正假装看不见贺令图的惨状。

　　“你看我再聊还有命在吗？”贺令图浑身上下破破烂烂，鲜血淋漓，“你出的好主意！我还以为可以借此你来我往地聊上几句，谁知刚到城下还没开始叫阵，城门就忽然打开，杨延玉带头冲出来，一言不发便开始挥枪！你知道杨家枪的厉害吗？他们排兵布阵也是一绝，手下几百人竟没一个人能冲过来替我挡枪。我除了招架哪里还能说话，好不容易才抽身出来！”

　　潘惟正笑道：“是啊，杨家枪自然厉害，他们用兵也是一绝，更别提马上英姿飒爽了。瞧这满口赞誉之言，果然用情很深啊。一回生二回熟，多去几次，就好了。”

　　“呸！”贺令图很是不平地盯住他身前的杨小狼，“带着这小书童，你要去哪？”

　　潘惟正正色道：“我奉旨行事，难道你连陛下的旨意也要打听。让路。”

　　贺令图心知他此话不虚，不情愿地让开：“你这小子别得意，干这种事虽然升得快，总不如光明正大带兵踏实，多跟在你爹身边做事才是正道。”

　　潘惟正目光略微一垂，很快又抬眼望向前方：“多谢你的劝告，我自有主张。”

　　“潘惟正，你这个怪里怪气的家伙！”贺令图显然是对他的不领情非常不悦，挥手带着手下回营去了。

　　潘惟正似有所感，忽低声对坐在身前的杨小狼道：“我昨天说你总招惹奇怪的人，好像忘了算上我自己。你会害怕吗？是不是总觉得我像个怪物？你那次失语，好像就是我把你吓坏了。”

　　“你害怕吗？”杨小狼同样低声反问，“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有不受自己控制的时候？”

　　“自己的身体……”潘惟正眼睛中闪烁着迷离不定的光，一阵风沙吹来，他的声音在风声中若隐若现，“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是那个只有你认识的小白，还是现在的潘惟正？他出现的时候，我在梦中，我出现的时候，他在哪里？我们两个，谁是谁的梦？”

　　杨小狼不小心被风沙迷了眼，他急忙低头撩起衣角擦得眼睛又红又疼，听见潘惟正的话，他也不禁有些迷茫。自己正在经历的这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真正的自己，到底是被操纵的神经系统，还是此时不甘于命运的杨四郎？自己试图改变的，是真实存在的世界还是虚幻的梦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