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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起云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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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筱所住的宁阳殿气派十足,卯时,我们在这里聚集给太子妃问安。
“嫔妾等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杜筱吩咐我们起身的时候,我们目光相对,她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端庄地点点头。旁人误以为她是对这些新人很满意,都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我们按照位分坐下,我坐在第二席,心里默默算着筠淑为什么昨晚没来我这儿。杜筱从容地坐在上席,金良娣一脸谄笑地和她拉着家常。无非是一些柔贵妃怎么得宠、她爹爹哥哥怎么受用、丞相多么英明之类的,杜筱神色自若地听她说着,我心里早就厌烦得不得了。我悄悄看向其他人,他们一句话插不上,也是满脸怨气。
“娘娘,我金家历来是出美人的,你看贵妃娘娘就是啦。要嫔妾说啊,这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就是慧眼识珠。嫔妾之上只有娘娘这样聪慧的人,剩下人,在嫔妾看来都算不上什么货色。也难怪了!”金良娣一边说,一边时不时用柔媚的凤眼瞄着我们。萧婉凝和俞秀笺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潘妤倒是没什么反应,顾紫嫣有些恼火,却看得出她不敢发作,吕玲月攥紧拳头,怕是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心里很想笑,这样一个不知深浅,嚣张跋扈的蠢女人,有什么值得你们生气的呢?
杜筱依旧得体地夸赞着她。
顾紫嫣怕是忍不住,拿起手帕笑了起来。金良娣回头瞪了她一眼,顾紫嫣终于盈盈开口了:
“良娣,你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啊?瞧你这样子,哪里像个千金大小姐?说你是东施在集市上哗众取宠地自卖自夸还差不多。你可不是美么?但是你的心,恐怕比那东施的脸还要丑上三分呢!”
众人掩嘴吃吃地笑。杜筱也忍俊不禁,连连笑骂道:“顾美人,金良娣花容月貌,你何以用东施相比呢?”
金良娣冷哼了两声,指着顾紫嫣的鼻子说道:“你这个臭丫头,敢在太子妃面前造次!”
顾紫嫣连忙装着打嘴说:“哎呀,嫔妾就是不会说话,长这么大了还是口无遮拦,眼睛怎么看,心里怎么想,都想要说出来。娘娘可别见怪啊!”
我看这顾紫嫣为人直爽,怕是一个正直但是意气用事的人。
吕玲月早已经忍不下去,翻了个白眼说道:“娘娘,嫔妾今日身体欠佳,先回去休息了。”
杜筱显然长舒了一口气,扬扬手说:“那今天就散了吧,本妃还要去给皇后娘娘那里做事。众位姐妹一定要好好相处,切莫嘴上不饶人。”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顾紫嫣一眼。
我待众人走完之后,留了下来。杜筱显然明白我的用意,对我说:“萦淅,你随我来吧。”
我没料到她知道我的名字。我跟着她进了里屋。杜筱的房间很是精致,柜子都是上好的菱花木,百子被的绣工也是上品。
我行了个礼。
“金陵沈萦淅,见过杜筱姐姐。”
她一挥手,立刻褪去了那副端庄温顺的姿态,显出了一股子凶相。我想这才是杜筱吧,和她哥哥杜子辰一样,睿智多才、雷厉风行,那股娇娇弱弱、知书达礼的样子不过是给外人看的。
“少来这些客套,你别以为那几个丫头是好惹的,我杜筱是武将家出身,就烦这些罗哩罗嗦的东西!”
她长长的后摆一甩,真是让我吓了一大跳。
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安缜嘱咐我转交给杜筱的。我并不知道信件的内容,只是杜筱看完之后,眉头一紧,手指也有些抖动。我问道:“怎么?是什么事?”
杜筱看我一眼,说道:“这个你无需知道,到时候我会告诉你。还有你最好心里清楚,让金家那个贱人做良娣不过是我找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哄那个皇后开心,我真正的目的是让她风头最盛以便于你能隐藏自己,安安全全地为咱们的家族做事。还有,你小心着点你那个筠淑姐姐,我知道你们俩的交情,不过你了解淮安王么?”
她这样气吞山河地发表了一番言论之后,我被惊得目瞪口呆。我想,她的意思已经再明确不过了:她和安缜有预谋、金良娣是个幌子迟早要死、我要注意筠淑——不,淮安王!
我点头道:“娘娘的意思嫔妾明白了。”
杜筱不耐烦地白了我一眼:“别在我面前‘娘娘’‘嫔妾’的,我最烦这一套。你这个女人应该也不笨吧?那就少惹我生气,到时候死了都没人救你。你回去吧,没有外人的时候我们之间你我相称就好,别说这么多废话。”
她一说完,就扭头离开了。我半晌才回过神。
昨天看到的杜筱只是表象,今天我认识的杜筱,才是真正的她。
我回到娉兰宫的时候,没料到吕玲月来了。她一脸仓皇的神色,见我回来如见救星,拽着我说道:
“沈姐姐,你帮帮我啊。那个金良娣三番五次来我这儿找麻烦,我的住所和她半步之遥,这让我怎么过日子啊?”
我拍拍她,宽慰她道:“你别急,金良娣只是嘴上功夫而已,她心地不坏的。你面子上多让让她,毕竟咱们还要相处很久呢,总不至于现在就撕破脸啊。”
吕玲月还想再说什么,我心里烦躁得很。她又问道:“沈姐姐,你知道今天太子会去谁那里就寝吗?”
我冷冷一笑,说道:“随便谁都好,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太子去决定,你我操什么心呢?”
“姐姐不急么?”吕玲月斜着脑袋,非要问出个所以然。
“急不急也是那样,随他去吧。”我说着走到桌子旁边,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西湖龙井,还是这个味道合我心意。
吕玲月又问:“姐姐,你知不知道,有个方法可以吸引太子殿下,让他每天都过来?”
我喝着茶,头也不抬地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实在自讨没趣,最后喊声告辞就走了。我叹了一口气,默默摆弄着手上的翡翠镯子。这个镯子我带了很久了,还是很多年前过生辰的时候安夫人给我的,那翡翠颜色饱满,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
门外树叶沙沙作响。
我叫赤兰进来,她问我有什么吩咐,我不回话,她也在一旁站着。
“你帮我个忙。”
赤兰把所有门窗关好,我在她耳边悄悄地吩咐下去,她点头应允。在接到安缜给我的指令之前,我自己也得有一番打算。无论将来这些事情对我而言有没有价值,我现在必须有所行动。
我把东侧的一个窗户打开,故意把声音放大,说道:“赤兰,少爷的信我看完了,你赶快去把它烧了。”
我挤了挤眼睛,赤兰立刻就会意,答应道:“好的,可别叫别人发现了。”
我装出警惕的声音说:“你可小心点,快过来,你知道少爷让我做什么吗——诶呀,这窗户怎么敞开着?你帮我把窗户关上。”
我用眼神喝住她。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娉兰宫外是一片景致还算不错的小花园,几棵灌木就在我东窗之下,一个身着粉红色宫女装的女人蹲在里面。我回头看了看赤兰,她悄没声地走出了门,趁那女子不备,捂着她的嘴将她带了进来。
我坐在贵妃榻上,那女子跪在我面前,并不反抗。
“你是什么人?在我的地盘里鬼鬼祟祟的,抬起头来。”
她抬起头,我仔细看她,觉得很是眼熟——是我进宫的时候看到的,那个不像中原女子的宫人。
我冷哼一声,问道:“快说,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扭过头去不回话,我感觉我被她激怒了,遂走上前去,长长的护甲敲在她有些枯槁的脸蛋上。我把她的脸扳回来,一字一顿地说:“老老实实回话,不然,本妃把你带到皇后那里去。”
她依旧躲避我的目光,咬牙切齿地挤出了几个字:“你尽管去啊,你以为我怕你?”她自嘲地笑着,又说:“你的命还真大,你居然还没死,还长成这幅鬼模样儿了!”
我心下觉得更加有趣,难不成,我这么快就被人抓住把柄了?我顺着手的方向把她的脸甩了出去,她重重地倒在地上。我看着她狼狈地爬起来,怨念的眼神,让我的心里越来越没底。
“你和祯妃是什么关系?”我开门见山地问,不想再做过多周旋。
那个女人起初还在冷笑,接着,仿佛发疯了一样癫狂地笑着。赤兰走上前把她按在地上,怒斥道:“良媛娘娘问话,不得无礼!”
我示意赤兰下去,扬起下巴问:“你说不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发红的眼眶此时格外渗人,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拼尽了老命。
“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是要打听你的消息。你和你母亲像极了,沈萦淅!”
最后三个字,说得让我的骨头都随之一颤。她知道我的名字,她认识我的母亲?!是的,她一定和祯妃有什么关系,可是,我不了解有关那个女人的任何事情!我不知道从何查起。我现在要竭尽所能,从这个女人的口中套出更多的话。
“我和你初次见面,有什么血海深仇值得劳您大驾来彻查我的消息?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交代,否则别怪我真的请皇后娘娘出面处理了!”我按捺住心中的恐惧,尽力让自己显得镇定。
这女人颤悠悠地站了起来,指着我说:“你别以为皇后那个老妇能帮你,她杀我?她会遭天谴的!别白费力气了,我只是要打听你的消息。我在宫里没有其他熟络的人了,你觉得我一个老女人能把你怎么样?”
我说道:“你这个人还真是有意思,一个劲儿打听我的消息,却丝毫不透露你的身份!好啊,我告诉你,我是怀化大将军的侄女,当今太子的良媛,你还有什么话要问么?”
一不留神,她一把拽住我的衣领,我感到了重重的杀气。赤兰已经走上前,我厉声叫她下去。那女人把我推到墙角,扼住我的脖子说道:“你这个臭丫头可真会编故事,怀化大将军的侄女?你这条贱命还能混到这个位置,你有什么妖术啊?我告诉你,你根本不是什么将军的侄女,你不过是个罪犯的女儿——你那个倒霉的妹妹去哪儿了?你们全家都是罪有应得,你就应该和你的爹娘一起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她说完这些话,就松开我的脖子,往墙上狠狠摔了过去,然后飞快地冲出了大门。赤兰连忙跑过来扶我,一口气没喘过来,我开始剧烈地咳嗽。赤兰送了一杯水上来,我慢慢喝下去,这才舒服了些许。
“我叫你做的事,赶快完成,最迟今晚!”我惊魂未定地说道。
她正要下去,我立刻喊道:“刚才什么人都没来过。”
晚饭之后赤兰回来,对我说浣衣坊死了一个宫女,上吊,四十出头,是个异族人,正是那个滋事的女人。我心里一沉,更加恐慌。
“她是什么人?我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现在肯定不方便给家里写信,难道我要自己去查这些事情么?”我感觉额头上已经冷汗淋漓,赤兰拿过帕子来为我擦汗。
赤兰静静地说道:“你先别急,我慢慢跟你说。这个女人是祯妃的侍女,听说十二年前有一场很严重的命案,是潜入中原的蒙古人做的。后来太后娘娘因为忌讳,就把祯妃给赐死了,她的锦鸾公主是龙脉,太后并没有杀她,可公主却离奇失踪。皇后娘娘当时和祯妃娘娘交情不浅,就把这个奴才给保住了,把她秘密地送到了宫外,两年之后太后娘娘殁了,皇后才把她接了回来。但是这女人脾气古怪,只肯去浣衣坊做事,最后,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结果。”
我听得入神,却更加疑惑。
我没有告诉过赤兰我的家世,我想她所谓的命案与我那场家变应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现在,唯一知道部分真相的人已经自尽,我想,这件事可以放一放了。
捋捋头发,在红木椅子上坐正,我还是那个娴静的沈良媛。
“太子殿下今晚去哪儿呢?”
赤兰面无表情地说:“吕良媛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