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无可退》川渠

16、第 16 章

　　十一月底街上已满是圣诞节的氛围，相继着有数个同学问起绿萍假期的打算，她的答复是回家。他们知道很多亚洲人都会过一个叫做春节的节日，要阖家团聚，就在圣诞节之后不久，于是撇开了她聊起各自的安排——在家火鸡大餐，去瑞士滑雪，到夏威夷跳草裙舞……或者计划写论文做实验哪都不去。其实家在哪里？台北那里除了母亲并没有人真的想念她；剑桥这里住的是费云帆的房子，而他也离开一个多月了，他的疗伤时间比她以为的要久，她从来不知自己的杀伤力有那么大。
　　每个人都盼着圣诞假期，绿萍最近在做的一个项目的指导教授也为此举办了个聚会，受邀的人各带一份餐点。想到圣诞，想到春节，然后想到饺子，于是绿萍带了一整个餐篮的饺子。这种东方特色的食品，维罗妮卡只能打打下手，本来只是想解解闷排遣下寂寞，结果做了四分之一个冷柜的量，送了些给邻居们，剩下的绿萍都带去了聚会。
　　美食能够打开人的心，能够消弥隔阂。绿萍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力量，不时就有人找她说话，问这个问那个，开头还会聊聊各自的研究项目，过了片刻问的都是饺子相关。会的人总觉得自己会的很简单，她觉得自己只是带了点小食，但不妨碍别人认为她手中的是艺术品。面粉、牛肉、鸡蛋、茴香、胡萝卜、紫甘蓝、粟米粒、菠菜合计八种配料，绿萍做出来十几个花色，汤饺、煎饺、蒸饺，黄色、红色、紫色、绿色，胡萝卜牛肉、茴香鸡蛋、鸡蛋蔬菜、全素食，船形、半圆形、元宝形、三角形、圆形。聚餐很快就变成了饺子研讨会，结束的时候大家还相约了下次聚会的时间。绿萍因为不良于行，与查姆斯约定过来接她的时间，结果到点他还没来，只能继续喝茶叨扰教授。
　　母亲说过她的厨艺很是不错，但就是没第二个人这样赞过她，这是第一次被人称赞，还是外人还是一群，绿萍心情格外的好，连费云帆久久不归造成的郁闷都烟消云散。接到门房通知车来了，绿萍就告了辞，操纵着轮椅到了宾利车处，下车来帮她推弄轮椅的却不是查姆斯。“费云帆？”
　　“嗯，我回来了！”男人笑着给了她个拥抱。
　　绿萍忍不住小声抱怨，“你离开了好久。”
　　“我知道。法国那边问题解决后，我又去意大利看了看，还有罗马、英国、西班牙。”费云帆上了驾驶座，系好安全带，也不急着开车。“有点事，我得想想清楚。”
　　绿萍知道那本书是起因，至于费云帆想的什么想清楚没她就不知道了。这个话题她也不想继续，假装听不懂，感慨了句，“真好，那么多的国家，还都是旅游胜地。我就只去过日本、泰国跟新加坡。”
　　“下次带你一起。”费云帆也不多话，抛下这么一句，就发动了车子。
　　绿萍不敢去探究这个“下次、一起”是个什么意思。

　　虽然犹豫不决不想还是占了多数，到十二月中旬，绿萍还是不得不订了飞台北的机票。楚漪给她打了电话问她与费云帆是不是真的在一起了。
　　“我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你不用一起的。”绿萍收拾着行李，自以为没多少东西还是整理出两个大皮箱，然后意外发现费云帆也在收拾行李也是要飞台北。
　　“你回家是探望家人，我也有亲人在台北啊，中国人春节是必须要团聚一起的。”这是费云帆的回答。
　　绿萍心里头嗤鼻，这个喝了那么多年洋墨水行事一派西风的假洋鬼子，现在忽然说春节说中国人的传统简直违和得不得了，而且汪费两家相识也有二十多年两家聚会就从没见过他去年都还是她头回见着他，不过这么个借口她也就不可能真的拦着他了。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总觉得费云帆这次回来后变得无赖了很多。
　　“为什么我们的票是一起的？”候机厅里，绿萍忍不住质问，这会儿她才发现他们俩的票是连号的，可明明是分开买的啊。
　　“既然都要回去，为什么不一起呢；既然都同一班机了那干脆坐一起吧。”费云帆微笑，雅致中带着点痞痞的味道，趁着绿萍为此愣神的片刻，拿过她手中的机票跟证件。“在这等我，我先去把行李托运。”

　　昏沉沉睡了数个小时，醒来飞机已在机场上空盘旋。绿萍没有通知家里她具体的归期，不在意她的人是没必要，在意她的人她又不忍对方操劳。跟之前的机票一样，绿萍之前预约的航空服务早不知什么时候就被费云帆取消了，于是下了机就只能跟在他身后过安检取行李，然后打算去坐计程车，又被他拦住。
　　台北这边费云帆很少回来，就她所知这边他并没有聘请什么管家司机之类。绿萍不知道谁会来接机，然后看到来人直接惊住了，回过神才照着旧日的称呼打了个招呼，“费叔叔，费婶婶，你们好。”
　　“大哥，大嫂，好久不见！”来人是费云舟与他太太雅芙，绿萍受到惊吓的片刻，费云帆已经拥抱过两位进入到闲话家常的步骤。
　　雅芙的眼神在两人间扫了几个来回，然后面色微显尴尬的朝费云帆开口道，“云帆，绿萍现在还叫你大哥跟我叔叔婶婶不是太合适吧？”
　　“要绿萍一下子改口也不容易，先让她缓缓慢慢再适应吧。”费云舟接口道。
　　绿萍不敢开口问询这“缓缓、慢慢适应”是个什么意思，总觉得会扰乱自己整个世界。低眉顺眼跟在费云帆身后上的车，然后就扛不住时差的影响打起瞌睡来。

　　再醒来是个陌生房间，揭开薄被绿萍够着吊环把自己移到轮椅上，在盥洗室用了坐便器然后整理好衣衫又洗了把脸，她才察觉不对，这里不是费云帆在剑桥的那栋别墅，也不是酒店里，更不是自己家，怎么一个房间里会有那么多符合她需求的无障碍设施。迟疑中她推着轮椅出了房间，熟悉的走廊告诉她这是费云舟的宅邸，绿萍惊惶起来，费云帆说过他们只会是朋友，但眼前这种状况离他的承诺实在是遥远的很。
　　“汪小姐，您是在找费先生么？”
　　绿萍正不知该往哪处走，然后就遇着了费家的仆佣，“你知道他在哪么？”
　　“先生在二楼书房跟费先生谈事情，费先生交代过您醒了可以先去茶室根夫人聊会天，他稍后就来找您。”
　　绿萍知道茶室在哪，就把女佣打发了下去。她不是第一回来费宅，这女佣并不眼生，口中的称呼也与往日无差，只是语气并不相同，对方眼中那种小心翼翼探究的神情更是令她很不自在。
　　想着是先回房间等费云帆回来，还是去茶室跟费婶婶喝个茶套点话，走神里绿萍发现自己的轮椅滑出去了一小段，而两三米外就是一座室内电梯。走进去，按了二楼的按钮，出门拐两个弯就是费云舟的书房，门并没有合上，费家两兄弟的话清清楚楚传入她耳中。
　　“好端端，你竟然会看上汪家的这个女孩子，如果是以前还好说点，现在？”先是费云舟的声音，绿萍一点不意外于他的反对。
　　“大哥，绿萍她很好！”费云帆想要辩解些什么，又被他哥打断。
　　“我知道她很好，但是她再好也改变不了她现在残疾的事实。更何况你是我弟弟，我眼里你值得最好，就算对方是公主，我也能挑出百处不足千种错。”费云舟叹息了一声，又道，“你看，我跟汪展鹏相交几十载，一直同辈相称，现在因为你动了春心，害我要平白低他上一辈。”
　　绿萍有些不可置信，费云帆的转变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听起来费云舟是知道了些什么，而且显然的不反对，但谁家的长辈会真不在意这种事呢。绿萍定了定神，继续“听墙角”这种她以前不屑的行为，房间里两兄弟继续说着贴心话。
　　“你以前总说我该找个人定下来，我并不反对这种想法，但一直兜兜转转就是没找到，你以为我就是想游历花丛，我只是没有刻意的去找。很多人都很好，但就是感觉不对。那次汪宅的自助餐会，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后来百无聊赖才去的到的很晚，然后就遇到了绿萍，当时就心动了却骗自己说她很普通与其他优秀的名门淑女别无二致。一次次我看着她渐为之意乱神迷，然后事故发生哀叹自己差点失去世界的光彩的时候，我明白我找到了那个人。大哥，因为我是你弟弟，所以你觉得她跟我不相配。但在我看来，我是乘人之危那个，如果没有那件事，她身边的位置无论如何都不会属于我——我离过一次婚，违背了当初的誓言；之后还有太过丰富的情史；比她足足长了十五岁，在她那个年龄来说，我就是个糟老头子……”
　　绿萍不敢再往下听，费云帆对她的心思比她以为的要早也要深，她有些不知所措，想静静想找个人诉说一下。先打了电话给家里没人接听，拨给母亲是服务生接的说是在做SPA请她稍后再打过去，然后想起之前楚漪问她的事，正好自己已经回来电话拨过去对方也有空干脆直接约了下午碰个面。
　　费云帆找到她时候，绿萍已经平复了心情。
　　“你之前睡着了，稍后我哥这又有个聚会，你爸妈也会过来，所以想你先在这休息会儿，晚上你们一家再一起回去。”费云帆解释道。
　　绿萍注意到费云帆话音里带着点小心，似乎是怕她问这里装潢的问题，其实她也不敢。“嗯，知道了。那个，我跟楚漪约了一起咖啡馆喝点东西，这边司机方便用一下么，或者你帮我叫个计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