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勿忘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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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伊始，风和日丽。
宁初心正将喜光绿植搬到后院晒太阳，身后传来宁妈妈的声音，“初心啊，今天早点关门，今天晚上跟你姑姑吃……”
“打住，我不去。”姑姑那个做媒专业户。
“哎呀不是，你姑姑前阵子给你拉了几单婚庆生意，咱请她吃个饭嘛。”
宁初心倒退几步，转身审视宁妈妈的眼，“就这么单纯？”
宁妈妈佯装发怒：“死丫头！你亲妈还能坑你不成！”
见宁初心沉默地走回花店，宁妈妈绷紧的脸瞬间舒展，成了。宁妈妈倚在门上，看见女儿正在蹭掉围裙上的泥土，百般滋味绕心头。
其实，开花店并不是像大部分女孩想的那样，有花香，泡杯咖啡，晒太阳，过着温暖惬意的生活。相反，鲜花是个比较累和脏的行业。
宁妈妈犹记得，当年的初心，有时候给客户赶花篮、赶婚车赶到凌晨才能睡觉，第二天一早又要给客户送过去，还要赶到饭店去做桌花，去婚礼现场去做布置。鲜花、婚庆、植物租赁等等，她一个人全扛下来了。一到过节几晚几晚都没办法睡觉，还得像个男人一样开车到处进货、送货。这还不算，家中还有个不会说话的小孩……
这本不是她的人生路啊。
下午还未到五点，宁初心就被宁妈妈催促着出门，她满腹狐疑，但又无可奈何地披上风衣。
眼看宁初心就要出门，小鸢尾紧紧地拽住她的衣角，小眉毛低蹙，快五点了。
“小鸢，别闹，先跟陶籽姐在店里玩。”宁妈妈伸手去拉她。
“妈，干嘛不能带小鸢去？”
宁妈妈收起躲闪的目光，咬咬牙，“好好好，一起去一起去。”小鸢尾硬生生被抱起来。
到了餐厅，只见宁姑姑站招手唤她们过去，宁初心牵着一脸气嘟嘟的小鸢尾，落座。
接收到宁姑姑的眼波信号，宁妈妈无奈道，“死拽着初心，非得跟着来。”
宁初心看着“狼狈为奸”的两个老人，提高警惕，“小鸢为什么不能来？”
“初心啊。姑姑跟你讲噢，等一下还有个人……”宁姑姑月老的气质凸显，“是我邻居的侄子，特别可靠我跟你说，人家可是跟人合伙开律师事务所的哦，有车有房，前途无量。就是嘛，这人长得一般，人也不太高，一米七。但人特优质，听我介绍就特别欣赏你，说要见见你，人说了，有个小孩也挺好的……”
宁初心倒吸了口气，但之前拒绝了太多次，为了照顾老人家的情绪，她无奈地坐着——这年头，连凤姐的照片都能看下去，还忍不下吃餐饭？
不一会儿，传说中的“优质男”现身。宁初心被推搡着站起来，一站起来才发现还需要俯视，她穿的是平底鞋诶。原来1.70不是毛高，是加了增高垫或是四舍五入得出的数据。这律师，不按事实说话啊。再俯视，她清晰地看到他脑门上的稀疏，好一片……地中海。
“地中海”穿着一件老式的白衬衫，肚皮那绷得有点紧，扣子与扣眼上演着一场虐恋情深。下身是老式的臧青色西裤，说实话，看不出是西裤，松松垮垮的，跟高中校服裤差不多。
“抱歉抱歉，我这才跟盛丰集团老总谈完事情，久等了吧？……我这工作就是有点忙，没办法，业务做大了就这样，跟大老板见面谈事情，必须穿得商务一点，不好再穿那些休闲服了……”
“地中海”说话的声音极大，吸引了不少旁桌的目光，宁初心忍着他的高谈阔论，面上挤出职业性的微笑。
这一笑，不得了，“地中海”一瞬失神。
“哎呀，我这老寒腿有点疼，得回家烤烤暖气。嫂子啊，你家近，我去你家。”宁姑姑冲宁妈妈挤了挤眼，起身，“你们俩慢慢聊啊，初心，你有什么想了解的问才富就行，都是自己人……”话音没落，两个老人家拐着小鸢尾，潜逃。
宁初心没什么想了解的，嗯，倒是好奇头发为什么会永远离他而去？
五点半左右，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缓缓驶进扶风巷，减速停在27号的奶茶铺门前。
“啊，终于找到了，就是这家味道最正宗呢。”车后座上，薛奕拨弄了下肩上的波浪卷，倾身向前，“大师兄，要不要给你买一杯，这里的糕点也很港式诶。”
“不用，谢谢。”
薛奕看不见他的正脸，只好往后视镜瞟去——削薄的唇瓣一张一合，飘出低沉的中低音，礼貌的语言，疏远的语气。薛奕的目光移到他的右脸颊，上次见到小酒窝的是什么光景呢？六年前，他尚跟宁初心师姐在一起的时候。
“小奕。”席铭之稍微侧目。
薛奕回神，赶紧拉开车门下车，冲着驾驶座里的席铭之温柔微笑，“谢谢师兄送我过来，那我先进去。”
“嗯，去吧。”席铭之点头。
信息声骤响，席铭之拿出手机，是一条接受延迟的短信。他扫了眼屏幕，不禁失笑，幸运顾客？等他看清短信的内容，英气的眉略微低蹙，扶风路28号？
他忽然侧过头，只见奶茶铺右上方小小的门牌上，白色的字体写着“扶风路27号”。目光向前方探索，果然——一家海洋色调的花店，招牌不甚明显，“花无缺”在迟暮中发亮。
席铭之手不自知地想要启开车门。
“铭之师兄！”薛奕突然在车窗外叫他，“我遇见我表姐了，她让我……”
“没关系，你去忙你的。”
“可是刚才还麻烦师兄送我过来……”
“没事，去吧，我顺便在附近吃个饭。”席铭之语气自然，并冲站在一旁的女人礼貌地颔首示意。
后视镜里，薛奕的表姐频频回头，拽着薛奕追问，“小奕，他就是你当年的男神啊。可这么久了，他也没对你动过一点点心思，为什么呀？难道他是……”
隐约听到薛奕失落又故作轻松的语气，“曾经沧海难为水呗。”
席铭之闭眼。觉得有些饿了，他懒得回家开火，索性在附近找家餐厅凑合算了。捏捏眉心，他瞥了一眼前方的花店，启动，调转车头离开。
这边厢，宁初心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不看到那片锃光发亮的“地中海”，她只好逼着自己一直低头吃饭，时不时附和他两句。
餐厅的乐音已被前方的刀叉碗盘作响覆盖。“地中海”舔了一口粘着鹅肝酱的叉，说“这些都是真金白银买的哦。不过这么点，太不实惠，下次去你家吧，我想尝尝伯母的手艺呢。”
还有下次！宁初心用刀剁着盘里的牛排，抬头微笑，“我妈不会做饭。”
“没关系，我会啊！”
“……”是是是，您会，您那代人没几个不会的。
“这个你就不懂了，我不仅会做饭，还会钢笔字呢，趁你刚才上洗手间的那会儿功夫我给你写了首诗。”“地中海”从他老式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制的信封，正色道，“哎！给你的律师函！”
律师函……宁初心恨不得钻到地洞里。还好餐厅周围的人走得七七八八了，否则被人听到，还以为她犯了什么事呢！
宁初心扶额接过，闻到有烟味，一抬头才发现“地中海”正在啪嗒啪嗒地抽烟。
“怎么在这里抽烟呢？”她没法再微笑。
“地中海”耸了耸肩，“这烟瘾上来了，没办法，再说了这也不违法。”
“……”宁初心看着他想掏第二根，转换战略，“我是不介意二手烟，但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岂料“地中海”反教育她，“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抽的是好烟，叫中华，每天抽个两三包，身体还是杠杠的，没事儿！”
还是个地中海版烟囱！宁初心这二十多年来培养出的素质被消磨殆尽，火山即将大面积喷发。
“小心，你看一下律师函呗，看嘛看嘛——”见她无动于衷，他自己起身动手拆开，将信笺放在她面前。
宁初心避也避不开眼前的心灵鸡汤，更刺眼的，是在那落款处，竟然有个大红印章，上书：律师张才富。
“小心啊，我对你挺满意的，这年头像你这么长得又漂亮又独立的女人太少了，不是那种一心想花男人钱的小女孩。”“地中海”正色，“小心，跟我交往吧，我这人没什么大毛病，反正车子房子都有了，这工作也是蒸蒸日上，年薪几十万……”
宁初心挑了挑盘子里的胡萝卜丝，吸了口气，放下刀叉，“我想我们不合适。几十万太少了，都不够我买几个包，不瞒你说，我这人嗜包如命，你瞅瞅我前男友给我买的这包，这个数！”宁初心指了指自己暗红色的包，伸出了巴掌。
“地中海”吞了吞喉，“天呐，五万？”
宁初心淡定地摇摇头，“加了零。”
看着“地中海”讪讪而逃，她心里一阵暗爽，笑不可遏地拍着自己淘来的包站起来。
宁初心看不见，她背后的石柱一侧，桌上瓷盘里，不甚锋利的刀陷在牛排里，几乎是一刀切入，顺着刀刃延伸过去，是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只是，僵硬到指关节全然泛白。
宁初心悠然转身离席，往前迈开欢快的步伐。
“宁小姐的择偶要求不逊当年呵。”
她脚下一滞，僵立在原地。这样的中低音，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像老唱片一样，循环，反复。她永远都忘不掉。
她动弹不得，躯体仿佛瞬间被抽空。僵持几秒后，她卯足了力气，逃——
“宁初心。”冷漠中携带怒火的声音。
宁初心再次停下脚步，艰难转身，挤出僵硬的笑：“席先生，好久不见。”
“多久？六年，而已。”席铭之嘲讽道。
他的自问自答让她无言以对，只好讷讷地低着头，再不看他那愈发犀利的眼神。与六年前不可同日而语，那时，温柔似水，现在，锋利如剑，仿佛要把她一下刺穿。
席铭之恢复了神色，比了比自己对面的餐椅，面无表情地命令道：“坐。”
宁初心往前挪，在他面前落座，垂着眸子，手指不停地抠着放在腿上的包包。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他不出声，周围太过沉寂，她忍受不了这样的氛围。
“忙着找下家？”他恍如噬人黑洞的眼眸直直看向她。
宁初心躲开他冷漠的眼神，不作答。
“分手了？”他淡淡地问。
呃？她没反应过来，表情怔怔。
等她反应过来，席铭之薄唇再启，“能让你放弃学业的人，却不能相伴终身，不会遗憾。？”
他言辞一点也不尖锐，甚至听不出一丝嘲讽，平静淡然如一汪死水。但偏偏，这样的他让她找不到任何一个切入点去反驳、去解释。又或者，她不敢。只好一直沉默。
手机铃声拯救了她乱得一塌糊涂的思绪。彼端传来，“初心姐！我忘了把那几束勿忘我放回店里了，你还在扶风附近吗？快下大雨了怎么办！”
“没事，我马上回去。”宁初心挂了电话，面色赧然，跟他说，“我有事，先走了……”
席铭之沉默。目送她远去，怒火、失望等种种情绪在他的眼中一点点滋生、幻灭，直至那一抹瑰影消失。
宁初心在没有他的视线里，靠着墙壁喘着粗气，许久，她才艰难地走出餐厅。
出了餐厅，大风狂作，她收敛濒临崩溃的情绪，向隔了一条街的花店跑去。
回到花店，她才发现自己忘了带钥匙，奶茶铺也关门了。她刚弓腰收拾在橱窗外的花束，大雨倾盆而至，噼里啪啦地往她身上打。
宁初心脱下米白色的风衣，将六七束花覆盖住，环抱在怀里，一个不注意，一个花束跌落下来，她急忙弯腰去捡，又掉了一束……
冬雨冰冷刺骨，透过她白色的毛衫，无情地侵袭她的肌肤。
她蹲着，拾着花，搂了一怀，眼泪止不住地流。就好像离开A市的那晚，出租车里回荡着奶茶的声音，“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彼时亦如是，眼泪汹涌，不敢言痛。
顿时——头顶，雨珠消散。眼里，忽现一节黑色裤管。
宁初心泪眼婆娑地抬头，只见一把黑色的伞下，是那个熟悉的轮廓。跟梦里逐渐消失相反，他，缓缓，缓缓地清晰……
她打了个冷颤。
他沉默着躬下腰，伸手攫住她纤细的手臂，将她扶起来。
伞往她身上倾斜。扶住她的手瞬间抽离，他冷冷地问，“什么花，还能让宁小姐奋不顾身。”
宁初心怔怔地回他，“勿忘我。”
她怀里的风衣偏移，花束暴露在空气中，一捧捧紫色的小花在席铭之的眼眸下，盛情绽放。
勿忘我？
他就是恨自己，忘不掉她。
六年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3].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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