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书》南州

40、第三十七章 知己难交

　　杨三郎表情不见松动，反而更见冷淡：“还记得你说的话吗？若再相见，是敌非友，互不相识！难道潘公子如此健忘，这么快忘记了？”

　　“我一不小心就忘了，惭愧。”潘惟正眼神温和，“反正上次的冷淡也是装出来的，忘了很平常。我在晋阳宫中潜伏数日，可能太久没碰到可以坦然说话的人了。”

　　“别再花言巧语！”三郎手中的枪指向他，冷冷道，“你是如何进城的？潜伏在皇宫中做了什么？” 他看向杨小狼，“四弟，难道是你放他进来的？”

　　杨小狼摇头，露出又无助又害怕的表情。

　　潘惟正对他道：“这你可冤枉令弟了，我出入太原，杨兄已见过好几次，都跟令弟没有关系。何况，贵国的宰相还是我的内应。”

　　三郎声音因愤怒而有些颤抖：“无论如何，我感激你救过四郎，也对曾误解你抱有万分歉意，知道你身份之前，也曾想与你结交。但两国正在交战，事关家国存亡，理当避嫌，这些潘公子亦都明白！为何却一次次利用私情达到你的目的？每一次将你放走，不啻我替宋国卖了一次命！”

　　潘惟正点点头，收起笑容：“好罢，不论私情，你要如何对我？”

　　杨三郎愣了一下，似乎内心正在极度挣扎，好一会他才道：“你对我家有恩，我不能杀你。我错看了你，屡次将你放走，是我的责任，事后自会去父亲那里认罚。这是最后一次，放开四郎，你走，从今我们只在战场上见吧。”

　　潘惟正又笑起来，他笑得有点高傲：“杨兄，你好像总是错看我，却看不见我一片赤诚之心。也罢了，我们就来分个胜负吧，看看没有你手下留情，我出不出得了这太原城！”

　　他忽然提起脚下绳索，将杨小狼的手缠住打了个结，接着飞身跃下城头，抓过杨三郎的枪尖，长剑便顺着枪柄直滑而去。眼看手指就要被削中，三郎急忙放开铁枪，抽出腰刀，在自己咽喉之前不逾一寸处，险险挡住了滑来的剑刃。

　　四目相对，杨三郎满眼都是潘惟正变得冷漠的面孔，突然觉得有点心痛。眼前寒光又闪，剑刃早向自己胸口要害划去，三郎急忙招架，对方却又是虚招。潘惟正身前寒光点点，仿如撒了漫天的繁星，滴水不漏地封住了杨三郎的去路。

　　“三哥，这人偷了很多军事机密！”杨小狼一边试图解开绳索，一边添油加醋。

　　潘惟正冷笑：“你三哥自身难保，管不了你那么多！”

　　杨小狼见杨三郎居然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大急：“三哥你怎么把枪丢了！快用枪啊！”

　　三郎不及潘惟正剑术精湛，失掉枪后自然不是对手，他无奈之下只得拼力相抗，终于找到机会就地一滚，重新把铁枪拿回手中。一拿回铁枪，三郎有如神助，开始反守为攻，反而逼得潘惟正后退了几步。

　　潘惟正嘴角一弯：“你拦不住我的。”他长剑在手，忽然挽了几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回身拉开杨小狼手上的绳扣，翻身跃上城墙垛口。

　　杨三郎提枪追上，潘惟正回过头来：“杨兄，赢的终究是你。”他的后背上有一点血迹，三郎一惊，急忙把枪收回，这才明白潘惟正一直对他手下留情。

　　潘惟正一手抓住绳索，一手牢牢揽住杨小狼，背上的血迹在扩大：“告诉你父亲，我奉你们官家之命前往契丹乞援，你四弟被我征召了。”

　　“你走可以，放过四弟！”三郎急忙喊道，他不敢再靠近，只怕两人跌个粉身碎骨。

　　“你又看错我了。”潘惟正微微一笑，英气的眼眸在夜空下闪亮，接着他双脚蹬离城墙，向后纵身一跃。漆黑的城头上，只剩少年的声音在久久回荡：“战场见吧！杨兄。”

　　杨三郎冲到垛口边，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绳索。

　　身在半空，杨小狼不敢出一点声，只能牢牢抓紧潘惟正，任由他带下了城墙。双脚刚一着地，他就膝盖一软，跌倒在地上。潘惟正却不给他平复的机会，训斥道：“谁让你坐的！”说着一把将他拉起来，继续向护城河岸边跑去。

　　“你……唔……”杨小狼只说了一个字，便被潘惟正捏住了鼻子，两人一起跳进护城河里。杨小狼从冰冷的水中冒出头来，呛得连连咳嗽。

　　潘惟正一也点不同情他，厉声道：“快游，小心被乱箭射死！”

　　果然没游多久，城楼上有士兵听见水声波动，立刻搭弓向这边射了几箭，落在他们方才游过的地方。杨小狼急忙紧随在潘惟正身后，拼命游到了对岸。城上北汉军不知是没有发现二人，还是被人阻止，没有再射下箭来。

　　杨小狼水淋淋地爬上岸，觉得力气都用尽了。他两手撑地，大口喘着气，发现旁边的潘惟正呼吸也有些急促，脸色像身上穿的衣服一样白。潘惟正察觉到投来的目光，转头看向杨小狼，眼神犀利：“你已经回不去了，乖乖跟着，我保证还像以前一样照顾你。”

　　“哼，我真是多谢你的照顾！”杨小狼气呼呼道，想起自己被潘惟正刺出的伤口还在结痂，忍不住摸了摸。

　　潘惟正看他在自己腰上摸来摸去，忍不住一笑。

　　“笑什么笑！”杨小狼拧着衣摆上的水，白眼道，“瞧你刚才那副倒霉的样子，现在倒能笑出来了。”

　　潘惟正看着他，好像觉得挺有意思：“你说我又把你带走，你三哥会怎么样？”

　　“潘小白，你这个心术不正的家伙！”杨小狼闻言怒斥，“你嫉妒我跟三哥感情好吧？”

　　“是又怎么样？”潘惟正挑眉，“我把你带走，他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你死心吧，我三哥绝对不会喜欢虚伪狡猾的小人！”

　　“那可奇了，他竟然喜欢你。”

　　“我怎么了？我英俊可爱体贴风趣！”杨小狼站起来，理直气壮地叉腰显摆自己，“我是他弟弟！”

　　潘惟正听见“弟弟”二字，忽然冷笑一声：“如果你不是他的弟弟，他还会喜欢你吗？”

　　杨小狼遇上他的目光，恍惚间仿佛小白正透过那双眼睛看着自己。对，他其实根本不是杨四郎，他竟然差点忘了。他一刹那间有些心慌，不敢确定杨三郎知道真相之后，还会不会那样无条件地包容自己的一切。

　　“反正你挟持了我，他更不会跟你做朋友！”杨小狼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狠狠瞪他。

　　“那又怎么样？”潘惟正静静道，“乌云蔽月，有什么办法？我已经不打算跟他结交了。”他一扫脸上的阴霾，站起身来，轻快地道，我们去城南，李继勋的军队驻扎在那里。”

　　“不去！”杨小狼嘴硬，见潘惟正话都没说就拔剑，他急忙跟上去，愤愤不平道，“你既然都不想跟他结交了，为什么还要逼我跟你走？”

　　“你天天想要杀我，我也很想弄清楚为什么。”潘惟正回头把他拽到自己身侧，“这样对你也好，你的机会岂不是更多了？”

　　“一点都不好！”杨小狼跳脚，心道：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变成小白！

　　潘惟正趣味盎然地看着他：“我发现没有朋友没关系，有你这个小坏蛋陪我说话也不错。”

　　两人徒步来到城南，那里的工事已经筑得很高了。巡逻的宋军见到二人，立时喝止，询问来历。潘惟正拿出李继勋的手书递过去，不久便被允许进入军营。

　　潘惟正紧紧拉着杨小狼的手，低声道：“你不要开口，就假装不会说话，还是像以前一样，免得被人识破了。”

　　李继勋听说潘惟正回来，急忙迎出军帐：“贤侄，可将你盼来了！陛下已经来到行营，听说你进了城内，也关心过多次。等到天明，我立刻引你觐见。”

　　潘惟正忙道：“累陛下和使相牵挂，惟正真是羞愧难当。”

　　李继勋见他全身湿透，面色苍白，便道：“贤侄摆脱北汉军，冒险深夜出城，一定辛苦非常。我已命人收拾好军帐，你这就去歇息吧。”他看向杨小狼，“这孩子是谁？”

　　忽有个声音在旁道：“回禀使相，这孩子我认识。”

　　潘惟正闻言神色一变，杨小狼也变了脸色。只见贺令图慢悠悠走出来，狡黠地看着他二人：“潘公子就是与我们这些粗糙人不一样啊，连出来行军打仗，都要带着小书童照顾起居。”他来到李继勋跟前，微一拱手，笑道，“使相不须诧异，惟正从小受潘公宠爱，娇养惯了，他若不带书童才叫人奇怪呢。”

　　李继勋被他说得疑惑：“惟正来时只带了潘忠，并没有这小书童。”

　　贺令图立刻拿手指点潘惟正道：“潘惟正！你竟敢欺瞒使相！乖乖交待，是不是开始没对使相说实话，把这小孩藏起来了？”

　　潘惟正扫了贺令图一眼，急忙单膝跪下：“使相恕罪，这的确是我的书童。此次来太原投奔使相，路上本不欲带他，没想到这孩子却一定要跟来。初时只怕使相嫌我娇惯，是以将他暂寄在本地百姓家，去太原刺探时我才将他接来带在身边。这孩子不会说话，身世可怜，使相宅心仁厚，望您能将他留下！惟正欺瞒使相，请您降罪。”

　　“哎，贤侄这是做什么？”李继勋扶起潘惟正，打量了下杨小狼，见他身量矮小，眼神怯懦，确是个没长大孩童，又有贺令图一番话佐证，于是深信不疑，正色道，“贤侄不畏艰险入城探取军情，如此胆识，哪个敢说你娇惯！我本还怕贤侄在军营中无人照顾，欲专派一名士兵随侍你左右，既然有这小书童，倒免了我一桩心事。”

　　潘惟正连忙表示感激，客气一番后告辞。贺令图自告奋勇，带他们去往安排的军帐。潘惟正紧紧拉着杨小狼，把贺令图与他隔开。

　　贺令图不满道：“我仗义帮你遮掩过去，你倒当我是贼？”

　　潘惟正冷哼：“第一，没有人请你帮忙。第二，你那满口诋毁之辞，也叫帮我？”

　　见惹得潘惟正冷脸，贺令图得意地笑起来：“至少我没把这孩子的真实身份抖出来，你们都应该谢我。对吧，杨四弟？”

　　杨小狼怒视着他，嘴唇发抖，只紧紧地抓住潘惟正，但他忽然感觉潘惟正有些不对劲。

　　“呀，惟正，你受伤了！”贺令图发现了潘惟正背上的血。

　　潘惟正不理会他：“我的军帐在哪？”

　　贺令图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在发抖。”

　　“我没事。”潘惟正咬牙拂开他的手臂，脚步虚浮。

　　贺令图却不放开他：“你是不是流了很多血？我背你。”转身便将他拉到自己背上。

　　潘惟正头晕目眩，无力拒绝，哑声道：“你不准动他！”

　　“知道他是你的了，潘公子。”贺令图不耐烦，“我告诉过你，我喜欢延玉，他一定是我的。”

　　“闭嘴！”潘惟正说完这句话，忽觉眼前天翻地覆，顿时失去了知觉。杨小狼大惊，使劲摇着潘惟正，宋军营里，这是他唯一的依靠。

　　贺令图的面色倒是少有的凝重起来，居然安慰对杨小狼道：“别慌。”

　　他们快步走进军帐，潘忠见了也是大惊，急忙把潘惟正抱到床上。

　　“我马上就找军医来！”贺令图说着匆忙离开。

　　“你？”潘忠看见杨小狼，皱了下眉头，正要动手给潘惟正脱下湿透的衣服，潘惟正却缓缓张开了眼睛。

　　“公子你醒了！觉得怎样？”潘忠心头稍宽，“贺令图去找军医了。我已经备好热水，先更衣吧。”

　　潘惟正点点头：“我没事，把他留下，你去外面等，”他的目光始终探究地落在杨小狼身上。

　　这是小白，可恶的小白。杨小狼心道，他想后退，逃跑，然而脚步声响起，走的是潘忠。

　　“小狼，虽然你不想看到我，我们还是见面了。”小白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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