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王的权戒》红狸

4、第四章

　　多瑞亚斯东部，位于明霓国斯所在之地的东南方向数千公里之外，阿罗斯河的上游东岸，有一片广阔的平原——伊斯托拉德平原，辛达精灵的主力大军和半兽人大军在此交汇，发生激战。
　　此时的索伦在遥远的北方遥遥观望着腥风血雨的战场。
　　要不是他如今只有一道黑暗虚影的话，他很有闲情逸致啃啃苹果吃吃葡萄喝喝美酒，有滋有味地欣赏血腥与杀戮遍布在伊斯托拉德平原上，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一如美丽的首生儿女们，这让他无比欢乐，心情愉快得就好像和瑟兰迪尔殿下切磋诗歌时占了什么便宜一样。
　　啊，呸呸！这时候怎么会想起那个该死的辛达贵族精灵呢！

　　不过精灵们也不是好欺负的，他们善于制造武器，并且骁勇善战，灵巧敏捷是他们最大的优势。
　　而索伦的主人创造的半兽人大军实在太脑残了，一点计谋也不会，并且相当笨拙。
　　索伦眼见着伊斯托拉德平原上，两军交火的情势渐渐向着精灵大军那边一面倒，他恶狠狠地磨了磨牙，琢磨着要不要亲自出手，这个时候，来自北方安格班的魔苟斯的邪恶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中。

　　“我亲爱的心腹，又有一批精灵大军从东贝尔兰朝着这边过来了！不能让他们和伊斯托拉德的精灵大军汇合，你现在前去拦截他们吧！”
　　索伦内心无力地哀嚎。
　　我敬爱的主人啊，您的智慧怎么也随同您的堕落一起沦陷在黑暗深渊里了呢？
　　我们这样分散战斗力，会不会顾此失彼呢？

　　不过他不敢对他主人的智慧提出质疑，还是惟命是从地问：“那么我需不需要把那些精灵援军干掉呢？”
　　魔苟斯这时候又狡猾地盘算着心计，道：“不，也许你可以让他们败仗而逃。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攻占明霓国斯！”
　　“如果你把他们全部杀死，我们又如何找到他们的巢穴呢？就让一些精灵吃了败仗后，狼狈逃回他们的家园去吧！”魔苟斯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得意洋洋地大笑，“嘿嘿，这样我们就可以追踪他们逃回去的方向，找到明霓国斯的确切位置了！”
　　明霓国斯隐蔽在“美丽安环带”的保护下，即使是魔苟斯也无法窥探到它的位置。
　　不过索伦这时候想说，他正是从明霓国斯跑出来的，他知道大致的方向和位置。但那一瞬间，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他却没有将心中的这个秘密告知他的主人。

　　于是，索伦化作一道闪电般的黑影，迅速朝着瑟兰迪尔率领的后援军飞扑过去了。

　　索伦此时的声音并非像他披着精灵皮囊时那么动听，而是低沉浑浊，犹如大地的震动轰响。
　　他盘旋来到阿罗斯河流东岸的上空，对着下方行军的精灵大军震声警告：“可怜而悲哀的精灵们，你们的挣扎终将给你们带来更多的痛苦，你们无法战胜我的主人和半兽人大军，劝你们立即原地解除武装，缴械投降吧！那么或许你们之中有些人，还能得到我主人的重用。”
　　他的声音响彻天空，黑暗的身影将整个蓝天遮没，让乌云盘绕在精灵大军头顶上。
　　索伦低头可以清晰地看到，瑟兰迪尔的白色战马位于大军的最前列，金发在头盔下飘扬，精灵仰起了头。

　　远方的半兽人大军正在缓缓朝这边行进，黑压压的一片排山倒海，像黑色的潮涌一样向着精灵大军奔涌过来。
　　索伦于是又笑了，他的黑暗身躯向着精灵大军的首领俯冲下去，仿佛戏谑调情般地围绕着金发精灵打转。
　　“贵族精灵瑟兰迪尔，如果你向我臣服，我或许——会饶恕你向我挑战的愚蠢，以及放过你的小命。”
　　哦，这并非他对瑟兰迪尔一人的仁慈，他只是在完美地实施着主人交代的计划！
　　不过，他内心确实因为这句精妙的谎言，而闪过一丝丝奇异的，如释重负般的甜美喜悦——好像他说了一句真话——这一定是错觉。

　　索伦去掉了平日对瑟兰迪尔马首是瞻，恭敬讨好的敬称，转为直呼其名。其实他以为聪明的金发精灵应该可以辨认出他的声音。
　　他想让金发精灵意识到，他们是认识的。
　　可惜他高估了瑟兰迪尔的耳朵，或者说，他那糟糕的审美观让他并未意识到，自己黑影的形态和披着精灵皮囊时的巨大差别。

　　在很久以后，当瑟兰迪尔成为西尔凡精灵之王，统治着幽暗密林的时候，索伦发现这位在多瑞亚斯时结下情谊的“故友”变得更为小心谨慎，而且更善于忍耐了。
　　如果是以后的瑟兰迪尔，处事要来得多虑而慎重许多。瑟兰迪尔在几度和索伦交战的过程中改变了许多，再也没有了索伦记忆中清灵勇果的模样。
　　而彼时，这个时候的金发贵族精灵还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他意志坚定，明眸清澈，无所退怯之意，在索伦的面前拔出了那把有着羽毛和鹿角雕饰的长剑，大声号令：“注意阵列队形，弓箭手留在高地做掩护，轻骑兵与重甲步兵随我下去，谁也不要越过我！杀！”

　　索伦认真地看了一眼那病剑，那刀刃的光芒优雅低调，仿佛就和金发精灵的眼睛一样，镌刻着坚韧的意志。
　　瑟兰迪尔并没有理会索伦盘桓在天空中的黑影，而是仇视着远方而来的半兽人大军，率领着精灵部队冲向了平原。
　　索伦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选了一个视野较高的位置，蹲守在那里，冷漠地看着平原上精灵们和半兽人的厮杀，看着他们流血，看着他们倒下。

　　金发精灵确实十分善战，几乎有大半的半兽人倒在他的剑下，他挥剑的姿势很美，让索伦不禁想起他们还有一个切磋剑术的约定。
　　索伦细细回味着他们的约定，以及在千石窟宫殿彼此心心相惜的日子。

　　这场战役持续了很久，从白日到黑夜，又从黑夜到黎明。
　　索伦的眼睛透过浓重夜幕，能够清晰地、并且自始至终地看见瑟兰迪尔奋勇杀敌的身影。
　　但是战斗持续的时间太长了，而要说半兽人有什么优势的话，那就是他们永远不知疲倦，不知痛苦为何物，但美丽的一如的首生子女们却会倒在疲惫与痛苦之下。
　　源源不断的半兽人大军从北方南下，无穷无尽，汹涌如潮地淹没了精灵大军。
　　当索伦再也寻找不到金发精灵的身影时，他离开了盘踞观战的山头，拦住了继续从北方涌来的半兽人大军。

　　他指着他们当中的首领，说：“可以了，精灵大军已经被你们击溃，这场战斗现在可以停止了，我命令你们回到安格班去！”
　　半兽人首领怒吼：“不！我们必须杀死这些精灵！”
　　索伦厉声喝道：“不，这是魔苟斯的命令！我的主人说了，放过一些精灵，不要赶尽杀绝。让活下来的精灵逃回他们的老巢去，这样我们才可以找到他们王的宫殿所在！你们这些愚笨的奴仆，难道想要破坏魔苟斯大人伟大的计谋吗？”
　　索伦一贯能言善道，半兽人也畏惧他的魔影，他们听从于魔苟斯，但也不能违逆这位堕落的迈雅。
　　于是，黑暗大军撤回了北方，这个时候，索伦又披上精灵皮囊，来到伊斯托拉德以西的那片战场上。这里正是瑟兰迪尔的军队和半兽人交战之地。

　　茫茫焦黑的土地上，到处是半兽人和精灵残破不堪的尸体，死亡的浓烈腥气弥漫在这片刚刚经历过大战洗劫的焦土上，索伦慢慢行走在分辨不清面目的残骸之间，四处寻找着尚还有一丝气息的精灵。
　　——这当然是出于对主人交代之事的忠贞不渝。

　　不久，在如山堆起的精灵尸体上，他看到了金发贵族精灵躺在那里，暗银的铠甲上沾满了血污，长剑断在他的身边，远远的看过去，并不确定是否还有气息。他的那匹战马倒在不远处，雪白的皮毛被鲜血染红发黑。那匹战马显然已经英勇殉职。
　　索伦慢慢走了过去，把金发精灵从尸堆上拉进自己怀中。
　　忽然，他的动作顿了一顿。
　　“瑟兰迪尔……”
　　瑟兰迪尔的另一只手正紧紧抓着尸堆中一个精灵战士的手臂，那个精灵身首异处，灵魂应该已经飞向了维林诺的曼督斯殿堂。

　　“他西渡去了，放手吧。”索伦轻轻道。
　　瑟兰迪尔身上受了伤，刀刃从前贯穿他的腹部，伤口巨大而且狰狞，只是还不至于致命。
　　索伦此时想到，如果他还有迈雅的力量，应该是可以立刻让这个充满痛苦阴影的伤口完全愈合消失的。
　　可惜现在的他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精灵鲜红色的血流淌到索伦的衣服上，他腾出一只手按住了那个伤口，掌下有股温润的热度蔓延开，令他常年以来冰冷的手掌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奇妙的感觉使得他迟疑地皱了皱眉头。
　　索伦张嘴，想了想，发出了哽咽沙哑的声音：“瑟兰迪尔殿下，我终于找到您了，还好您还活着！”
　　瑟兰迪尔半睁开眼睛，虚弱的、淡淡的声音从他微启的唇缝里逸出：“艾戈拉斯？你还活着……？还是我死了？”
　　他的耳朵嗡嗡嗡的作响，听不太清楚艾戈拉斯在说什么，只是仿佛觉得欣慰地眼底露出几许柔光。
　　索伦淌下了眼泪，那眼泪有那么一瞬间令他分辨不清真假：“瑟兰迪尔殿下，您还活着！……您的手，松开他吧，他已经飞往极西之地，他的灵魂将在曼督斯殿堂里，在妮娜的歌声中得到解脱和安宁，伤痛将会远离他。而您，让我带您回多瑞亚斯吧！”
　　“艾戈拉斯，你知道的真多，你的知识为什么如此广博丰富，好像知道许多精灵不知道的事。”

　　瑟兰迪尔声音中有一丝疑虑，他的眼睛向着天空，空洞洞地注视着遥远的天际，天空落下的雨滴在他的眼睫旁，在索伦看来，那极像是从金发精灵眼角滑落的眼泪。
　　索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半晌，瑟兰迪尔又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个问题似乎充满探究的深意，索伦暗暗思索着，依然没有出声回答。
　　瑟兰迪尔静了片刻，又问：“……还有别的，我的族人活着吗？”

　　索伦这时向四周看了看，最后目光向着伊斯托拉德东面的方向停留了片刻。
　　“是的，瑟兰迪尔殿下，欧罗费尔阁下他们似乎取得了胜利！我看到了他们的大军正向这边赶过来！有不少人马！”
　　瑟兰迪尔喉间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寻的，极度痛苦的哽咽声，被压抑得无声从唇齿间掠了过去。
　　“我的部下……都去了极西之地吗？艾戈拉斯，希望……承你贵言。”
　　年轻骁勇的精灵声音戛然而止，当他平静地闭上眼睛之时，索伦忽然之间，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想，那双没有悲伤和恐惧的碧色眼睛，那种无畏的清澈坚定，可能已经永远逝去，留在了过去的时光里了吧。
　　伤痛会伴随着记忆留在精灵的血肉之躯以及灵魂中，带给他们遗忘不掉的恐惧，并陪伴着他们度过和世界、时间永恒束缚在一起的漫长生命。

　　索伦垂下眼睫，遮去冷淡的目光，将昏睡过去的贵族精灵抱起来，瑟兰迪尔的手终于松开了那个已经死去的精灵的残臂。
　　细雨落了下来，冰冷的雨幕中，索伦抱着瑟兰迪尔静静地走过多瑞亚斯寂静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