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佟妃传》独品清欢

25、亲密有间

　　大清早用过早膳，便收拾穿戴到慈宁宫请安。许久关闭的宫门终于在今日为我打开，草木混着晨雾的湿气让人嗅起来明神舒畅。老祖宗的心情甚好，一直拉着我的手坐下说话，又特吩咐宫人预备下了各色我平日爱吃的点心果子。

　　我言行谨慎，暗暗观察老祖宗的言语神态，半晌终于放了心。看来我与玄烨的“逢场作戏”果然奏效，将众人都瞒了过去，连老祖宗这样精明也信了。

　　微微自得，同时又心有余悸，不知今日之谎言是否会成为他日之祸端？

　　从老祖宗那儿又得知，我的兄长隆科多已从包衣护军副参领的头衔晋升为一等侍卫，是正三品的武官了。后宫宫规森严，我与“我的兄长”还尚不曾见过，可我心里却是为他高兴。想想，许是用佟兰曦的身份久了，慢慢习惯了，甚至觉得，与佟兰曦的今番纠葛是前世的因果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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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景阳宫已近午时，咏苹晓得我有些疲倦，遂摒退了众人，端来一杯茶轻声道：“小主喝点茶歇歇。”

　　我接过茶，大口饮了两口，莞尔一笑道：“古人说‘茗荼轻身换骨’，果然喝了头脑清畅。”

　　咏苹笑道：“这下小主可安心了。依奴婢看，太皇太后是真心得意您，如今小主的兄长又升了官职，自是前途不可限量。”

　　听她说“兄长”二字，不禁令我想起了我的父母，心中思念顿生。伤心黯然道：“如今身处此地，竟是见他们一面也不成了。”

　　咏苹不解深意，忙劝解道：“小主不要伤心。小主的兄长现为一等侍卫之职，以后常在宫中行走，相见不是难事。”

　　我一笑：“原是这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咏苹笑着点点头。

　　忽想到一事，又问道：“怎么没见红秀？”

　　咏苹道：“眼见到中午了，估计那丫头在小厨房忙着呢。”

　　我欣然道：“那刚好，我正有事求她呢。顺便命宫人午膳晚些时再准备，在老祖宗那儿吃了两块儿玫瑰桃酥，现在胃里还腻着呢。咏苹，陪我一起过去吧。”

　　咏苹看看我，微微诧异道：“小主何必亲自去，有什么吩咐奴婢传达就是。”

　　我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这事可非我亲自去。”见她仍不解，遂在耳畔悄悄道：“拜师学艺。”

　　咏苹微微一愣，随即嫣然一笑：“是。”

　　小厨房位在翠怡轩的西北角，是制作点心果子、时令小吃的地方，偶尔御膳房的菜色不称心，也会让红秀她们另做些小菜来吃。

　　红秀正忙着熬煮羹汤，其余四五个宫女有序的做着手中的活计。见我来了，宫人们立即放下差事行礼下去，之后谨慎的退在一旁，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儿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

　　红秀笑盈盈地跑过来：“小主您怎么来了？”

　　我笑着拉过她的手，用眼角余光给了咏苹一个眼色。咏苹会意，沉声道：“你们几个随我下去，有别的差事。”

　　宫人们诺诺称是，随咏苹离去。见她们匆匆远了，方才拉着红秀的手进了小厨房。

　　锅灶上炊烟袅袅，飘来一阵清香甜醇，我轻轻嗅了嗅：“这煮的是什么？”

　　红秀答道：“是红枣糯米粥。小主出去了半晌，定是有些口干舌燥。今儿赶巧内务府又特送来了江西新进贡的江米，听说是从项山运来的，所以奴婢做了这粥给小主尝尝鲜。”

　　我一点头：“你这丫头倒是乖巧了，愈发知道我的心思。听说这项山糯是糯中精品，米香质软、滑润带粘、晶亮不干。江西距离京城路途遥远，途中不知费了多少人力马匹，能品尝到这滋味也属不易。”

　　红秀笑道：“小主喜欢才是最要紧的。”说罢，思索道：“小主今日怎么想着到这儿来了？您想吃什么，只命咏苹姐姐告诉奴婢一声便是。”

　　我含笑道：“好丫头，我可是有事求你。”

　　红秀吃惊不小：“小主真是折煞奴婢了。有什么只凭小主一句话，奴婢上刀山下火海也情愿。”

　　我笑得喘气：“我就是向你讨教这厨房的手艺，怎么这样如临大敌。”

　　红秀红了脸，有些难为情。我勉强止住笑：“是甘露酥和花旗参猪脚汤，快教教我怎么做。”

　　红秀奇道：“小主是金枝玉叶，怎的能做这等粗活，让奴婢做就好了。”

　　“皇上他……”料想被褥上的血迹一定是玄烨故意而为，多半是他咬破自己的手指。他，大清天子，坐拥四海，为了帮我不惜弄伤身体，我内心十分感激。此话出口，自觉有失，忙改口道：“他总是嘲笑我手脚笨拙，今日我倒要做出两道佳肴，让他刮目先看。”

　　红秀笑道：“只过了一晚，我们小主怎的这样贤良淑德了？”

　　我羞红了脸嗔道：“坏丫头，胡说什么呢。”

　　红秀笑嘻嘻的轻声道：“小主您是不是真的喜欢上皇上了？”

　　我大窘：“才不是呢，不许瞎说！”

　　红秀一笑：“好，好，奴婢多嘴。”

　　我故作生气的在她脑门儿上一戳，直拉住红秀让她教我如何做那两道吃食。花旗参猪脚汤做起来很是简单：先将花旗参洗净后蒸软，切成片待用，猪脚和猪肉洗干净后与所有的材料一起放入紫砂锅中煲煮2小时，出锅时加入些盐即可。这些食材都是现成的，只是在切猪脚时费些功夫。

　　相比之下，甘露酥的制作方法甚是繁琐考究：用蛋浆把糖化开，加入大油，再用食黄和面，擀成面皮；把熟面、白糖粉、炒米粉、大油、香油拌匀后，加入山楂糕小丁、咸花生仁、桂花一同拌匀，作为馅儿芯。之后将馅儿放入面皮中逐个包成圆形，周围用花筷子提成花边，中间用玫瑰汁打一个红点，然后置铁箅上，放入140～150℃油中炸成。

　　我从未做过面食，第一次学习制作这样精致的点心，手上甚是生疏拙笨。形状花样儿怎的也做不好，最后只得在一堆中挑几个相比之下还入得了眼的装起来。待弄好了，身旁一直炖着的花旗参猪脚汤也好了。我整个人也是一身狼狈，全身上下弄满了面粉，脸上白的倒像个唱戏的。

　　红秀看我这狼狈样儿，忍不住笑道：“小主快去换身衣服吧，要是被皇上见了，还不知要怎样笑话您呢。”我脸上一红，红秀过来拉住我的手道：“不过，皇上若知道了小主的这番心意，一定会感动的。”

　　我想了想，终是不愿隐瞒。谨慎的向门外扫了一番，确定无人后悄声道：“红秀，你和咏苹碧晴都是我的心腹，有什么事我也不想瞒着你们。”顿了顿又道：“其实，我和皇上并没有什么，侍寝的事是假的。”

　　红秀愣愣，茫然地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小主不是发烧说胡话吧？”

　　我解释道：“皇上与我不过是逢场作戏，难怪你不信，就连老祖宗那样精明也被唬了过去。”说罢，拉住她动情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你们只需心中有数，千万不可走入了风声。”

　　红秀不情愿的一点头：“小主放心。只是，奴婢们白为小主高兴了。”又要再说什么，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别怪奴婢多嘴。小主，您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王爷？”

　　问得“王爷”二字，内心惊动，心底竟有些无名的惆怅。克制着心绪，淡然道：“我与他早不似从前了。如今我身为容嫔，他要怎样，都与我无关。”

　　虽这样说，却是情不自禁想起那日中秋月圆中与常宁初见，他一袭墨衣潇潇立于风中，那一声“兰儿”饱含了一世的温柔情肠。从那一刻，他与佟兰曦的感情令我愈发好奇起来。不知在什么时候，我的目光竟开始渐渐的汇聚在他的身上，不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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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高阳照在身上暖暖的，咏苹陪着我向御书房走去。

　　明空四合下的殿宇有着几分莫名的慑人威严，院落深深，飞檐重重。

　　脚上是绣花宫鞋，轻步行来，静似无声。玄烨果然是真的忙碌，三藩的战事成为他最关注的事。

　　战乱不断扩大，吴三桂兵出三贵，进据湖南澧州、常德、岳州、长沙；清军云集荆州、武昌、宜昌，但不敢渡江撄其锋。除耿精忠、尚可喜，又有孙延龄叛于广西；罗森、郑蛟麟、吴之茂叛于四川；台湾郑经渡海进兵福建漳州、泉州和广东潮州；提督王辅臣又叛于宁羌，击杀清陕西经略莫洛。现在朝廷派重兵增援两江，形势虽较叛乱初期有所控制，但与叛军之汹汹相比依旧处于下风。

　　他的脸色有些疲倦，而疲倦之中，亦有坚毅笃定。

　　玄烨正埋首书案，殿中寂寂无声，并无人来过的痕迹。

　　不忍心打扰他，默默提着食盒亭亭立于门中。午后的阳光明艳灿烂，透过窗棂温柔似轻溜的云彩，轻轻地浮在他的脸上，恰若一个温暖的梦。

　　丝丝微风伴着午日的温暖从窗纱飘过，一入鼻，竟是一股极浓的熏香扑面而来，是“念奴娇”的气味，这种香薰以玫瑰、甘松、白檀、丁香及白梅末等材料调和而成，用此香熏染过的衣裙，发散有四季花蕾的馥馥馨香,香气浓郁持久不散，且制作不易，宫中能用的妃嫔并无几人。皇后素性不喜香，惠妃又一向偏爱淡雅幽香，也就只有僖妃会用了。

　　“一枝红艳露凝香”，想必僖妃来见玄烨时精心妆扮，浓墨重彩，是以整个御书房也沾染了她的衣衫香味。

　　静静取一片海棠叶子香印，置于鎏金博山香炉中，点燃之后，那雾白轻烟便带出了缕缕幽香，含蓄而不张扬。

　　玄烨闻香抬头，见我来了一笑：“何时来的？我竟没有听见。”

　　我看一眼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皇上朝政繁忙，我不敢惊动。”

　　“案牍劳形，不知不觉已看了半天的折子了。”说着苦笑瞪那些奏折，“那些朝臣翰林无事也要写上一篇话来罗嗦，少有益于战事的。”

　　我含笑道：“听李德全说，皇上吩咐不许人打扰，连午膳也未传。”御书房除了皇后，其他嫔妃不可以随意出入。而他给我这样的特权，让我的地位在后宫如云的女子间越发尊崇，也令在我身上的专宠更加坐实。“我带了甘露酥和参汤，皇上尝尝。”

　　玄烨喜道：“是么，我倒真饿了。”说着起身拉我到一边的暖阁坐下，“那边太乱了，这里清静。”

　　我将食盒放在楸木石面月牙桌上，却不坐下，蹙着眉一直瞧着他。

　　玄烨被我瞧得不自在起来，“这样看我干什么？”旋即绽出一抹灿烂笑容：“难不成被我迷住了？”

　　我不以为然：“少来了。”说罢伸出手掌与他“兴师问罪”道，“把手伸出来让我瞧瞧。”

　　玄烨一愣，低眉下意识地看下自己的左手，随即微微握拳，神态自若反问道：“做什么？”

　　“还瞒我，真把我当成小笨蛋了？”想起他这么做也是为了我，温柔道：“受伤了也不知道包扎一下。”

　　玄烨笑道：“你还真是个小笨蛋。若是那样做，岂不是在告诉别人朕受伤了？不过是小事，让他们知道便成了天大的事。况且在你的宫里发生，你又如何解释？”

　　我脸一红，被问得哑口无言。见我没了精神，他得意地打开食盒：“尝尝你这小笨蛋的手艺怎么样。”说着拿了一块儿甘露酥咬了一口，细细尝着却是皱起了眉头。

　　我不相信：“不好吃么？不会啊，我都尝过了。”

　　玄烨笑着眉目舒展，怀疑道：“不会是别人代劳吧？”

　　我难为情：“我是请教了旁人，不过这些可都是我亲手做的。”手上绞着锦帕，嗫嚅道：“你为我受了伤，我也只能做做这些，还笑话我。”

　　玄烨一笑，一把搂我入怀：“朕的容嫔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贤惠体贴了？”

　　我与他四目相视，脸颊瞬间滚热，惊慌着挣脱出来：“干嘛呀。”

　　玄烨并不生气，用力抓住我的手紧贴在他的胸口上，痴痴道：“我都受伤了，你就不能发发善心？”

　　心中蓦地一动，我从未听过他这般言语。恍惚间不知为何忽然脑中浮现起僖妃千娇百媚的模样，刚刚她与玄烨，大约是红袖添香、诗情画意吧。

　　瞬间顿觉明了，笑道：“还要演戏？又想用什么法子捉弄我吧。我呢，可不会再上当了。”

　　他略一怔忡，有一刹那的失神，转而淡淡一笑。

　　“这参汤要趁热才好。里头放了猪脚，熬住了两个多钟头呢，皇上吃这个最好不过，吃什么补什么嘛。”

　　玄烨抬起左手，打量着嘀喃道：“吃什么补什么。朕的手原是和猪脚相提并论的。”

　　我“噗嗤”笑出声来，一扭身，去为他盛汤。却见李德全从门上匆忙进来，“皇上。”

　　“什么事？”

　　李德全躬着身禀道：“回皇上，郑答应小产了。”

　　玄烨“嚯”地站起身，脸色大变：“怎么回事？！”

　　李德全偷眼看看我，面有难言之色。

　　玄烨不耐烦斥道：“快说！”

　　李德全忙深低下头，“听说是宁常在推了郑答应。”

　　我脑子“嗡”的一声，手上的粉荷白瓷碗重重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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