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佟妃传》独品清欢

7、血腥

　　已到五月中旬，天气渐渐热起来。早上红秀熬了绿豆粥，提前用井中的冰水镇着，我吃的时候，粥已浸了丝丝的凉意，味道很是清爽香甜。

　　月贞与慕儿早早就过来了，我手里拈着汤匙，见了她们笑道：“你们两个倒一起来了！我这儿正做了冰的绿豆粥，你们快来上一碗尝尝！”

　　慕儿笑道：“这几日就昏昏沉沉的，此时吃这凉凉的东西最好，我可要来上一碗！”说着自己满满盛了一碗。

　　月贞道：“瞧你们两个，这才是五月的天气，若是到了六七月，你们岂不是要抱着冰块睡了？这粥我就不与你们抢了，给我弄一碗茶来就行。”

　　碧晴斟了茶来：“宁小主请用茶。奴婢知道宁常在不爱喝花茶，特意换了香碧螺，是雨前的新茶，您尝尝。”

　　月贞笑着说：“多谢你费心记着。”

　　碧晴福了福说：“宁小主与慕小主与我家小姐情如姐妹，奴婢自然要用心记着。”

　　月贞笑起来：“好一张巧嘴！果然是你身边的人，个个儿都是机灵。”

　　我笑道：“她们哪里机灵呢，只是碧晴，倒是比我身边的人伶俐些。”

　　碧晴脸上更红：“小主向来爱拿我取笑。方才花房的人抱来十几盆茉莉，红秀还想问小主搁在哪儿呢？”

　　我道：“把花都挪到屋里来吧，茉莉最好闻了，如此倒省着点香了。”

　　说罢，小晟子他们把花都搬了来，果然风吹入账，暖风习习，清芬满殿。

　　咏苹又摆了一桌的吃食：蜂蜜花生、核桃粘、柿霜软糖、翠玉豆糕、栗子糕、奶油灯香酥。

　　慕儿说道：“御膳房的菜都吃腻了，比起来倒是小厨房的好。”

　　我朝慕儿道：“我看是你的嘴变刁了。”

　　慕儿笑着捡了一块栗子糕，说道：“多亏容姐姐这里有那么多好吃的，要不然我可要饿着肚子了。”

　　月贞怜爱地为她拿过一盏牛奶山楂茶：“吃点心，配着这个最好了。”

　　我看着她一身水蓝打扮微笑：“皇上新赏的料子和首饰吗？”她微微脸红，只一笑了事。

　　我瞧着她头上一支金丝步摇垂着细细几缕流苏，流苏末尾是一颗红宝石，说：“这个步摇的样子精致晶莹，更显姐姐的皮肤白皙了。”

　　慕儿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我刚才也是这么说的。只是贞姐姐总是爱穿素净的颜色，若是一身鲜艳的衣裙，配上这簪子就更好看了。皇上对贞姐姐很好呢。”

　　月贞淡然一笑道：“不过是三五日才见一次皇上，随便赏下些东西。就这样那林答应还心恼呢，恨不得皇上日日宠着她才好。”

　　慕儿手指绞着手中的绢子，忙鸣不平道：“可不是嘛，那一位向来与贞姐姐不睦。虽然位分低微却嚣张得很。如今看来，皇上怕是又要升她的位分，还不知她要怎样威风呢。”

　　我抿了口茶微笑：“你们何必为她伤神？只让她得意去，看她能闹到什么程度。”

　　月贞道：“你还说这个呢。听说前几日瑞贵人在御花园的万春亭赏景，后到的林答应竟把瑞贵人赶走了，口口声声说她喜欢的地方谁都别想占着！”

　　我闻言不由得一惊，“瑞贵人入宫早，位分比她高，何况又是僖妃的心腹，林氏怎么敢嚣张如此？”

　　慕儿接口道：“不怪姐姐吃惊，连我也是不信。宫中向来尊卑有序，我还从未遇到这样的事。听说瑞贵人被气得不行，哭着到翊坤宫向僖妃告状去了呢。只是这几日倒未见僖妃那儿有什么动静，皇上也依旧宠着那林氏。”

　　月贞拈了一粒花生在手，也不吃，只在手指间捻来捻去，附在花生面上的那层红衣在她白皙的指缝间轻飘飘落下，落了一片碎碎的红屑。月贞拍了拍手道：“皇上是真的宠爱她啊。今儿已经是连着第三晚了，真不知道今后……”月贞微一咬牙，却不说下去了。

　　我微笑道：“那是好事啊。”

　　“好事？”月贞微微蹙眉，慕儿亦是一脸疑惑。

　　我站起身来，伸手拂去月贞衣襟上沾着的花生落屑，道：“连你也忌讳她了，别人更是如此。僖妃是怎样脾气的人，先前就忌恨她了，只是没有发作。如今林氏做出这种事来，僖妃再容不得她了。”

　　慕儿笑道：“僖妃一向争宠善妒，偏偏风头被这林氏抢了去……哈，自作孽不可活！”

　　众人皆是不语，我伸手拿了一颗蜜饯放在嘴中，嗅着满室花香，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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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两日，依旧到坤宁宫向皇后请安。近夏的天气雨水颇多，淅淅沥沥下了大半天在黄昏时分才停，雨后清淡的水珠自叶间滑落，空气中亦是久违的甜净气息。

　　陪皇后和诸妃说了一会子话也就散了。我与月贞、慕儿结伴而行，身后忽然有人笑道：“两位姐姐真是勤快，下雨天也要过来请安。”

　　三人回过头去一看，正是春风得意的林答应。只见她款步上前，语含挑衅：“我看请安是假，盘算着在此撞见皇上才是真吧？”

　　我笑了笑，和气地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执掌六宫，我与宁常在和慕答应同是后宫妃嫔，自然要日日向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安好，便是六宫的恩泽。”

　　林氏不以为然，微微冷笑：“容常在还真是贤德，难怪皇后娘娘也时常称赞呢。不过妹妹有句话想奉劝姐姐，姐姐既然身子有病就少出来走动才是，免得看见了让人晦气！”

　　我心中怒气顿生，月贞紧紧握住我衣袖，示意我千万不要冲动。

　　我这才压着火，曼声道：“谢谢林答应提醒。妹妹独得皇上的宠爱，想来定是个礼数周全的人。我与宁常在位份在妹妹之上，妹妹怎么忘记行礼了呢？”

　　林氏听完这话，朝我冷笑道：“容常在不是真的以为只凭位分就能定尊卑的吧？说句不中听的话，姐姐不过是一个入宫无宠的常在，位分也只越过我一级而已，倒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让我给你行礼，你受得起吗？”

　　我正要张口，月贞出声道：“后宫尊卑有序，林答应说这些，不怕传到皇上那儿么？”

　　林氏傲然道：“你不过偶尔见皇上几面，也好意思说这些。”说着看了一眼月贞，轻蔑道：“姐姐倒喜欢戴这钗子。不瞒姐姐，这东西原是皇上赏赐我挑了剩下的，没想到姐姐满世界戴着，喜欢的跟什么似的。”说罢用绢子掩着“咯咯”笑声，眼角眉梢尽是嘲讽。

　　月贞纵使敦厚有涵养，听了这么刺耳的话脸上也登时下不来，窘在那里，气得满脸躁红。

　　我心中不忿，见林氏头上簪着三翅莺羽珠钗，心机一转，说道：“妹妹这珠钗明艳夺目，可真好看啊！”

　　林氏满脸骄矜，伸手轻轻拂了拂头上的珠钗，说道：“当然了，想来这么好的东西你们也没见过。”说着顿生神气，“这可是皇上给我的，你们这些人有幸一见已是福气不浅了。”

　　我摇着头，故意惋惜道：“这钗子华贵大方，是上好的东西，只可惜不配林妹妹的气质。”

　　林氏不解，问道：“哪里不合适了？”

　　未等我说，慕儿已走到林氏面前微笑说：“早就听说过林姐姐，今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妹妹认为以姐姐的气质，应该戴一支小小的，上面镶着最大颗宝石的金簪才好。”

　　林氏摸不着头脑，边想边说：“小小的金簪配最大的宝石……会好看吗？”

　　慕儿依旧保持着笑容，很认真地说：“怎么会不好看呢。小小的簪子才能衬出姐姐的小气，最大的宝石正好突显姐姐的蛮横啊！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我和月贞慕儿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连身后的内监宫女都捂着嘴偷笑。林氏见我们笑得如此失态，早已恼羞成怒，口鼻扭曲。顿时怒色大现，冲她身后的奴才喊嚷道：“你们的眼睛耳朵白长了！我被如此羞辱，你们是死人吗？还不过去将她们的嘴给我撕烂了！”

　　她身后的奴才稍有怯色，答道：“小主，她们……容常在和宁常在的位分在您之上，奴才怎敢……”

　　林氏气极，一个耳光甩在那太监脸上，那太监的脸顿时高高肿起，退后了两步跪下，她骂道：“吃里爬外的东西！还留着你们做什么？明日我就让皇上押你们到慎刑司去！”说罢牙齿紧咬恶狠狠地瞧着我们道：“他们不中用，我就亲自教训你们！”说着伸掌便向我们打来。

　　“住手！”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众人都吓了一跳，林氏打来的手也顿时僵在半空中。

　　我往林氏身后一看，立刻屈膝行礼：“僖妃娘娘吉祥！”月贞慕儿和一干宫人都被林氏的举动吓得怔住，见我行礼才反应过来，纷纷向僖妃请安。

　　林氏未称心意，脸上颇为不甘，看我们行礼请安，她也只好罢手，余有气色地请了安。

　　僖妃柔声让众人起身，对林氏笑说道：“林答应的火气还真大呢。”说着笑盈盈地往林氏身边走了几步，伸手摸着那支三翅莺羽珠钗，徐徐说道：“听说这钗子是个稀罕物，不知本宫能否看一看？”

　　林氏笑答道：“不妨给娘娘看看。”说着便要去摘。不料僖妃猛然抓住她的手，一把将林氏头上的珠钗拔出，明闪闪的钗尖儿狠狠在她左脸颊上划过，巨大的刺痛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瘫软在地。

　　“啊——”林氏痛苦地厉声尖叫，瞬间鲜血从她的手指的缝隙中成股涌出，如火的红色模糊了容貌，血腥的气味刺鼻，令人作呕。

　　僖妃看着她，温柔的笑起来：“本宫最喜欢红色了，林答应现在更好看了。”说罢手中攥着沾血的珠钗，缓缓俯下身子和颜悦色道：“来，本宫再给你添些颜色。”

　　地上的林氏忙颤抖道：“我是皇上的宠妃，皇上知道了饶不了你的！”

　　没等话音落下，“唰——”一道寒光过去，林氏的右脸也容貌尽毁。伴着林氏凄惨的嘶叫，僖妃的声音陡地森冷，“宠妃？你也配！你那狐媚样儿真叫我恶心。啧--啧，现在皇上见了你，可要吓坏了。”

　　林氏浑身发抖，扑倒在地哭诉道：“嫔妾知错了，僖妃娘娘放过嫔妾吧。”

　　僖妃看一眼地上浑身发抖的林氏，“林答应这是做什么，本宫可受不起。不是有皇上给你撑腰嘛，本宫好害怕啊。”

　　林氏顾不得脸上血肉模糊，只“咣咣”磕头如捣蒜，拼命说“嫔妾再也不敢了，僖妃娘娘饶命。”

　　僖妃假意怜悯道：“瞧瞧你的样子，今后还怎么有脸见皇上啊，真是可怜。算了，赏你一个好去处吧。”她的声音说不出的妩媚，可是此情此景听来不由得让人觉得胆战心惊，仿佛这说不尽的妩媚中隐藏的是说不尽的危险。

　　她悠然拈了一枝芍药，嗅了嗅道：“本宫看这珠钗是林答应的心头肉，就让它跟了你一同去吧。来人，赏她‘穿穴’。”

　　我闻言悚然一惊，“穿穴”是宫中惩罚犯错的妃嫔宫人的一种刑罚，将人绑在柱子上，再取五寸长的粗银针刺进太阳穴中，只一下便夺了人的性命。如此酷刑，林答应的命定是保不住了！

　　翊坤宫的内监总管刘图喜应了一声，接过僖妃手中滴着血的钗子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内监一同拖着林氏走了。我的心“嘭嘭”乱跳，僖妃果然是心狠手辣，一转眼便要了林氏的性命。

　　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片刻，才闻僖妃说道：“刚才林氏以下犯上，以位卑之躯意图殴打常在，本宫是替皇上和皇后娘娘肃清后宫。若是今后还有人敢如此，林氏就是她的下场。”

　　待一群宫人拥着僖妃离开，我这才取出丝巾擦一下额上的冷汗，这时才觉贴身的衣服早已濡湿了。抬头看月贞，她脸色煞白，仿佛久病初愈。慕儿身体微微颤抖，好像还未缓过神儿来。三人面面相觑，俱是感到惊惧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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