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秦淮》希夭

5、垂钓

　　早春的凉和暖，就像煮锅里的冰和水，后者融了前者的料峭，前者也减了不少后者的闷。这样好的日头，却要陪着这个伪到骨子里的男人做戏，沈秦淮心里暗暗叫屈。
　　午时已过，河畔的人愈发少了，李明月演足了戏拉着秦淮离开观景台。马车里，惜云稳稳坐着，手里拿着一个大而精致的木箱，见到沈李二人坐着福了福身，把箱子放下便走了。秦淮见惜云和李明月见了面什么也不说，只对视便有这样的默契，像是只有二人懂的密语，回想自己今日的笨拙，总要李明月开口提点才能懂得他的心思，心头便隐隐发起酸。
　　“惜云……跟着你很久了？”沈秦淮还是问出了口。
　　李明月闻言皱了皱眉，许是累了，也不答话，只打开木箱像是在清点着里面的东西。沈秦淮见男人不理自己，不禁怨怠，这男人，利用完了自己便不再理，真是势利得很。心里想着，却不敢再出声，只是坐在李明月对面，细细看着他摆弄木箱。
　　箱子暗暗一股“降香”气，纹路上混着青、红、棕，大小相错着如钱的圆晕，想是梨花木无疑。这侯爷真够骄奢，竟然连箱子都要梨花木的。沈秦淮看着男人打开箱子，本以为里面应该是暗探送来的文书或别处寻来的毒药草，至少也是玉佩、玉玺之类的珍重信物，才符合李明月的毒辣阴沉，不曾想里面却只有一杆鱼竿，一罐鱼饵，一柄浮漂和厚厚一本纸书，难道玄机在这本书里？秦淮投眼向李明月，男人正用绒布细细擦着杆身，又轻轻拨弄着作饵料的蠕虫。
　　沈秦淮看着男人轻佻悠闲的眉目和姿态，竟一时间猜不透眼前人了。他是真痴还是假痴？是真淫逸还是假做戏？明明探子已经被两人之前的行径打发走了，不问政事的名声也坐了实，他还要去垂钓？莫非真是雅兴难减了？雅兴这人当然有，但这样贪逸骄奢却不想他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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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无话，马车到了一处湖潭边停了下来，沈秦淮掀起帘子向外开，四处无人，只在湖心有一个小亭子，亭中坐着三个青衫男子，繁华的东京竟也有如此人烟罕至之处？沈秦淮皱着眉，向几个男子细细打量，坐在亭口的男人明明背对着马车，却像是觉察到自己的目光似的，转头看了过来，正迎上秦淮。看清那人面孔时，沈秦淮倏地一惊，赶忙放下帘子，心跳难平。他怎么也在这里？
　　李明月原本正合上箱子，想叫马夫，却见这女人一副失了魂的样子，纳罕地抿了抿唇，又开口道：“你不必出去了。”又把原先箱子里的那本书放在案上，“我看你也识些文墨，闲闷就看看书吧。”语毕便下了马车，向亭子走去。
　　沈秦淮敛眸看向案几上的书，是厚厚一本《文心雕龙》，沈秦淮挑眉，拿起书抖了抖，里面什么也没有，就是……简简单单一本书？她不死心又翻了翻，发现页尾有许多折痕，随手打开一页，
　　见上面有一段话朱笔圈点颇多。
　　“故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彩，有心之器，其无文欤？”
　　段落边有男人的字迹，看样子是李明月写的：“背世返能厌俗态，偶缘犹未忘多情。”
　　沈秦淮细细品着男人这句诗，李明月自然不是无识之物，正像书中说的，心中郁郁然才会有这样多的辞赋要凭借诗词抒怀罢？
　　措辞间，男人那副想摒弃尘俗却不能的多情态生动落在秦淮心头，她抚着男人刚劲而不苍，清雅却不娟的字，又落眸看到页首的几排整齐的小楷：
　　《九月十日偶书》
　　晚雨秋阴酒乍醒，感时心绪杳难平。
　　黄花冷落不成艳，红叶飕飗竞鼓声。
　　背世返能厌俗态，偶缘犹未忘多情。
　　自从双鬓斑斑白，不学安仁却自惊。
　　原来这才是诗的全貌，沈秦淮回想着和李明月的几日接触，这男人总是风流态，从不给人衰老感，他已经有了白发吗？待他回来一定要细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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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明月到了亭子，亭中三人已等他许久，见他来了，坐在亭口的洛山朗声道：“李兄，你看这尾花鳜如何？”说着身子却不动，像是怕惊到池中鱼，只轻轻向脚边的小桶颔首。李明月让马夫放下渔具，便坐在洛山身边，当真弯下腰细细看了起来。“秋浦引来的鱼苗？”
　　洛山笑道：“连这都躲不过你的眼？古池州确是实至名归，风水物产俱佳。我念着太白的‘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也还没忘你最常念着那道‘秋浦花鳜’，便叫人引来几尾鱼苗，但只怕这鱼娇贵，在生地方活不长。”
　　“酸书生，”李明月听洛山好端端吟起诗，勾唇接着说，“这鱼原就是汴梁少有的黄绿色，鳍下还有黑带纹，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是现在才是初春，桂花鱼要到秋日才最肥美，你想卖弄也太急心了吧？”
　　旁边的庄泽和宋子阳听罢也都齐声笑了起来：“洛山，我们早提点过你，这点小恩惠明月是不会对你道谢的，你不听，这下倒好，道谢没等来便罢，反倒自取其辱了。”
　　洛山也不恼，只宽容笑笑，摇头道“待会再把它放了可行？我只是怕鱼苗哪日死了，这点恩惠李兄却知都不知，那我岂不是不值？”
　　李明月装好了浮漂便坐在洛山身边，放勾钓起鱼来，“大恩不言谢可懂？我自小最气的便是卖弄之人，你偏来讨气受。”
　　“哦？”这次换洛山调笑起来，“听闻李兄新侍妾也很会卖弄诗词，不还是被你宠的成了仙？”
　　旁边的庄宋二人听了忙问：“这可是有什么典故？”
　　李明月笑笑：“洛兄何日也像俗人似的，打听起我侯府秘辛了？”
　　洛川自知失言，便转了口风：“传闻中的大美人都来了，李兄何故还金屋藏娇起来？”语罢又转头向马车看去，帘子已经被女人放了下去，洛川心中暗笑，这孩子，还是这样怕自己吗？

作者有话说

　　秦淮翻看《文心雕龙》那一段引进来李煜的诗会不会有点生硬？啊啊啊，我实在只能品到这个深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