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暮云春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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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回雪提着食盒轻敲了敲房门，暮春正午的阳光灿烂却不炽热，是难得的好天气。
房内并无动静，她稍一用力，房门便被轻轻推开，阳光随之照射进来，微凉的风吹淡了室内浓郁的药香。她将食盒放置在桌面上一一打开，食物清甜的香味顿时溢了满室。
她推开月窗，将木架上花瓶内略微枯萎的花枝换下，重新摆上一束沾着雨露新折的碧桃花，饱满的重瓣桃花色泽明艳，蕴含着无限的生机。
光线朦胧处，床榻上坐着一个只着白色丝质长衫的男人，长发未束，垂落至掌心。静静独坐，仿若没有灵魂的木偶。
“逝水，过来吃饭了。”她轻轻摇了摇叶逝水的肩膀，温柔地将他散落的发丝拢好，用丝绦松松地绾成一束。见他丝毫未动，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她叹了口气，试图去牵他的手，然而就在瞬间，叶逝水忽然身体微侧，狠狠打落她伸来的手。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高回雪捂着手连退了几步，白皙细腻的手背渐渐发红，她没有吭声，甚至是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聚拢一片绝望又心伤的目光。
“抱歉。”她低声说，声音忽然带了一丝哽咽微哑，却依然温柔耐心地轻声道：“先吃饭好不好？”她跪坐在床沿，与他保持着令他不会产生不安的距离，凝视着他的目光。
回应她的仍旧是一片沉默，他静静地孤坐，目光中是一片宛若失去焦距的空茫，却又幽暗如一片无垠的深海，纯粹而又复杂。
“陪着这个傻子说了近三年的话，你竟然还没有放弃？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做徒劳的无用功了。”
高回雪骤然抬首，目光迅速褪去了温柔脆弱，冰霜寒冷宛如昆仑万年不化的雪，她冷冷地看着来人。龙吟抱臂靠在门前，三分嘲弄地看着她轻笑。“滚出去。”简单的三个字似从咬紧的牙关中挤出，她袖中的双手倏尔握紧，似在极力忍耐。
龙吟充耳不闻，表情坦荡，迈入房间走到案几前坐下，“枣泥茯苓糕，碧涧茶，小天酥……你倒是为他准备了好些吃的。”他的声音满是嘲讽，修长的手端起一碗浓黑的药汁，放置眼前细看，“呵，安神聚气，镇静凝神。他能这么乖巧，也多亏了你这药吧？”
高回雪似再也忍耐不住地起身上前，劈手夺下他手里的药碗，疾言厉色道：“我再说一遍，滚出去！”他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啧，你真该让别人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俯身凑近她耳边，动作暧昧旖旎，然而那淡漠的语气，却是阴冷无比：“有线报传来说商梓邑和尹笑尘不日将到洛阳城，在我杀了他们之前，你最好乖乖的，否则……”
见她身形微颤，龙吟满意地一笑，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抚上她有些苍白的脸颊，目光却比昆仑山巅之雪更加冰冷，“你可要记着，我留你一命的原因，我们从来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是么？”
高回雪偏过头避开他的手，由于动作太过用力，几缕发丝垂落耳畔，一室寂静。龙吟看着眼前的女子坚毅却又脆弱的表情，她承受着巨大悲伤难堪，却仍然试图用坚硬的外壳将自己柔软的一面包裹起来。
他倏地轻笑，收回顿在空中的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如云消散，满室清风与花香，寂静之中刹那仿佛变成了永恒般绵长，令人窒息。
终于，她崩溃地掩面跪坐在地，一丝极低的呜咽抽泣声轻响。叶逝水仍然孤坐一隅，面无表情静得毫无生机，如同不存在一般，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没有丝毫反应。
…………
过了洛道，是一片空旷辽远的原野，偶尔闪现几棵低低矮矮的树，与天际连成一线。天空澄澈空蓝，浮云几缕，一条清溪如带流过，天地悠扬，清风朗朗。
“今天天气倒是好了许多。”楚云秀从车厢中钻了出来，大大伸了个懒腰，尹笑尘瞥她一眼摇头轻笑，心情似乎也比往日好了许多，打开水囊递给她，“这处的景致倒是不错。”她从善如流地接过，问道：“你累不累？”
“还好。”尹笑尘解下腰间酒壶灌了一口，浓厚醇冽的酒香，配上此情此景，当属人生一大乐事。“我现在就想找个能休息落脚的地方，好好沐浴梳洗一番。”楚云秀轻叹，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沾了几许污痕的衣裳。“快了。”尹笑尘回答：“过了这片山野就能到驿馆了。”
“还好你在，还可以陪我说说话，否则我肯定坚持不到天策府就要放弃了。”楚云秀喃喃，“这么好的风景，忽然又希望能走的慢一些了。”旷野低树，清流映带，人迹寥寥，安静宁和，相较洛道的凄凉阴森，这里简直美得像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这不算什么特别美的景致。”尹笑尘淡笑，目光似远空般辽阔，“关外的大漠黄沙，青岩的晴昼花海，枫华谷红枫如火，昆仑冰封千里……哪个不是人间胜景？”楚云秀听得入了迷，奇到：“这些地方，你都去过……？”
尹笑尘点点头，饮下一口酒大笑道：“千里江山，万丈红尘，世间美景何其多，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如浮云过眼，若不能访遍山河万里，看尽人世奇景亲身感受，岂不是遗憾？”
楚云秀羡慕道：“我从前一直待在江南，没有机会能像你这般游览天下……”她伸出手在空中描摹比划，眸中一片清亮欣喜，摇着他的手臂问道：“欸，那昆仑的雪是不是特别好看，大片大片，天地覆没，不似江南的雪那般温柔？”
“何止。”他摇头轻笑，凝视着她雀跃的侧脸，目光中多了一丝自己也没注意到温和柔软，“昆仑极寒，万里冰封，视野所见皆是皑皑白雪。”“真想有朝一日去看看啊……”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向往，忽然有些羞愧道：“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从前太过于目光短浅了。”
“经历行走的地方多了，自然会发现胸中逐渐开阔，能容纳天地万物。”他认真道，安抚似的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淡笑道：“人之相遇交往皆是尘缘，途中若有缘能与志同道合之士交谈，亦能收获良多。”
楚云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戳了戳他的衣袖，“你这是变着法儿夸自己吗？”“唔，如果你是这般认为的话，也无非不可。”他假装正经道，逗得楚云秀捂着腹部颤笑不止，不留神向后一倒撞上厢门，疼得她“哎哟”叫了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尹笑尘看着她滑稽的模样，再也绷不住大笑了起来，笑声清朗，一扫多日来的阴霾郁结。楚云秀揉着被撞疼的地方瞪他一眼，小声嘟囔道：“真是坏心眼……”
“咳咳，好了好了。”尹笑尘清咳了几声，强压下笑意，关切地问道：“撞疼了吗？”“你撞一下试试！”楚云秀瞪他，他眼中的笑意那么明显，身体都笑得轻颤着，还要假装一本正经地来问她疼不疼。
楚云秀眸光微转，忽然似想起了什么，便从怀里掏出他曾经赠与她的玉佩，递送到他面前，“喏，你说可以凭此物答应我任何请求。”
尹笑尘一挑眉，没有伸手去接，只是静待她的下文。“我若一个人孤身行走江湖，去一些山水险恶的地方肯定多有不便，既然你还算能看得上眼，又能谈得来的，加之武功又很不错……”她托腮认真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那么待战事平定，你我皆身无挂碍时，你便陪我游览山河，直到我满意为止，如何？”她笑问，打着小算盘的模样有着说不出的嫣然灵动。
尹笑尘没想到她竟是提出这样一个令他有些啼笑皆非的要求，她可能不知道这枚玉佩有多大的价值，三番五次地被用来要求一些小事，第一次求他带她一同前行，第二次要求跟随在她身边直到她满意……这可真是，暴殄天物……
他无奈地笑着摇头，将她的手轻推回去，“这等小事，就不必用我给你的一诺来要求了。你若是真的想看天下奇景，我……”他忽然一怔，似想起了什么，恰好对上楚云秀疑惑关切的目光，胸腔蓦地一阵柔软温暖，“我必定随你一同前行，护你周全。”如果，在此行结束后，他还能活下来的话。
听到他的承诺，楚云秀得意一笑，“你可别忘了，要访遍千山万水替我寻来稀世材料，重新为我打造一对双兵呢。”
“我一直记得。”他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温柔地看着她的笑颜，耳畔传来她银铃般轻快的声音，依稀朦胧，他无法听清，也无心再听，所有的声音尘嚣渐渐消失离他远去。
方才她描绘的将来太过于美好，亦是奢望。山水相携，红尘同行，竟让他的心在刹那动摇了一瞬，那样温暖的感觉，只此一次便足够了。贪而生妄，不能再贪恋更多了，因为这只会让他平添顾忌，而心生胆怯……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暮云春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