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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力挽狂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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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顾小公子,您早啊。”
开封四大酒楼之一的醉仙居的掌柜的抬头,便看见施施然迈步进来的青衣少年。他连忙放下手中对账的账本和算盘,搓着手赔笑走上前去,又招呼小二上茶。
“不忙,掌柜的,我只是来打点酒。”青衣少年微微一笑,阻止了掌柜的忙前忙后。他青衣黄裳,宽袍长袖,一副翩翩书生的模样,面容清俊,身姿挺拔,好一个少年郎。
此时正是早茶时间,酒楼内已经有不少来吃点早茶的客人了,见到平日眼高于顶的李掌柜如此热情,不禁侧目。
“赶得正巧,后院那坛五十年的女儿红刚刚开封,回头我就给您打点来。”李掌柜笑道:“是李公子回来了吧,代小老儿向他问好啊。”
“师父也问您好。”少年拱了拱手,作了个江湖礼。
“如果没有李公子,我一家老小都没法活命。”李掌柜絮絮叨叨的说道,见到小二把女儿红的坛子抱来了,就眉开眼笑的说:“李公子要多少?即使是把我所有的好酒都拿去,我都情愿得很。”
“师父可不夺人所好。”青衣少年从袖口拿出一个精致的酒壶,微笑道:“他还等着下回来李掌柜这儿喝酒呢,如若这回儿把所有酒都拿走了,他下回可就没法和朋友一起喝酒咯。”
“我说,掌柜的,你这可就不地道,我家主人在你这里大摆筵席,要好酒你偏推说没有,怎么就这个毛孩子一来,你什么好酒都往外送了?”
李掌柜眼睛一瞪,见是个小厮,看模样是今天晚上会在这里请客的那个南方富商家的。他本着生意人周全为本的心态,好声好气的道:“这酒我是专门给救命恩人留的,这……”
“这什么?”姓吴的富商随即也到了,他拧起眉毛,道:“你以为我没钱吗?五百两,我就要这坛酒。”
李掌柜也有点恼了,道:“不卖。”
“哼,一千两。”
“不卖就是不卖,我说吴老板,您是外地的吧。”李掌柜抚了抚自己的胡子,道:“您在开封,可要记得哪些人不能惹啊。”
吴陈贵一使眼色,身边的家丁就一拥而上,想要抢那坛子酒。他也不是舍不起这坛酒,只不过是刚进开封,务必要让请来的客人知道自己有多大的面子,好在这里站稳脚跟罢了。
青衣少年从筷子筒抽出几根筷子,左手抱着酒坛微微旋身,躲过向他扑来的家丁,右手轻轻一掷,筷子以疾风一样的速度穿过另个家丁的衣领,带起一阵劲风,把他定在酒楼的一面墙壁上。同时,脚一拌,让最后一个直接撞在了桌椅上,直接压塌了梨花木的桌子。
他用玉簪簪起的微卷的长发飘扬,长袖一拂间,只见遍地呻吟。
而他左手抱着的女儿红酒坛中,没有一滴酒洒出来。他则是自顾自的轻巧抬起大坛子,只是轻轻一倒,涓涓细流便注入那酒壶中,一滴未洒,水流均匀。倒了七八分满,那少年一个旋身,劲瘦的手臂便环住了本来架在肩膀上的坛子,然后端正放在地上,无声无息。
“唉,我不喜欢打架的。”少年有些苦恼的点了点下颌,满地打滚呻吟的家丁嗷嗷叫,他熟视无睹的穿过他们走向酒楼外。“掌柜的,按照往常那样处理吧。”
李掌柜笑眯眯的看着双腿有点打颤的吴老板,道:“您请吧,今晚的筵席请另找别家。不过您做了这事儿,我敢说整个开封没有酒家敢接您的这一单了。”
“知道那位顾小公子是谁吗?”李掌柜遥遥望着青衣少年走远的方向,顿了顿道:“对了,您来自外地。那我们换个说法吧,您知道,开封半数的商铺,都属于谁吗?”
惹了顾小公子,想在开封做生意,分分钟玩死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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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城繁华富庶,靠近河堤的岸边杨柳依依,斜阳荻花客舟,别离笙箫折柳,偶尔还有悠扬的歌声从远远的地方传来。
在开封一个僻静的角落,一个园子悄然易了主。
“红尘孤傲客,天涯羁旅人。”蓝衣飒沓的青年慢悠悠的晃着扇子,念叨着左右楹联,笑意盈然。“寻欢,牌匾又该写什么?”
没有什么比这两句更适合他们了。
他们踏过错轨的时间,走遍天涯海角,看尽纷纷扰扰的红尘。
“还未想好。”李寻欢右手执笔,左手挽袖,墨笔翻转。
“不如,就叫永忆江湖?”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李寻欢沉吟一番,抬头浅笑。“不错,难得你有闲心来想这个。”
人世自然处处有江湖,但于他们而言,家乡已远,江湖不复,只有在回忆中静静回味。
永忆永忆,仿佛是个咒。
“寻欢,你写一幅,明儿我拿去让工匠刻出来挂上去。”楚留香向外踱了两步,摸摸鼻子。园子里以前长满了杂草藤蔓,现在清理的差不多了,倒是换上了新栽下的桃树。
“哎,我忘记置办一套梨花木桌椅了,还有摆在树下的竹椅,对了,再让人在院子里打口井……假山我没有见到好的,老王留心着了,大概十日左右能有下一批……”
李寻欢挑着嘴角,眉眼带笑:“想这么细?”
“以后是咱家了,当然要怎么舒服怎么来。”楚留香施施然走进厅堂,里面已经放上了合意的家具。并不显得贵气,反倒是典雅中带着些朴素天然。
顾惜朝拎着酒壶,已经等候他们多时了。
“铺子都在正常运营。”他笑道:“今年北方洪水,已经从北边的铺子拨了点送去赈灾了。”
“挺好的,我记得王老板说过,他新进了一批古玩,回头我去看看有什么好的。”
“还有什么要选的?”顾惜朝笑容非常开心。五年了,他们终于结束了漂泊的生涯,在开封安顿下来,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嗯,把园子里的梅花全砍了,换成桃花。”楚留香轻描淡写的说道。
“……冬日梅花很美。”顾惜朝有些迟疑道:“平日看你也挺正常啊,也不讨厌梅花,这回怎么……”
“啧,说砍了就砍了。”
前些日子,李寻欢和他说,他曾经和表妹一起看过梅花,又说表妹曾经是他的未婚妻。虽然没说具体的事情,他已经敏感的知道李寻欢的过去的情伤定是和这位表妹有关。
不知道为什么,非常不高兴啊。
顾惜朝纵使奇怪,也点头应下。不过见到楚留香专注的看着手中玉佩的眼神,却有些好笑的摇摇头。
他应当是……应当是对师父……
五年了,他们过雪山,访古墓,想要探求那一条回家的路。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又是最好的同伴,携手走过最艰难的日子。
如果是楚先生和师父的话,他欣然。
“惜朝,来了开封,第一个想法是什么?”楚留香问道。
“读书,次年科举。”顾惜朝慢慢道:“我总得试试。”
当年的李寻欢是不满官场倾轧,弃官回乡,而比起李寻欢来说,野心更大,复仇心更强的顾惜朝,自然是要试试如何上去把那霍乱国纲的六贼扳倒的。
高俅最终还是被救回去,不过由于伤了心肺,已经缠绵病榻许久,再也没精力蹦跶了,怕是过几年就会死去。
李寻欢教过顾惜朝很多东西,文采武功,兵法诡道,阵法八卦,奇闻杂谈。
他不仅仅学习儒家忠孝仁义礼法,更是看过了广阔世界。有了顾倾城打底的顾惜朝,吸收这些东西的速度飞快,如同海绵吸水。
当年的洛阳牡丹顾倾城,渐渐地淡出人们的视野。
但是顾惜朝不会忘记那一日。
他心中有一份仇恨。
高俅遇刺,圣上震怒。
圣旨要求彻查此事,以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查封红袖坊,逮捕了六名女子,其中就有红衣。主谋葬身火海,所以六名同谋便被即日处斩。
红衣的手背反绑在身后,她是去转移姐妹的途中被抓的,她和六个女孩子死不松口,当年红袖坊的女子被她们悄无声息的送向各地,转向暗处。
红衣一力承担下刺杀高俅的罪名,六个女子被推上断头台。
那一年的洛阳被血染红了半边天。
六名歌姬被押送刑场,她们没有穿着平日的绫罗,而是素衣散发,可是娇媚的容颜依旧动人。她们一边巡游一遍吟咏,反反复复的是那一首《上邪》。
洛阳城依旧是那个洛阳城。
秋风泣血,风中的歌声宛如呜咽,飘去很远。
顾惜朝就这样站在汹涌的人潮中,沉沉浮浮,像是一叶被浪花拍打的小舟。他看到往日对他笑颜如花的姐姐如今大义凛然的看着向她举起的屠刀,眸中无悔无惧。
直到……血模糊了视线。
那时,李寻欢问他:“如果佞臣当道,国纲不正,圣人糊涂,该怎么办?”
他的答案是:“力挽狂澜。”
他看着六个高悬台上的头颅,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