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王的权戒》红狸

3、第三章

　　索伦一直作死作活地修养了好几个月。

　　这日，瑟兰迪尔从封地来到千石窟宫殿，预备又要去探探这位作起来要人命的病精灵伤势恢复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为他做牛做马，为他效力——既然这是索伦自愿请求的，他没有理由拒绝啊。
　　但是瑟兰迪尔还没走进索伦修养的房间，凯兰崔尔先把他叫了过去。

　　“你认为，我来探望他的次数太过频繁了？”
　　“是的。”凯兰崔尔很认真地点头。
　　瑟兰迪尔思索起来，“是吗？有很频繁吗？”
　　他思索了之后，随即得出结论：“我只是一周来两次而已，是他病的时间太久了，才显得我过来的次数很多。”

　　凯兰崔尔有时候觉得瑟兰迪尔什么都好，就是情商有点令人担忧。
　　不过温柔端庄的她还是注视着瑟兰迪尔，很有礼貌地微笑道：“也许是我多虑了，艾戈拉斯出现在那里的时机太巧合了，正好是你们出征，与半兽人作战归来之际，不是据说，在多瑞亚斯东边发现了魔苟斯的魔影吗？”
　　察觉到瑟兰迪尔神色不豫，凯兰崔尔心知，对这些精灵战士来说，魔苟斯是他们心中沉重的恶梦，便连忙改口：“……算了，我想他还不至于能对我们造成什么威胁，今天，我们不应该说这些扫兴的事，我有事要问你。”
　　就在瑟兰迪尔仍然在认真地思考着艾戈拉斯的事时，凯兰崔尔道：“亲爱的瑟兰迪尔殿下，过几天是你的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论年纪，瑟兰迪尔要年长一些，但是论身份，凯兰崔尔又比瑟兰迪尔算得高贵一些。
　　不过这些俗制礼节并不影响他们成为像同辈朋友那样无所不谈，无拘无束的知己老友。

　　凯兰崔尔温雅冷艳，瑟兰迪尔的性格也是外冷内柔，两人无论性格上，还是在探讨知识学术上都十分投缘。
　　但即使面对如此相熟的朋友，瑟兰迪尔还是皱了一下眉头。
　　“我想要的东西，你们谁也拿不到。礼物么——”他微微扬了一扬嘴角，“就给我你收藏的那些精灵诗歌选集珍藏本中的一本吧。”
　　凯兰崔尔无奈道：“那些都是绝版的手抄典籍了，你还真不跟我客气。”
　　瑟兰迪尔几不可察地笑了一笑。

　　索伦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了。
　　其实也不是他想装病躺床犯懒，主要是经过他的观察与周密的思虑，他觉得，直接对辛达王下手的风险太大。
　　庭葛王是个心志坚冷的精灵，他听说了天鹅港惨剧以后，就算对从阿门洲归来的芬威之子们也毫不手软，下令他们永不得踏足明霓国斯，并且将明霓国斯封闭起来，对外面的世界置若罔闻。
　　索伦认为，自己要博取到庭葛的信任非常困难，是以决定还是从瑟兰迪尔身上下手。

　　但是瑟兰迪尔并不住在千石窟宫殿，而是住在自己的封地。
　　索伦要见到他，就只能通过装病，来吸引这位金发精灵过来探望。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他觉得自己小有所成，多多少少已经获得了瑟兰迪尔的好感。
　　他听说瑟兰迪尔喜欢远古的精灵诗集，就试图弄来了几本，将之背诵下来，转而念给瑟兰迪尔听。
　　这么做，的确能让瑟兰迪尔露出一点微微的——仅仅是微小的，不可察觉的——高兴。于是，索伦便更起劲地做着这件事，顺便把辛达精灵谱写的诗集，以及海岸边帖勒瑞精灵谱写的歌曲都一并背下来，和瑟兰迪尔交流诗词歌赋。
　　当他听说，瑟兰迪尔很喜欢东边绿精灵们的歌声时，他又回忆起了南多精灵唱歌的模样，试着模仿与练习，然后给瑟兰迪尔唱歌……

　　索伦的歌声优美婉转，侬情惬意，连他自己都似乎要被迷惑了，怀疑这是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歌声。
　　他还答应瑟兰迪尔，等他好了之后，要和瑟兰迪尔切磋剑术。

　　索伦极其富有伪装的天赋，当他想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善良、温柔、慷慨、真诚，结合一切美德的精灵时，他就能做到天衣无缝。
　　千石窟宫殿的辛达精灵都非常喜欢他，他也十分大方而无私地把自己的知识和手艺传授给这些精灵。
　　他是神祇，有着精灵们远远比不上的渊博知识，那些足够让辛达精灵们对他崇拜敬仰。

　　这天，他在花园里碰见瑟兰迪尔，便上前去说道：“尊贵的精灵贵族，我的恩人瑟兰迪尔殿下，我听说您的生日快到了，我想送您一件生日礼物。哦，请千万不要拒绝我向您表达这份心意。但是我不知道，有什么是您没有的呢？你是尊贵的辛达贵族，想必身边什么都不缺吧？那么，我送您什么好呢？您看，我觉得还是问一问您比较好，免得送了什么不恰当的礼物，令您厌烦。”

　　花园的湖边凉亭中，绿树成荫，花叶葳蕤，清风中带来入秋的席席凉意，午后的阳光慵懒而温柔。
　　金发精灵斜靠在一张白玉石雕成的躺椅上，披着茜红斗篷，捧着一本书，微微抬起眼睫来。
　　这个时候的瑟兰迪尔还没有经历过以后的许多战争和苦难，没有部族施加在他身上的负担，没有经历过索伦黑暗邪恶的魔眼带给他心灵上的创伤和挥之不去的恐惧阴影。
　　索伦常常觉得，彼时，这个精灵的眼睛还十分清澈剔透，后来人类与精灵的最后联盟之战，以及再往后的五军之战，他们几度相遇，却再也不曾见到这样澄清干净的眼睛了。
　　那碧绿的沉色里没有杂质，没有痛苦和黑暗，没有一族的责任与重担，只有些许悠闲和惬意，带着一点夏日入夜时分的清清凉意，温润、明亮、美好。

　　索伦看得有些呆住。
　　瑟兰迪尔向他笑了一下，他表情并不丰富，性格也不算明朗，但笑起来眼睛却亮晶晶的，好像流淌着冰冰凉凉的光芒：“你的伤已经全部养好了吗？”
　　索伦连忙低头道：“是的，承蒙您的照顾与关爱，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为您效劳，我尊贵的精灵贵族，我的恩人。”
　　“就是说，还没有全部养好？”
　　索伦心想这精灵还真对他挺体贴的，微微一笑：“再调养几日，应该就全好了。”

　　瑟兰迪尔合上书，手指搭在一张大理石桌边，光滑如镜的石桌表面反衬出他的指尖如玉质一样透明冰白。
　　“你总是不停地称我为恩人。”他的笑意蓦然变浅，眼神里敛藏着精光，扫向索伦，“可我怎么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让你可以没齿难忘，以身相许的事？”
　　索伦连忙道：“您对我的救命之恩，已经让我没齿难忘，愿以身相……相许？”
　　奇怪啊……金发精灵这是在捉弄他吗？
　　瑟兰迪尔笑得有些明媚而得意，起身，漫不经心地走到凉亭边，仿佛心不在焉地用修长的手指拨动着树上垂下来的枝叶。
　　细碎的阳光在他的金发上缓缓淌过。
　　“我不缺什么，也不需要你送什么礼物。生日于我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的声音在最后冷了下去。

　　索伦听出，那一声沉下去的清冷声音里，透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抑郁的情绪。
　　这么高傲、尊贵的精灵，心中也有一丝不愿与人说的伤处吗？
　　索伦大喜。
　　他们这些邪恶势力，不就喜欢针对那些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弱点，利用它来使精灵们堕落吗？

　　索伦于是来到瑟兰迪尔身旁，进一步小心打探：“难道就没有什么，您心心念念一直想着，却始终无法得到的东西吗？或者是一直未能达成的愿望？请告诉我吧，您的心中，一定有一样东西，对您来说是非常特别的。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尽我所能，为您取来。”
　　瑟兰迪尔微微转头：“不管是什么？”
　　索伦真诚地颔首：“是的，即使踏遍中土大陆，我也会努力去为您寻找，把它寻来进献给您。我的恩人。请相信，我愿意为您赴汤蹈火。”
　　“你何必如此？”瑟兰迪尔谨慎地道，“这些都是出自你的真心话吗？”
　　索伦道：“是的，我希望可以报答您的恩情。”

　　瑟兰迪尔沉默了片刻，对索伦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高傲地仰起下巴：“如果我说，我喜欢库维因恩河畔的星辰之光，你能为我取来吗？”
　　索伦：“星辰之光？”
　　瑟兰迪尔笑了笑，不做解释，转身走了。

　　星辰之光，索伦为这个礼物的含义思索了一个晚上。

　　第二日，他在精灵们察觉不到的情况下，除去精灵皮囊的伪装，化成一道黑暗魔影，飞跃过多瑞亚斯的雾障，来到他和他主人当日分别的湖畔。
　　他的主人已经接受到他传出的讯息，早已等候湖边。

　　索伦急匆匆地走过去，面对主人，慷慨激昂道：“主人！请把您头冠上的精灵宝钻借我一颗吧，我们的计划将很快就能达成！”
　　魔苟斯当即大怒：“蠢货！你要借精灵宝钻干什么，这是我的至宝，谁也不许拿走！”
　　索伦无奈道：“主人！这是为了我们的大业！我向您保证，一定会将精灵宝钻带回来，归还给您的！请暂时借我一用吧！”
　　魔苟斯洞悉索伦的内心，暴怒道：“不行，精灵宝钻是我费尽心机从诺多精灵手中夺来的，你竟然想要把它送给那个辛达精灵，你疯了吗！”
　　索伦欲哭无泪：“主人！这只是一个计谋！这能够让我获得那个精灵的信任！”
　　魔苟斯怒斥道：“你就想不出别的更精妙的计谋了吗？”

　　魔苟斯盛怒之余，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徘徊在阿罗斯河边，满腹心机地琢磨着他的邪恶阴谋。
　　最后，他一锤定音地道：“我看，派你潜入多瑞亚斯分裂他们，只是浪费时间。我们还是采取直接一点的行动吧，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此时，瑟兰迪尔踏着清晨照入谷中的第一道黎明之光，来到千石窟宫殿，凯兰崔尔在花园里灌溉草坪，细心照料花圃的时候看到他，上前去叫住他：“今天你怎么那么早就过来了？难道有急事？”
　　瑟兰迪尔指骨捶着额角，道：“不知怎么，昨晚一夜没有睡好。哦，对了，昨天我把一本诗集忘在花园凉亭里了，希望没有被谁拿走。”
　　凯兰崔尔笑道：“不过是一本诗集，你需要一大早就过来找吗？如果丢了，我再送你几本。”
　　瑟兰迪尔心不在焉道：“不，那本诗集是从艾戈拉斯房里拿的，他借给我——”

　　话到一半，一个护卫兵匆匆穿过了花园东边的大门，朝着他们奔过来。
　　瑟兰迪尔认出跟在护卫兵身后的，是多瑞亚斯护卫军的副统领，他们神情慌张，快速冲进花园，来到瑟兰迪尔和凯兰崔尔面前。
　　“瑟兰迪尔殿下，有紧急军情向您禀报！多瑞亚斯东界遭到半兽人大军进犯，数目极其之多，请您火速赶往前线！另外，侦察队还发现了森林里有索伦的魔影！”

　　一早的闲暇与悠然在金发精灵脸上一扫而空，瑟兰迪尔神色一凛，眉目微凝：“我父亲呢？”
　　“欧罗费尔阁下已经赶往东界去了！余下一半的护卫军，正在东边的森林里集结，等候您的命令。”
　　“知道了。”
　　瑟兰迪尔匆匆向凯兰崔尔道别，然而一个转身之间，他却神色犹豫了一下，接着便往索伦原本在这里修养的房间疾步而去。

　　房间里并不见索伦的踪影，平整的床铺意味着一夜未有人在这张床上躺过。
　　瑟兰迪尔的碧眸愈见阴郁浓重，护卫军副统领跟随在他身后，眼见着他的肩膀沉沉的，好像压着什么心事。
　　他以为，这是瑟兰迪尔在忧心半兽人犯境之事。

　　到了千石窟宫殿出入的大门口，瑟兰迪尔坐上他来时骑的独角兽，向大门守备兵问道：“从昨天到今天，有住在宫殿里的精灵出去过吗？”
　　卫兵想了想，回道：“昨天晚上，在这里修养的那个外族精灵出去了，好像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不过他说，他要离开几天。”
　　瑟兰迪尔问：“他朝哪个方向去了？”
　　卫兵道：“东边吧，他说他要去找什么东西。”

　　索伦那优美动听的声音莫名其妙地忽然在瑟兰迪尔一贯冷静的大脑中回响了起来，声音此刻却显得异常沉甸甸地压在金发精灵心上。

　　【“是的，即使踏遍中土大陆，我也会努力去为您寻找，把它寻来进献给您。我的恩人。请相信，我愿意为您赴汤蹈火。”】

　　为什么去了东边？真是个蠢材！
　　瑟兰迪尔眉宇狠狠一拧，策马向着森林里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