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佟妃传》独品清欢

31、小胜

　　见天色渐渐暗下来，我悄悄唤了咏苹与素馨进了内堂。此时素馨已经换上一身宫装，比她平日着的颜色亮丽娇艳了许多，又把发髻半挽，点缀绢花遮去大半容颜，腕上的那只翡翠手镯通透莹润格外显眼。

　　我与咏苹对视一眼，忍不住微笑，道：“打扮得挺像。”

　　咏苹亦微笑，“伺候了小主大半年，素馨倒是能刻意学着小主三分的动作姿态，再加上夜色朦胧，定是万无一失。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我点点头，遂对素馨道：“素馨，你只消低着头走路，若有人盘问自称是由咏苹带着去同顺堂送吃食便是。有咏苹在身边，你只安心同去。”

　　素馨神态镇定，答道：“奴婢知道，请小主放心。”

　　咏苹带着素馨离开，我转头吩咐小晟子道：“你去宫外仔细瞧着，一旦永和宫有什么动静即可回来禀报。”

　　小晟子应了一声，悄然转了出去。

　　身边的碧晴斟了一杯茶，环顾见四周无人，方悄声耳语道：“果然妙计，小主早该灭灭僖妃的张狂气焰。”

　　我抬眼看她一眼，微微蹙眉道：“我为嫔，她是妃，又有皇后这层关系，她自然是独占鳌头。今日的事，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凭我一己之力与她对抗，实在是以卵击石。”

　　碧晴愤愤道：“话虽如此，可僖妃她日益欺压小主，实在可恶。”

　　红秀亦道：“僖妃势大，小主是不能与之相抗，可也不能白白的被她欺负了去。前些日小主险些被通嫔暗算，奴婢现在想来还是心有余悸。通嫔摆明是僖妃的人，是否受她指使也未可知。”

　　我淡淡一笑，“这只是刚刚开始，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呢。”手上用力握紧原先拈在指尖温热的茶杯，脸上微沉，泠然道：“她虽狡猾，我也不是弱懦任人欺负的，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初来皇宫时，我一心抱着不问宫闱斗争独善自身的想法，只说是任凭他人相妒，我自岿然不动。可慢慢的我才明白，这不是靠一个人的意识就能够改变的，避与不避，已经不是我自己能够掌控的。后宫这种地方，再讲什么清净避世实在是苍白无力，从迈入紫禁城的那一刻便已躲不过了。

　　与玄烨的相遇，注定我要踏上一个充满脂粉香气和刀光剑影的世界，那是我忌惮却又从未接触过的。之后林氏惨死、缕月湖未曾侍寝获封容嫔，自是将我推得更深，仿佛是被卷入汹涌波涛之中。而那一晚同顺堂中弥漫的杜鹃花粉毒药的香气，仿佛让我一夜间惊醒，我开始重新审视着周遭每一个人，嗅着如鬼魅般幽幽袭来的血腥味道，感受着渐渐在身边蔓延开的蠢蠢欲动的杀机。

　　我茫然，不知道应不应该勇敢地迎上去，或是不改初心……直到那一天，月贞被下令禁足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纵然前方是血雨腥风，我也要迎上去，我也只能迎上去。不仅是为了月贞，亦是为了自己。

　　堂外忽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是小晟子欢喜进来，“禀小主，成了！”

　　嘴角勾出一缕不易察觉的微笑，果然来了。小晟子说道：“奴才眼瞧着僖妃带了许多人一同闯进了永和宫，阵仗大得很呢。”

　　我的笑意凝滞在靥上，“多谢她如此卖力。你看着可有什么异常么？”

　　小晟子答道：“没有，一切都如小主所料。只是僖妃一群人进去片刻，静嫔身边的墨竹悄悄出了永和宫，奴婢看着好像是朝乾清宫的方向去了。”

　　我心中一动，静嫔差人到乾清宫报信真是我未曾料想的，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助我一臂之力。我“恩”了一声，对他说道：“好，皇上一旦驾到你再来回。”

　　碧晴走到门前望了望永和宫的方向，笑着扭回身道：“同顺堂里可是有好戏看了，若是错过岂非可惜？”

　　我噙一缕微笑在嘴角，道：“不用急，想必这会子僖妃正在兴头上呢。若见了我，只怕是要扫了大家的兴致。”

　　红秀不放心道：“僖妃不会难为咏苹姐和素馨吧？”

　　我宁和微笑道：“咏苹聪明缜密，又是宫里经久的人，自然知道如何小心应对。何况她又是从前服侍过先皇后的，即便是手握协理六宫之权，僖妃也要思量一二。”

　　红秀闻言松了口气，明朗道：“小主说得对。咏苹那样聪慧，必定万无一失。”

　　我站起身，几步行至内堂对镜检视状容，发髻放下随意披散下来，头上没有半点珠花，更像是家常睡前的打扮。

　　屈指算着玄烨过来的时间，外头突然又传来适才一样的脚步声。

　　我回眸一笑，“好戏来了。”

　　※※※※※

　　来到同顺堂门外，原本一路听见的争执嘈杂声突然停了下来，只见院中一群人呼啦啦跪了下来请安接驾。

　　玄烨的眼神轻扫过众人，目光是如常的温和，只是口气里隐藏着漫不经心似的冷淡：“你不在翊坤宫，在这里做什么？”

　　僖妃含了三分娇媚，答道：“臣妾听闻有人违抗圣旨，私入同顺堂探视禁足妃嫔，所以特来一看。”

　　玄烨淡淡瞧着她，“朕禁足宁常在时曾经下令非朕的旨意任何人不许探视，你忘了么。”

　　僖妃立即窘迫，口气有些僵硬，“臣妾协理六宫，若是有这样的事可不是臣妾的过错。听得消息臣妾便急着赶来，没来得及请旨禀告。”她略顿一顿，“臣妾想着皇上日理万机，国家大事要紧，这样的后宫琐事怎可劳烦皇上，臣妾理当为皇上解忧。”

　　玄烨微微一笑，“既如此，那擅闯之人何在？”

　　僖妃眸色一亮，腰身站得端正答道：“此人就在堂中。臣妾本当搜宫一看究竟，可是静嫔却加以阻拦。还请皇上做主。”

　　闻此，静嫔忙出列道：“僖妃娘娘向来做事果决，必是有了证据才来的。只是皇上早有旨意，臣妾实在不敢有违。”

　　咏苹亦跪在地上叩首道：“皇上，奴婢只是奉我家小主之命送些东西过来，并未违背皇上旨意与宁常在相见。”

　　僖妃轻笑一声，软绵绵的笑语中机锋不掩，“是么？只是本宫听说你还带了一个人过来，怎么现下只有你这一个？还有一个呢？莫不是躲在里面羞于见驾。”

　　话音刚落，却是素馨慌忙跑了过来，与咏苹并肩跪下道：“奴婢给皇上请安。小主吩咐咏苹和奴婢把一些日用与吃食转交给宁常在，又特意做了酒香糕让奴婢送与静嫔娘娘，可奴婢过去的时候却不见静嫔娘娘和身边的人，奴婢便等了一会儿。可殿外忽然有嘈杂的声音，似乎有许多人一同闯了进来，呼喝声不断。奴婢这才被吓得出来，不知皇上驾到，还望皇上恕罪。”说罢连连叩首，她雪白腕上的翡翠镯子不知在何时没了踪影。

　　“都起来吧。”玄烨冷冷看向僖妃，说道：“两人都在这儿，你还有什么可说？”

　　僖妃额头的冷汗涔涔下来，却是心有不甘道：“皇上，臣妾可是听闻容嫔也来了同顺堂，是否在里面也未可知，也许有人故意使的障眼法呢。”

　　她的声音尚未落下，我已施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满面笑容屈膝请安，玄烨伸手扶了我一把，“你怎么来了？”

　　我道：“臣妾见咏苹和素馨迟迟未归便过来瞧瞧。一路上听得好大的阵仗，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差点儿吓得我不敢进来，当真是失礼了。”说着向僖妃欠身施礼，盈盈堆满笑意：“僖妃娘娘金安。”

　　僖妃骤然见我，脸孔霎时雪白，几乎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由自主道：“你从景阳宫来？”

　　我淡然一笑，恭敬道：“娘娘没听清嫔妾回皇上的话么。这样黑的夜，嫔妾不呆在自己的宫中还能去哪儿呢。”

　　她几乎不能相信，目光瞬时扫过咏苹素馨，望向同顺堂，适才的骄色荡然无存。

　　静嫔突然出声道：“皇上，臣妾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玄烨点头道：“你说。”

　　静嫔道：“依臣妾看，不如还是进同顺堂查上一查，一来僖妃娘娘不算白跑了一趟，二来事情也有个交代。皇上意下如何？”

　　我接道：“静嫔姐姐说的极是。还请皇上派人入同顺堂查一查，以还宁常在和臣妾清白。”

　　玄烨不假思索道：“当然要查。宁常在虽然戴罪禁足，却也不能白白教她受辱。”说着唤身后的李德全：“你带几个得力的人进去仔细瞧一瞧。”

　　李德全应声去了，大约半炷香时间才出来，恭谨道：“奴才仔细查过了，只有宁常在与她的贴身侍女在内，并无旁人了。”

　　僖妃脸色愈加苍白，脚底微微一软，幸好有宫女连忙扶住了。她颤巍巍跪下道：“臣妾惶恐，误听人言才引来如此误会。万望皇上恕罪。”

　　玄烨只是仰头站着，冷淡道：“你协理六宫多年，竟然无视朕的旨意还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搜宫，实在叫朕失望。”

　　僖妃许是很少听到玄烨讲这样的话，她面色慌张忙不迭以首叩地，连连谢罪。

　　玄烨却是不去看她，冷冷道：“你如此行径，看来不配掌协理六宫的权利。后宫的事还是由皇后和惠妃一同打理吧。”

　　僖妃闻言身子一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玄烨，眼神中的不忿与惊怒几乎要压抑不住。转瞬间目光狠狠逼视向我，我不由一凛，却不肯示弱，故意含了一抹几乎不可觉的得意弧度回视于她。

　　玄烨不耐烦道：“你好好回你自己宫里去罢，别再生那么多事来。”僖妃重重叩首，声音呖呖发颤：“多谢皇上恩典。”

　　玄烨正要拂袖而去，回头又对静嫔说上一句，“今日的事你做得很好。眼下人在你宫里，你还要费心照应。”

　　静嫔如常一笑，“臣妾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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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送玄烨走出仪门，他抬手紧一紧我披在身上的披风道：“快些回去吧。”

　　我温柔一笑，拿过一个紫铜手炉递给他，“皇上捧了这个回去吧。”

　　他眼中明亮而温暖，却是伸手复推给我，“朕不冷。夜深露重，你可不要染了风寒。”

　　未及我开口，他已坐上明黄车辇去了。

　　玄烨尚没走远，身后忽然传来僖妃的声音，但见她眼圈微红，目光凌厉如箭，恨然道：“没想到本宫今日竟中了你的奸计！”

　　我只是行礼如仪，“娘娘的话嫔妾不懂。只是这‘奸计’二字说起来未免刻薄了些，娘娘出身名门大家闺秀，这样的话可是有失您的风范，娘娘您说是么？”

　　僖妃再也忍不住怨气道：“少在我面前演戏，分明是你故意害本宫！佟兰曦，你不但可憎，更是可恨。”

　　我神色如常，“娘娘这样说臣妾实在惶恐。后宫中大家同为姐妹服侍皇上，怎么娘娘会有如此心思呢？”

　　僖妃眸中好像燃着两团怒火，“实话告诉你，第一眼见你本宫就觉得可憎。如今看来那乌雅月贞真是没什么打紧，倒是应该把你第一个扳倒，让你也好好尝尝受苦的滋味儿，看你还敢不敢再张狂。”

　　我眉目一转，直视她的双眸，“娘娘爱憎分明，臣妾亦然。只是娘娘的一番气话被那些不明事理的人听见，还以为宁常在之所以被禁足是娘娘暗地主使蓄意陷害呢。万一传到皇上耳朵里，那可怎么好啊。”

　　僖妃一时语塞，她的贴身宫女娇萝眼见不好，忙劝道：“时辰不早，娘娘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

　　我不容她分说，不再想和她多说半句，道：“恭送僖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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