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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纯禧 ...


  •   第二日的阳光很好,却难以消除我心中堆积多日的阴霾。咏苹说的对,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不出好的办法,倒是把人憋闷坏了。

      难得有这么好的阳光,便独自一人走走,吩咐咏苹她们谁也不要跟着。在屋里呆久了,冬日的空气虽冷冽,与我来说每口呼吸却是如此的新鲜自然。

      脚下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仔细地梳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不知走了多久,脚下是轻微上坡的青石小路,这才回过神儿来抬眼去瞧,只见孤零零一座亭阁,写着“望符阁”三个大字。

      心中一动,自己昏昏沉沉竟然到了这里。我上下打量着它,月贞就是在这里被人陷害,除了曲露便是没有再能说出实情的人了。若是这望符阁有灵性,能够张嘴说话该多好啊。

      望符,望福,祈佑贞姐姐一定要平安无事,渡此难关。

      “容娘娘……容娘娘……”心中正思绪万千,几声稚嫩的呼唤将周围的寂静打破。

      我忙转回身去看,只见不远的一处假山上赫然的站着一个小女孩儿。仔细一看,惊骇不已,急忙跑过去喊道:“纯禧!你怎么站在这上面,快下来!”

      纯禧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天真道:“这小鸟儿刚刚从树上掉下来了,它的家在上面,若是它回不了家,见不到母亲该有多伤心啊。容娘娘,我要把它送回家去。”

      我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捧着一只羽翼未丰的小鸟儿,想来冬季风大,把这小东西吹下来了。我依旧担心道:“我知道纯禧是善良的孩子,可是你年纪尚小,这么做太危险了。你先下来,容娘娘帮你把小鸟儿送回家,好不好?”

      纯禧瞧着我,笑盈盈道:“我一个人能行。我这就把它送回去。”

      不顾我的阻拦,纯禧还是一步步爬了上去,到了高点伸手试着去将小鸟儿放在一旁的树杈窝上。见她如此,我也紧张地不再说话,以免分散她的注意力。

      她的小手慢慢地接近鸟窝,一点儿,更近了一点儿,眼见马上就成了!

      就在咫尺之际,纯禧的脚下突然一滑,身子一个不稳便顺势栽下来!与此同时,惊呼声盈满了我的耳朵,我来不及反应,本能的用双手去接住她。

      很快一个身子滚落在我手臂上,可只一刻便再撑不住,身子一挣,斜斜地歪了过去,“砰”地一下重重落在地上。

      压在我手臂上的身子很快被人扶了起来,哭泣和关切的声音夹杂混乱。无人来问我是否受伤,我俯在地上,泥土和血腥的气味充盈了我的鼻子,清楚看见那小鸟儿微弱的身躯渐渐失去了呼吸,身下一滩血迹如落花殷红。

      手臂疼得像要断了一般,好一会儿才自己挣扎着起来。通嫔带着四个宫女一群人拥着纯禧起来嘘寒问暖,纯禧却任凭怎样询问也不说话,不哭不闹,只直愣愣瞧着地上死去的小鸟儿发呆。

      通嫔眼泪涟涟,我自然知道她身为人母的心情。手臂上的痛楚疼得我冷汗直冒,明媚的阳光让我眼前金星乱晃,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幸好我接住了纯禧,她难免受了些惊吓,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我本是劝慰的话,未料想通嫔目光一转,冷眸如剑,憎恨道:“没有大碍?容嫔说得真是轻巧。”说着爱怜地看纯禧一眼,又道:“纯禧如今一字不吭,你该高兴了吧。还是我的女儿真有个三长两短才称了你的心!”

      我凝神望着她,一瞬间五味杂陈。挣扎了良久才起身,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心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似笑非笑,“什么意思?你最清楚不过。你和被禁足的那位还真是姐妹同心,她前脚才害郑答应没了孩子,这才几天,你便急着来害我的孩子!”

      她言之凿凿,句句锋芒直指向我。我一心救纯禧,却反被她咬一口,这眼下的处境岂非如那日的月贞。若由着她拉下去,我不仅岌岌可危,月贞更是没了指望。于是摒一摒缭乱的心神,冷淡道:“通嫔姐姐的话实在令人心寒。若是我有此心,何苦还要相救?可不是多此一举?”我的目光直对她的双眸,声调平和,“郑答应失子之事尚未定论,皇上已下令清查,如今期限未到通嫔姐姐便一口咬定是月贞所为,难道是亲眼所见,或是——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月贞?”

      她的神情猛地一凛,恼道:“你胡说什么!”沉默片刻,渐渐镇定道:“好啊,期限一到,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下场。”

      我浅浅微笑:“凡事有因必有果。恶人虽能一时得逞,他日也必有因果报应。”见她脸色难看,我笑意更深,“通嫔姐姐紧张什么,难不成是做了什么昧着良心的事,故而害怕因果报应?”

      她强自镇定道:“我怕什么,你别装神弄鬼的。休要说其他的,快与我到皇上那儿评理!”

      我淡然道:“姐姐想要告我一状,可有什么证据?”

      她斜睨周遭,轻蔑一笑,“这么多人,还不够么?”

      我不以为然,“她们都是你身边的人,言辞岂可算数?纯禧天真善良,自然会说实情。”

      她厌恶地看着我,并不搭言,转而对宫人道:“你们快抱公主回延禧宫,即可请太医来瞧。若是公主有什么差池,你们一个儿也跑不了。”她语气凌厉,一众宫人忙抱了纯禧战战兢兢离去。

      她转回身来,突然笑容可掬,却是莫名的携着一股阴气,“纯禧受惊,一半时说不出什么,也许刚才的事都想不起来了。容嫔妹妹别忘了,她是我的女儿,自然是要乖乖听我的话。”

      我身后猛地袭来一阵寒意,好像要穿透身上的每根毛孔。纯禧那样可爱,怎会有这样一位额娘,不禁摇头道:“通嫔姐姐即是身为人母,心中便要存些善念才好。今日的事我并不求你一句感谢的话,但你却故意颠倒黑白、无中生有,这真是以德报怨。先前缕月湖一事,以为你对我会不再厌恶,不想你竟心中怨恨如此。那日我向皇上求情多半也是为了纯禧的缘故,如今想来,是我错看了人心。”

      听了我这一番话,通嫔恼羞成怒:“别再这儿装好人!我在众人面前出尽了丑,还不都是拜你所赐。那日的屈辱,我一刻也不曾忘记!”

      “所以你才故意陷害我?”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恨极了你。只有你痛苦多一分,我的心里才会多一分舒坦。”

      我冷冷一笑:“你终于说实话了。”

      她轻蔑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尽数流露在眉梢眼角:“今日一吐为快,真是舒坦。哼,你能将我怎样?”

      我平板道:“你如此形状,若皇上知道,真不知要作何感想。”

      她一笑,“可惜啊,此处只余你我,再无旁人了。”说罢一把扯住我的手臂,恨道:“别以为仗着皇上的宠爱,你就可以得意安稳。你说,自己的亲身骨肉和一个妃嫔相比,皇上会心疼谁呢?”

      她脸上的笑容越发得意,而我的目光灼灼,紧紧审视着她。时间一点一点平静的流逝,那样静,鸦雀之声不闻,我念及当日月贞被人陷害一事,僖妃一党自然脱不了干系,心下一紧不由砰然而恨。手上用力一挣,将她的手挥开,正色道:“你不要欢喜得太早,见了皇上,我自然也有一番说辞。皇上圣明,洞察秋毫,一定会还我清白。”

      我口上虽强硬,心中却已然惊起波澜。眼下纯禧受惊不小,而通嫔一口咬定了我,又有那些宫人在一旁附和,仅凭我一己之言,难保玄烨不会对我生疑。即便是玄烨再信我,可和公主的安危相较,孰轻孰重,我心知肚明。

      “皇宫这么大,还真是没有清净的地方。”是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毫无预兆的从身后传来。

      我心底一惊,此地偏僻背静,不曾想竟然会有男子声音突然出现。

      待看清了来人才略略放下心来,微觉窘迫,福了一礼下去。一旁的通嫔吃惊非小,愣了半晌才舌头打结儿道:“王……王爷,王爷何时来的?”

      常宁微笑道:“来了一会儿了。”

      通嫔面露尴尬,讪讪问道:“王爷怎么到这里来了?”

      常宁微微蹙了蹙眉,闲情逸态道:“和皇兄议了半日的国事,便想着在御花园能找个清静不被人打扰的地方歇上一歇。怎奈,还是听了不想听见的,看了不想看见的。”说罢顿了顿,转而聊家常般问道:“方才听通嫔要与容嫔去见皇上,不知所谓何事?”

      通嫔慢慢镇定,如常答道:“刚刚纯禧从假山石上跌落,是有人故意而为,这样的大事,自然要请皇上决断。”

      “通嫔所指可是容嫔么?”常宁一笑,不以为忤,“皇兄偶尔向我提起,我亦与容嫔有过几面之缘,想来容嫔不是这样的人吧,或许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我心底一动,没想到我从前伤他如此,他依旧肯帮我。通嫔更是没有料到会有人替我出头,轻轻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背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谁会知道。我身为纯禧的生母,理当出来为她做主。”

      常宁一笑,“有些事还是不要太执着了。急于求成,往往适得其反。”

      通嫔怔一怔,脸色有些不悦,道:“嫔妾愚钝,不知王爷这话是何意?”

      常宁恍若无意般道:“没什么。只是皇兄为国事操劳,怕是不愿多问后宫琐事。”

      通嫔有些不耐烦,“愿与不愿也是皇上说了算,此事就不劳王爷了吧。”

      常宁逐渐收了笑意,“好啊。通嫔执意如此,小王便一同前往吧。皇兄问起来,我正好把方才所闻据实回禀,也算做个人证。”

      闻言,通嫔脸色更变,不复刚才的镇静,试探道:“王爷方才听见什么了?”

      常宁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道:“听见什么,通嫔应该比小王更清楚。”

      通嫔的神情猛地一凛,隐在宽大袖口中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沉默片刻,她才压着心神沉声道:“素闻王爷不爱涉他人之事,今日怎么有了兴致?”

      常宁面若冰霜,言语中也暗暗带了三分寒意,“我是一向如此,却最见不得龌龊的人弄出肮脏的东西。若是他日通嫔也遇今日之境地,本王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一字一句听着,通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自然知道此时已再占不到半分的便宜,只好收手作罢。半晌,她心有不甘的强挤出一个笑容,含着怨气道:“嫔妾领教了。王爷今日说的话,嫔妾一定谨记在心。”

      说罢,她转过头来朝我狠狠瞪上一眼,轻哼一声扬长而去。

      见她远去,我暗自幽幽舒了口气,心知月贞之后第一个便是我,可万万没想到会如此之快。若是没有常宁相帮,我真是不知是何下场。心底涌起一股暖流,转回身去和他道谢,而我眼前只剩下常宁萧萧独去的背影。

      见他尚未走远,我一时情急,喊道:“等一下!”

      他似乎有些迟疑,终于还是站住。寒风徐来,鬓边的流苏被吹得丝丝飘飞,也把他松柏色青衫吹得微微作响。他没有回头,语气迟迟只短短几个字,“什么事,容嫔娘娘?”

      我紧紧上前几步,望着他的背影心中虽有千言,一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这声“容嫔娘娘”好像在我与他之间生生划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银河,我知道他是在刻意疏远我,而这不正是我一直想要的结果么,可为什么我的心没有半点欢喜。

      我已经说过那么多刻薄无情的话,今日,或许真的没有什么可说。我静了静,咬着唇极力克制着自己不露出伤心的痕迹,“多谢你。”我没有唤他“王爷”,也是我第一次与他这样说话。

      他的身子微颤,似乎有所动容。良久,侧目道:“后宫人心叵测、尔虞我诈,你一定要小心谨慎,保护好自己。”

      他翛然而去,潇洒的英姿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带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忧郁,带了种无法形容的黯然神伤。

      ※※※※※

      回到景阳宫已是晌午时分,咏苹等人见我良久不回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我回来都是松了一口气,咏苹斟了生姜红枣茶上来道:“奴婢见外头寒凉,小主还不回来,正想派人去瞧瞧呢。”

      我一笑,带着几分疲倦道:“就在御花园里头,能有什么事呢?”

      咏苹眼尖,一眼就瞧见我的手上带着伤痕,立觉不对,“小主这是怎么了?奴婢立刻去传太医。”

      我拦住她,“一点儿小伤,不要紧的。人心倒让我觉着更可怕。”说罢,我向她徐徐说了一遍刚刚在御花园发生的事。

      咏苹听了也是大吃一惊,“真是多亏王爷了,不然小主恐怕难以脱身。”顿了顿,又安慰我说:“小主心地善良,善良的人才会为这样不堪的事伤神,冷漠无情的人是决计不会的。”

      我感叹道:“我伤心并不是因为自己受了委屈,而是为了纯禧。她那么可爱,只盼将来不要学得她母亲的样子就好了。”

      咏苹惋惜了一声,道:“耳濡目染,只怕是不行的。”

      我有些黯然,咏苹微笑道:“那是日后的事了,最重要的是眼下。”

      我抬头瞧着她,淡淡一笑。不错,我如今能顾忌的也只有眼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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