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玉楼箫声惆怅客 ...


  •   五日后终于雨过天晴,月自东边的柳树上升起,只是银白一钩,纤细如女子姣好的眉。我的兴致极好,很久没听到丝竹管弦之音,不免有些心痒。小晟子笑着与我说咏苹弹了一手好琵琶,直推着咏苹为众人来上一曲。

      这样的念头一起,红秀碧晴她们哪有不凑趣的。我不等咏苹答应,已命人取了琵琶在庭院中,当月续弹,亦是风雅之事。

      咏苹推拗不过,低头调了几下音,朝我微微点头。乍然乐起,整个景阳宫里一片寂静,只有一阵阵琵琶淙淙之声,流畅婉转。我一见之下拊掌而笑,朝咏苹说道:“从不知你有这样的琵琶技艺,你隐藏得过深了。”

      咏苹只是微笑,一曲终了,颇有神往之态,道:“当年侍奉在孝诚仁皇后身边,闲暇时娘娘就亲手传授我琵琶,只可惜我天资不够聪颖,学到的不过十中三四而已,实在登不了大雅之堂。”

      我心下对赫舍里皇后的好奇和仰慕更添了一层,咏苹琵琶之技炉火纯青,尚不及赫舍里皇后十之三四,那赫舍里皇后的琵琶该是弹得如何出神入化、宛如天籁。

      碧晴在一旁忙凑趣道:“小主当与咏苹姐姐配合一曲,小主吟歌,咏苹弹音,想来更是让人如痴如醉。”

      心中一动,想来碧晴之意是我这个佟兰曦必定有一副好嗓子。也好,不妨试试,我少有这样的兴致,亦是喜气洋洋:“咏苹已然弹了,我这个小主自然也不好推辞了。难得大家高兴,我就唱上一首让你们开心。”

      站起来敛了敛衣裳,细细的唱了一支《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春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低眉信手续续弹,我的歌声吟走却是无心。只是唱到“多情却被无情恼”一句,触动心中前事,连脸也红了。那一日的绛雪初遇,那一日的凝香亭中,纵使我不愿提及,亦是不能忘的吧。御池湖畔,他如此突兀的出现在我眼前,是我第一次,与一个男子那样亲密。

      蝶恋花,心里一惊,实在是选错了曲子!蝶恋花,花可也一样恋蝶么?他纵然有心,我却是无情。

      心思潮涌,自知最后一句唱得不尽人意,碧晴她们只听个热闹,自然不会知道我此刻心中所想。

      正待停弦收音,远远隐隐传来一阵萧声,吹得竟也是一曲《蝶恋花》: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隔的远了,这样轻微渺茫的箫声自是似有若无的愁意,清丽幽婉,份外动人。我问身畔的人,可曾听见有箫声,她们却是一脸茫然的神情。我几乎是疑心自己听错了,转眸却见红秀一脸入神的样子,心下一喜,问道:“你也听见了么?”

      红秀显然专注,片刻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道:“似乎跟我们弹的曲子很像呢。”

      我唱的《蝶恋花》到底是没有愁绪的,更无半点儿的刻骨相思之情。此刻听那人吹来,萧中情思却是声声绕在心头。

      我不觉起身,站在门边听了一会,那箫声悠远清朗,袅袅摇曳,三回九转,颇有流雪回风之妙。

      咏苹微笑道:“好久没有听到这样好的箫声了。”

      我笑道:“好个咏苹,原来你早已听见了!”

      此时那边的箫声似乎亦近了些,我听起来也清晰许多。我侧耳道:“不知宫中哪位娘娘、小主,能吹出这样好的箫声。”

      咏苹想了想,笑道:“小主可是被那萧声打动了?”

      我含笑不语,暗道咏苹果真是心细之人。谁知红秀早取了披风在手,满眼期盼之色,“小姐要不要出去走走?”

      月色一直照到曲折的九转回廊间。古人踏雪寻梅闻梅香而去,我凭声去寻吹萧人,想想真算是一件趣事了。我与红秀踏着一地浅浅的清辉,渐行渐远。

      ※※※※※

      回廊深处,一位着一袭海水绿团纹素衣的男子斜倚在廊上,手持一支玉箫,微微仰首看月,轻缓吹奏。他眉心无限踌躇,醺然冷幽的酒香扑鼻而来,甜香阵阵,是皇宫中独有的“梨花春”的气味。

      待看清那人是谁,我一怔,为何偏偏又是他呢。转眼看红秀,她也是意外的样子。本想转身而去,箫声却突然止住,“既然来了,总该见上一面再走。姑娘就那么不想见我吗?”

      见是躲不过,遂徐步上前,与他点头致意。红秀见我如此,亦是上前端正福了一福,不及我说什么,她已经知趣退了下去。

      罗玄的目光在我面上停留,“我知道,你是故意躲着我。”他语气恳切而失落,全然不似上两次那样轻薄。

      我暗暗诧异,心里极是不愿听他说这些,却不动声色,道:“你我二人光明磊落,我自然用不着躲着。”

      他走近我,脸上的笑意淡而稀薄,身影萧萧立于清冷洁白的月色中,颀长的轮廓更添了几分怅然的忧伤。“何必骗我。你不愿多说,我也不会多问一句。”

      闻此话颇有深意,想来他已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宫女了。正色道:“尊驾也不必骗我了。夜间能如此自由随意出入皇宫,哪里是一个画师可为?不知尊驾到底是谁?”

      他凝神瞧着我,眸中流光滑溢,醉意中大有伤神之态,片刻才道:“我若说出来,恐怕你要更加疏远我。”

      我大怔,心底是茫然的害怕,难不成是哪家王爷?若是这样,便是更加不能见了。忙施了一礼:“既如此,我也不会多问一句,想来不知道才是最好的。天色已晚多有不便,先告辞了。”

      他见我要走,忙用力一拉,握住我的手腕,“留下陪我说说话,只一会儿就好。”

      我大惊,心下愈发羞恼:“男女授受不亲,请尊驾自重。”说罢狠狠挣脱,扭头便走。

      谁知我的双肩猛地被他紧紧压住,直将我的身子逼到宫墙上,他的口气里有难耐的急切:“你就这么嫌恶我吗?”

      心里微微一沉,我并非嫌恶他啊,哪怕一点儿的厌烦也是没有的,只是害怕与他纠缠不清,误了自己的性命罢了。我矍然一惊,这是大清皇宫,我已随着佟兰曦的身份归属于这里了。这么一想,神情便凝滞了,语气淡漠道:“毫无相干的人,也谈不上嫌恶。”

      此话一出,我明显感到他用力按在肩上的双手瞬间轻了。他却是笑了,可是一点愉悦的情绪也无,“不管怎样,骨子里的你一点儿也没变。”

      我吃惊地望着他,半晌才从齿缝中挤出话来:“你……”想要彻底问个明白,可就在此时,廊间不远处却闪出几点亮光,是有人来了!心里一慌,不禁止住了已到嘴边的话。

      见罗玄还挡在前面,情急之下忙伸手推他,他也是醉得厉害,脚下不稳踉跄了几步,狠狠倒坐在地上。

      红秀忙扶着我从回廊的另一端离去,周遭那样静,身边一株株的木槿,偶尔风吹过,几乎可以很清楚地听见细碎的花瓣落地的声音。

      远远走至最后一个转角,瞥见他依旧坐在原处,凝固成了一个僵硬的姿势。而他眼角的隐隐泪光,我终不信是自己看错。

      ※※※※※

      回到景阳宫,我推说身子有些不爽快,先回了房中,只让咏苹跟了进来为我卸妆。

      我故作闲闲说道:“我听说这段时间宫中来往多了许多。”

      咏苹道:“因为三藩叛事,皇上特找来几位王爷一同商议。”

      我轻轻“哦”了一声。

      咏苹口中的王爷是先皇顺治帝的二皇子裕亲王福全、五皇子恭亲王常宁、六皇子靖亲王奇绶和七皇子纯亲王隆轩。先皇八子六女。皇长子、四皇子和八皇子早薨,女儿中也只有二皇女和硕恭悫公主建在。

      皇帝玄烨排行第三,是已故去的孝康章太后所出。裕亲王福全乃宁妃也就是现在的钦懿太妃所出,他勇武善战,立下不少军功,甚得玄烨的倚重。

      恭亲王常宁乃庶妃陈氏所出,其母生下他不久便过世了,与玄烨同为太皇太后亲手带大,兄弟二人感情甚是厚密。常宁聪颖慧捷,精通兵法战术,亦是勇冠三军,赫赫战功,是难得的将帅之才。虽如此,他的性情却是闲云野鹤,独独不爱政事。因为为人冷傲,暗地里倒有个“冷面王爷”的绰号。

      靖亲王奇绶为人淡泊,两耳不闻窗外事,整日与诗书为伴,钻研天文地理之学,倒似一介书生,与朝中翰林进士之流交往甚密。生母唐氏出身卑微,曾是绣院一名针线上的织补宫女,先皇薨逝后虽进封了悼唐太妃,靖亲王却是自小由无子嗣的端顺太妃抚养长大。

      纯亲王隆轩是先皇幼子,乃宣妃钮祜禄氏所生,如今才满十四岁。身体一直孱弱多病,很少参与朝堂之事。

      除了皇上和几位王爷以外再没有别的男子能出入后宫——罗玄?呵,他这名字也是胡编出来的。我默默听着,心中百般难解,总是觉得适才廊下发生的一幕似曾相识。

      理不出头绪只得先睡了,众人也散了下去。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间,我突然惊觉地坐起身来,身体猛然带起的气流激荡起锦帐,我想到了一样让我不安的东西——兰陵香!

      罗玄身上的兰陵香气和那日玉梨月夜我闻见的一样,莫非玉梨园中的那人……他究竟是谁?!

      ※※※※※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