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尉洛子

15、15

　　凡日用百货，无话即短，凡男女饮食，有话即长，武家两层小楼外玉碎乾坤、琼乱世界，小楼内炭火红簇，暖暖如春。
　　金莲从来不服侍大郎回家更衣，今日怕他外头踩冰跌跤，在门口守着，等人进来，仍旧叫迎儿上前服侍。
　　武松却没人管，屋子立在门内旁边一处，自解了毡笠儿，除了寒意拿在手里，等着哥哥。
　　迎儿年纪小，做事不免粗糙，半晌还没给武大郎解完。
　　大郎想要回屋里再换，偏金莲在这里候着，他就不敢说话，目光稍斜，瞥见弟弟已经好了，便道，“大嫂帮二郎一把。”
　　金莲回头去看，见到武松好大一个人站在那里，没人理会，不免心中惭愧，伸手去接他换下的斗笠，“叔叔且给奴家去除雪剔冰。”
　　武松道，“不敢劳动嫂嫂生受，请教嫂嫂。”
　　金莲便也不动弹，只指着他的斗笠道，“这上边冰雪去了，明日好穿戴。”
　　武松自然是会这些，他点了点头，学着迎儿的办法，将斗笠毡子上的血来拂了。
　　“叔叔，挂在此处。”
　　“是了。”
　　金莲瞧着他的棉袄，好奇道，“这袄子好乖的绣工？”
　　武松垂眸去看她指来的嫩白手指，顺着她指向，看向自己腰间，微笑答道，“是腰上的缠带，从前收留武二的一位官人送的。”
　　他说着，将那鹦哥绿的纻丝衲袄脱下，小心搭在嫂嫂手里，忍着没有用自己的手去拂嫂嫂的手。
　　金莲很喜欢做针线，竟真的接了这袄子，拿去堂屋的灯下细细看了，赞叹道，“这手艺竟像是内造的。”
　　武松讶异，忙道，“嫂嫂好见识。武二还有几件这样的新衣，还没上身，拿给嫂嫂看。”
　　金莲果然就跟在他后边，去了他屋里看。
　　武松没想到嫂嫂竟是喜欢这种，他故意没有翻衣裳袄子，而是从一个小的包袱里翻出来一双袜子，还有双没穿过的暖鞋，双手奉给嫂嫂。
　　大郎去了自己屋里换衣裳，迎儿去造饭了，武松竟与嫂嫂两个在自己屋里。
　　他接着给嫂嫂说这鞋袜的来历，不着痕迹走到嫂嫂身旁，不近不远处，压低了声音道，“嫂嫂有见识，这些东西的确是有来历。”
　　说到这里，武松声音顿了顿，有点不知该讲不讲的犹豫。
　　金莲便知这事不方便叫人听见，她亦小声问，“什么？”
　　武松脚步没动，却把上半身稍稍俯压过来，悄声道，“武二前头承蒙柴大官人看中，在柴大官人庄子上做事。”
　　金莲原本有点不适应这样的距离，可听见“柴大官人”四个字，吓呆了，不敢置信道，“便是，那位柴氏大官人？”
　　“正是那位。”
　　金莲手里那鞋袜顿时烫手似的，她全都丢回还给了武松，“原来如此，叔叔好生收着，再不敢叫旁人看见的。”
　　“旁人也不认得！”武松在她把鞋袜还来时，就动了一丝丝邪念，故意没接稳，自己的拇指划过了嫂嫂的手心。
　　只这一下，他的拇指触及那温软，他顿时难以控制自己，道，“嫂嫂……”
　　金莲从未有接触过柴大官人那样能达天听的大人物，早也紧张地不行，听见小叔唤她，她抬头，却见叔叔垂眸，似乎是看着那鞋袜，又好像不是。
　　她压住对于皇亲国戚的惧怕，道，“叔叔怎的？”
　　武松想要再近一点时，楼下迎儿喊人来用晚饭，大郎在隔壁应了一声。
　　金莲忙要出去，喊话说“好了”，说完要掀帘子出去，想起方才好像小叔有话要说，回头来看他，“叔叔要说什么？”
　　大郎亦走出屋子在楼梯口看见她，让她赶紧催弟弟下楼吃饭。
　　武松道，“嫂嫂今晚可与哥哥一同吃饭？”
　　金莲想说不用，可话到嘴边，缓了缓，答道，“还要给叔叔敬酒，多谢叔叔找了大郎回家。”
　　武松笑了起来，“好。”
　　金莲不知他高兴什么，但他长得好，这样一笑，叫人觉得满室都生了光辉。
　　她下楼去，武松过了半日才来。
　　他来时，只见嫂嫂在火盆上烤着火，问他哥哥今日怎么回来这样晚。
　　武松走过来，也多嘴一句，“本来风雪就大，哥哥明日便不去也没奈何的，在家里，嫂嫂放心不少。”
　　大郎笑道，“便是一个地方做买卖的小兄弟，他年纪小，我帮着提了挑担先送了他过了那段泥洼。”
　　武松仿佛同哥哥说话，却是始终觑着嫂嫂那边，叹道，“哥哥心善，怕是看见那卖冻梨的小孩可怜，——嫂嫂留心那火！”
　　正说着，一簇小火苗从那火盆中窜了一点，武松徒手将那火盆推开。
　　烤手取暖的金莲差点被那火苗燎了袖子，此时见小叔这般，又后怕又感动。
　　大郎坐的远没看见，听见两人动静，从椅子上起来探望过去，“那火怎的？”
　　金莲被小叔提醒一句，此时被大郎问了，才收了神，后怕道，“才掉了一芽菜进去，差点被烫。”
　　武松已经捡了火钳拨弄那红炭，看着再没有火苗，才把火盆再往嫂嫂那边推了推，叮嘱道，“嫂嫂向火，也仔细别叫火燎了，明日武二叫人再送些炭回来，两个火盆远远放着，再不怕的。”
　　大郎忙推辞，“你那样多差事，怎么好劳动你忙这些小事。”
　　听到“小事”二字，武松正色道，“衣食住行，哪一件是小事，我是为了孝敬嫂嫂，嫂嫂只管收着，嫂嫂收下了，哥哥晚上起来也不怕冷。”
　　金莲自近火边坐着，听了那两兄弟的话，笑道，“既然是孝敬，我便做主收下了。多谢叔叔记挂。”
　　晚上要睡觉，武松走前走后，把各处门窗都检查关好才回了自己屋里。
　　大郎已经来这边等着，等弟弟来了，还说叫他莫要乱花银子，“你还要娶亲，好生都收着，你嫂嫂这里不会怪你。”
　　武松却同哥哥推心置腹，说了一个庙名，道，“今日我特意打听了一番，说是那里的香火极好，是出了名的应验，哥哥不妨晴了雪去拜一拜，说不准能求个小侄子回来。”
　　大郎大喜，竟忘了先前的事儿，走回自己屋里同老婆说去。
　　金莲不听则已，一听便要哭。
　　大郎吓得，慌忙跪着打自己告饶。
　　可到了天晴，金莲自己没了主意，不再生气大郎自作主张，只心想死马当活马医，从自己箱底取了二两银子，叫大郎装着，去给那庙里添了香火。
　　大郎欢欢喜喜去了，回来了拿了个符，说是大师开光的，放在金莲身上，当晚就要做好事。
　　金莲尽管不肯，可为了这开了光的东西，说不得要顺着他来。
　　武松便在隔壁听了一夜的哭求之声。

　　今日只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