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秦淮》希夭

6、洛山

　　李明月听洛山这样说，勾唇道：“君子之交，如何能沾美色？”
　　洛山兴起，正想调侃，却见马车上的沈秦淮撩帘走了出来，她提裙敛眸，她探脚踏上马凳，她向自己走了过来。当初的小丫头，竟被鬼甲调＊教成风姿绰约的女人了。
　　李明月看沈秦淮顾自下车，又转眸看向发愣的洛山，有意把鱼竿在木桶上敲了敲，洛山闻声回神，只见桶中花鳜受了惊，四处摆尾……竟有些像自己现下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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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秦淮在马车里呆了一会儿，又觉得洛山不会无故来到这里，而且是和李明月一起垂钓。自己进了侯府这么多日，偷生阁的消息一直无处传达。李明月虽然没有在府里安插侍卫，可是宋负光却为了牵制李明月，在违命侯内外排了不少驻军，无意中竟成了侯府的一道屏障。
　　快有六年没有见过洛山了，最后一次见他还是自己十三岁，曾经，洛山贵为偷生阁元老，却主动屈尊教自己六艺。虽然日日相处，但毕竟贵为师长，又是阁中元老，自己总是对他多敬少爱，但即便如此，他也是已自己在偷生阁关系最亲近的男子了。
　　那日正是自己生辰，洛山前一日便说好中午要来教自己诗词，自己梳洗好等着他来，先来的却是鬼甲身边的女婢。
　　“沈辛，阁主让你去她屋里。”
　　沈秦淮想着答应了洛山要等他，难得的有些执拗：“我答应了师傅等他到中午。”
　　女婢仍旧面无表情，一字未改重新说了一遍：“阁主让你去她屋里。”
　　“那……中午之前能回来吗？”沈辛小心翼翼地问。
　　女婢无言，抬脚便走。沈辛怕鬼甲动怒，连忙想跟上女婢，一面又忙着把屋门拴上，在门栓上插了一直狗尾草。这是她和何己的约定，偷生阁专养女细作，由于任务来的急，常常是前一刻人在屋中，下一刻就接了命令，出阁执行。而且这一走便不知多少年，生死更是难卜。
　　沈辛和何己同年生，都是十三岁了还没有出过偷生阁，两人平日交好，便做了约定，若是临时出门而非出阁，便在门上插一株狗尾草保平安。
　　到了鬼甲屋中，确切的说是外屋，隔着屏风鬼甲问沈辛：“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沈辛回答的很干脆。
　　“恩……很好。江南唐国的赵将军需要人手，这次的任务他只要十三岁的女徒，阁中只……”
　　“辛儿！”鬼甲还未说完，男人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她的话。
　　“师傅？”沈辛惊讶地回头，看到洛山正站在门口。
　　鬼甲有些恼，轻声咳了咳再次发声：“洛山，你怎么来了。”
　　“我的小徒弟不见了，我来找她。”洛山声音轻快，沈辛听着，竟觉得这语气有些无辜。
　　“她是你的徒弟，但更是偷生阁的女徒。”鬼甲出声，故意强调后半句，像是在警告男人些什么。
　　洛山却没听出似的，清朗一笑，拦过沈辛便要出去，“阁中女徒很多，我的徒弟却只有这一个。”
　　鬼甲虽然是阁主，但对洛山还是要敬上三分，无法只能放他们走了。出了屋子，沈辛看着洛山有些愧疚地道：“阁主突然叫我过来，我和婢女说了要等你，她却不听。”
　　“好，我回来处置她。”
　　“不不！”沈辛突然跳了起来，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太失礼似的，重新低下头道：“你不要罚她，我，我的意思是说……”
　　洛山见女孩这样大的反应，低低地笑了。我的辛儿啊，你这么善良，一定会为了保护何己主动出去送命，所以为了保护你，我今日的隐瞒也是可以饶恕的吧？
　　回了自己的屋子，沈辛看到洛山从屋中端出一碗长寿面，原来他真的先来过屋里，还特地准备了长寿面给自己。在偷生阁这么多年，人情冷暖她见的很多，除了何己再没有人对自己这样好了。想到何己……今天是自己生辰，她早就说了要来陪自己，怎么从昨日便不见人了？
　　“辛儿，今天既然是你生辰，我便教你和你生辰有关的词吧。”沈辛吃完面，洛山便说。
　　“好的，师傅。”沈辛一如既往地恭恭敬敬。
　　洛山铺开一张纸，上面是自己提前写好的诗，沈辛便跟着读起来：“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你还是总忘记，读诗要先读题目和诗人名字。这是对诗人的尊重。许多人为了一个题目可以绞尽脑汁几个月，更有人一生只流传下一个作品，所以先读题目和人名，是对原作的尊重。”洛山难得这样严肃，沈辛有些局促起来。
　　她从头读来：“赠别，杜牧。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多情却似总无情，惟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新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这一首诗，洛川讲了整整半日，直到月亮出来了才停下。他和沈辛讲杜牧，讲晚唐，讲歌姬和骚客，讲长安和扬州，讲赠别是如何赠别，又讲豆蔻和蜡烛的典故……他像有好多话要和沈辛讲又无处着手似的，干脆把一腔热情全放在这一首《赠别》上，让沈辛反反复复地读。
　　临走前，洛山摸着沈辛的头，像往常一样地说：“好好温习，我哪日想起要考你的。”
　　可是到底是哪日呢？自那日生辰，洛山便不见了踪影，沈辛一次次地去他院中找过，问过，却只有小仆告诉她，洛师傅出远门了。
　　那何时会回来呢？不知道，或许一日后，或许三年后，或许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那个自己怕过也爱过的师傅，会不再回来了？而且，一同消失的还有何己。那日洛川离开后，沈辛便去了何己住处，却见门虚掩着，推开门，里面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个荷包和一堆晒干的桃花花瓣，她拿起荷包，正面绣着沈、何二字，背面也只有两个字“平安”——是何己给自己准备的生辰礼物！她门里门外一遍遍地找，也没有找到一株狗尾草。看样子何己是出了偷生阁，所以，她也不会回来了吗？沈辛拿着荷包颓然坐在地上，荷包里是她曾经告诉过何己的，自己最爱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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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最亲近的两人，自己最重要的两个人，一夜之间同时从生命中挖去，沈辛躺在床上病了半个月，却无人问津。这半月，她自己取药，自己烧水，自己洗衣，自己做饭。她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的生命能这样的贱，原来一条生命能这样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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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着许多往事，沈秦淮步步生莲，向湖中亭走去。她的步子很坚定，表情很从容，波澜全藏在心里，像这么多年在偷生阁里一样。
　　李明月见洛山回了神，心中罕有的有些不快。沈秦淮的衣服被自己有意撕烂过，如今这样走出来，洛山看到她又是这样的失神光景，难免让人遐想。
　　走到亭中，沈秦淮没有看亭口的人一眼，歪了歪头，蹙起眉半真半假地对着李明月道：“明月，幸好你是个天生的多情种。”
　　旁边三人听着皆是一头雾水，只有李明月听懂了。看样子她是看了自己给的书，指的是九月间自己写过的那句，背世返能厌俗态，偶缘犹未忘多情。看着女人娇憨中又有些狡黠的样子，扬唇道：“轻颦双黛螺。有爱妾这样的世间好景，我哪里能无情？”
　　不想让旁边三人对沈秦淮的话多问，李明月从来是愁绪不外露的人，这样消极的诗作自然不想拿来谈。所以他有意言语间恩爱轻佻，变转了话头。
　　沈秦淮闻言笑了，是啊，不能无情，却胜似无情。你们这些男人都这样吗？洛山也是，你李明月也是，我除了这副烂皮囊便再不值得留念了吗？
　　偏偏这一刻洛川听了二人对话，想到的却是当年那句"多情却总似无情"。
　　区区多情与无情，扰了多少痴儿女。
　　沈秦淮像是刚刚想起似的向洛山三人福了福身：“贱婢沈秦淮，各位爷，失礼了。”

作者有话说

　　这能算个小番外了……突然想写洛川，所以就……扯了这么偏离主线的一张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