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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路德维希(5) ...

  •   总有回家的船,总有离岸的帆,也总有一个穿越的异乡人,来拯救黑暗世纪的迷途大众。我糟蹋了一大桶金盏花汤,被艾瑞斯追着打,天知道我有多抱歉,但是我的头也因为他那些宝贝药液变得更加恶心。夜晚的冷空气融入了无边黑暗,我哆嗦着从井里又打出一桶水,咬咬牙从头到脚给浇了下去。

      我是丁乙君,我是习惯性时空穿越症候群患者,我去过挺多人家做梦也想不到的地方,比方说,晚中世纪的英格兰。我觉得我今晚可以不用睡了,否则我可以睡到第二天中午。穿越从来都不好玩,我被砍死过,钉死过,溺死过,而我很乐意想想这次我要怎么死,这就像是白天要怕黑夜,看见要怕看不见,尖牙和利爪怕捕不到的东西,残忍遇到阴险也得要战栗。

      “黑暗在蔓延。”

      “嗯哼?”我听见克里斯托弗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古老的语言和我在罗马听到的别无二致,沙哑得背离了他年轻的外表。教士裹着他的黑袍子,融入了看不见的夜景,头顶没有星光闪烁,只有弦月拖着它迷离的光晕。我觉得很冷,但不想叫人家看出来,所以我希望可以不要说长句,免得我要哆哆嗦嗦地讲上一大串。但教士不这么认为:“可纵然黑暗蔓延,太阳也依旧在地球的另一边;当月亮从天空回到它的国度,太阳就必定要再从海里升起。”

      “可我真不这么想,克里斯。”我很用力地吸了鼻子,想找先前用来系教袍的那根绳子,找不到,但反正穿的衣服也是湿的,一根麻绳没什么用处。“我本来是胸怀大志的来着,但是我总觉得我无能为力。我不过是一介凡人。”

      “我知道啊。”

      “……”我是不是被这家伙耍了,从一开始。

      “可就算是对凡人而言这也未免太快。”克里斯朝我走近,脚下的地面被枯萎的植物所覆盖,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所有人都知道战火已经停歇,但没人知道死神要何时降临。但是我从不这样更认为。那群法国佬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况且时势艰难,我能听见那些风吹草动,它们乘着夜晚而来,如果不加以制止,我们就得眼看着一切被撕成碎片。”

      他似乎很想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可惜,他没我高。我不知道对这样的长篇大论该作何回答,我甚至不能保证我是否听懂了每一个词,但是克里斯没给我说话的机会:“一直有人在监视着我们,一双双蓝色的、灰色的、棕色的眼睛,从窗外和墙角,在人群中盯着,像从地狱来的。有人在等你,路德维希。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出现在这里,但是你是一个警告,要警告我们所有人。”教士的目光像把尖刀,游离地环顾着四周,锐利得能把空气切成碎片,“别告诉任何人你是谁,也别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目的,你要掩人耳目,就得先迷惑众人;你要光明磊落,就得先苟延残喘;你要从窗户里出去,从烟囱里进去,因为远离国王大道,所以你要在地下潜行;摒弃白昼,让黑夜做你的盟友,避开白的鸢尾,蓝的鸢尾;若有人教你死,你就划开他的喉咙,你要用剑,用匕首,用你手里的一切,还要用牙齿咬,还要用指甲抓。天马上就亮了,太阳马上就要驱散夜晚的迷雾,但你还有时间,你还有时间。”教士声音急促,呼吸的节奏紊乱而压抑。他抓住我,抓得很紧,而眼光还是那样锐利地切割着周围的黑暗,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于是他尽可能地贴近我,在我身边耳语道:“看见那边的路了吗?你看见了,没错,通向布莱克伍德,你就朝那里走,一刻也不要停,浓雾将遮蔽你的眼睛,但也将遮蔽他们的。在那里找到埃莉诺的十字架,每天午夜都要守在那等我,等一个星期,等不到你就走,记住,要躲开鸢尾花。”最后教士终于是把我朝那方向上狠狠一推。我回头看向他,却看见有人影从他身后站立,双手高举,闪过金属器的骇人光泽。

      “克里斯!”我大喊道,声嘶力竭,但似乎太晚了,我感到有些许温热的液体溅到我的脸上,而夜色温柔。一个人的影子就在我面前倒下,我睁大眼睛盯着他脖子上深可见骨的伤痕,看见另一个持刃的人逆光站着,瘦削,看不见容颜。

      “你必须走了。”这是克里斯的声音。我能听见周围嘈杂的金属碰撞声,这无疑是一场混战,我回过神,四周是我曾经熟悉的血腥。我看见克里斯拿着滴血的短剑,有东西顺着他的脸淌下来,一直进到他裹着的教袍中。我沉默,却又开口说:“我不会走的。”教士的脸上露出的表情像极了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不太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但是总觉得好厉害的样子。”我掰开地上死尸的手,捡起那把宽刃的剑,重量使人安心,“确实,你是对的,我必须得走,但是这只是对我而言——”我举起长剑,砍向克里斯身后一个挥舞链锤的汉子,三两下周旋,已将将他放倒在地上。克里斯对此表示惊讶,但脸上却仍旧是笼罩着阴郁。我不知道他的意思,砍倒了另一个人,又接着对他说:“我曾在罗马呆过,我是说,古罗马,就是耶稣传道那会儿。”克里斯换了一把长剑,一声不吭。于是我继续:“我当过角斗士,我学习剑、斧头和三种矛,我赢过很多次。”顺着火光走,我看见眼前的混乱,“克里斯托弗,你知道很多东西,但是我也同样知道,我知道我不能离开你,就像我不知道这场暴乱因何而起,但我知道若我离开,你将必死无疑。”我嘶哑着嗓子吼出这些话,不知道克里斯是否能听见,但我不敢停下来寻找他,我必须挥动手里的武器,就像是我在竞技场里所做的一样。东方已是鱼肚白,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清楚。我背上挨了一下,传来皮肉撕裂的声音,但是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在这样莫名其妙的斗争中我仿佛又回到了古罗马时代,我手里有剑和盾,我砍杀的肆无忌惮,我是竞技场的冠军。他们人太多,我逃不出去了,但死亡终究不能让我留下遗憾——我抬眼寻找那个伤了我的人,却看见克里斯托弗双手持剑,向我的脖子砍来——

      “够了。”有人说道。我看着克里斯,他的眼中没有一点情绪。听见这个命令,克里斯放下手中的利器,看向命令的发出者:“大人?”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中是一个金发的男人,穿得整齐,看不出年龄。他理了理身上的锁子甲,把刺剑交给另一个人,没看我,问道:“让他跑了么?”

      克里斯托弗把剑从我脖子上移开,让出身后的的人:“但我们抓到了海因茨。”

      确实有个男人跪在了地上,被几个士兵模样的压制住,全身都在流血。我感到异常困惑,因为我难以理解抓到个理发师有什么好炫耀的,他们在干什么?这群人是官方军队么?这个是叛乱吗?我希望克里斯的逃跑意见还能有效,因为我现在真特么后悔没让这个想要我命的混蛋死在夜里。金发男人走近海因茨,蹲下,揪着他的头发让他看向自己:

      “我弟弟呢?”

      海因茨冷笑,明显的强弩之末,一口血水吐在男人脸上:“你说呢?杂种!”

      男人没有多不开心,对海因茨的侮辱毫不在意:“听着,海因茨,你是我父亲的家臣,我不想到最后闹得不愉快。”他站了起来,擦掉脸上的血污,“所以你不妨告诉我,在哪里能找到我亲爱的伊里斯?”

      告诉你就有鬼了,虽然我不知道谁是那该死的伊里斯,我腹诽。反正没人管我,我四处乱看看,我盯着克里斯,那死教士不睬我,于是我瞪了他一眼,转过头看到影子里站了另一个教士打扮的人。他戴着兜帽,一缕红色的头发从额头处耷拉下来,裹着幽灵般的黑袍子,从头到脚严严实实,露出的半张脸很干净,能看出是个绿眼睛的年轻男孩。我又看向海因茨,一副“同志你受苦了”的表情。没想到我们俩视线一对上,海因茨却笑了,血从他的嘴角流下,他说:“你要找耶茨公爵,不妨去问问你养的那只小鸟。”

      红头发的教士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英格兰只有一位耶茨公爵,他就站在你面前。”他的声音哑得叫人害怕,但更叫人害怕的是掩盖在他红色头发下的另半张脸:一只眼睛是瞎的,整个右脸像被火烧过,覆盖着腐烂的深红,青紫色的血管蜿蜒在其间,像是地狱的恶犬伸出了舌头。金发男人看了他一眼,没多说,挥手示意,于是有人在海因茨的脖子上横切一刀,送他上了路。

      “管好你的舌头。”金头发说,但没表示对谁

      “还有别露出你恶心的脸。”他补了一句,指向明确。

      “所以——我们可以解决一下更重要的事情。”完蛋了那个看起来是老大的男人冲我来了,“蒙住他的眼睛,不能让他看见。沿途留点心,我不想让他这么跑了,别让任何人靠近他,上三道锁,找几个靠谱的守着。”他看向克里斯托弗,意味深长,“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你该认识下英格兰的耶茨公爵,比方说,额,我,帕里斯·利奥诺拉·耶茨。”金发男人神情愉悦,在我面前蹲下,然后,呼吸,把气吐在我脸上。我看了他一眼,友好地笑了笑,目光转向别处,看见空中飘扬的旗帜——长方形的旗帜,沿对角线分成蓝色和白色,两边各有一朵鸢尾花。

      白的鸢尾,蓝的鸢尾。在我的视线陷入黑暗之前,这是我看见的最后的影像。我觉得好像发生什么不对劲儿了,所以当有人想把我押上马车时,我拼命地挣扎着,即使这徒劳无功。终于有人往我后脖梗子上使了记手刀,我感到意识渐渐远离了我,但是就在我陷入昏睡之前,我听见有人在说:

      “记住我的名字,天谴者。”是帕里斯,那个金发男人。

      我又听见有人说:

      “你还有时间,路德维希。”

      那是克里斯托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路德维希(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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