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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

  •   ————半年后——————
      宣室殿内丞相田蚡滔滔不绝,推荐了不少闲居散人入朝为官,甚至一下子就将这些人的俸禄提高到了两千石。刘彻坐在首位,半阖着眼,似乎是在瞌睡。
      这是田蚡私下求见,刘彻虽然是在宣室殿召见,但是并未屏退左右。卫青坐在下首,几次抬眼看丞相,心中都觉得田蚡如此是在是大大的不妥。
      “陛下以为如何?”丞相似乎终于结束了长篇大论,脸上挂着笑,询问刘彻的意见。
      “丞相这就说完了?”刘彻依旧没有睁开眼,声音低沉,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田蚡陪着笑,“臣已全部禀报陛下。”
      “丞相这是把自己想要任命的官都任命完了啊!”刘彻突然睁开了眼睛,猛然坐直了身体,“可是,朕也想任命几个官呢!”
      最后一句话那样响亮,震得宣室之内都嗡嗡作响。
      田蚡瞧着形式不对立刻下拜请罪“臣有罪!”
      刘彻皱着眉头,只觉得脑壳都被这个舅舅搞出来的事搅得生疼,实在不想再做纠缠,冲田蚡摆手道“丞相先回去吧!这些事情朕自会定夺!”
      事已至此,田蚡也不好纠缠,他心中清楚,只要王太后一天还在给自己撑腰,皇帝就不会真将他怎么样。此时也就借坡下驴,告退离开。
      “都是些虎狼之辈!”刘彻瞧着田蚡告退之后,突然将面前几案上的香炉杂物猛然扫落。“全都瞧着自己那点利益!都以为朕是傻子,是白痴!以为他搞出来的那些事,朕都不知道么!”
      刘彻生气起来,是有些怕人的,卫青跪下下首,低垂着头,没有接话。
      “瞧瞧他修的那些宅子,放眼长安,现在有那位公卿能比得过武安侯?”
      刘彻焦躁地来回踱步,黑红的长袍随风鼓动,更加让这位帝王的愤怒被烘托得那样厉害。
      “田地,庄园!哪样他都要占!现在连朕朝廷里的官员任免他都要都要大权独揽!”
      他一脚踹翻了一边的几盏宫灯,灯油泼了一地,不过幸好是白天,灯都不曾点亮。
      卫青自始至终都只是低着头听着,任由刘彻发泄怒火,不发言,不规劝。
      武安侯拜相,风头一时无两,魏其侯似乎已经失势,朝廷之内,人人都争相攀附丞相。卫青作为刘彻近侍,出入宫廷,对这些事情自然是知道。可他从不与人议论,也不发表任何看法,在刘彻面前更是鲜少说话。
      “失了女儿之后,仲卿当真是寡言少语了许多。”
      刘彻似乎是闹够了,有些疲惫的靠着廊柱坐了下来。他不甘心自己的统治之下自己却要受制于人,却暂时也拿田蚡没有办法,以为当着卫青发发牢骚,可卫青又一言不发,感觉像是拳头打进了棉花里,心里堵得慌。
      “臣有罪!”卫青立刻下拜请罪。言语波澜不惊。
      “得了得了!你这张嘴,除了请罪,还能不能说点别的。”卫青的反应其实刘彻也早就清楚,只是心中实在烦闷,想找些话来打发。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仲卿心中还放不下?”
      卫梦夭折之后,不过三日卫青就回到了建章,练兵,朝议,陪着刘彻处理许多事情。是只人突然沉默了许多,半年来,脸上少有光彩。
      “回禀陛下,臣没有放不下。”
      “得了吧,你这话,骗霍去病都骗不住。朕晓得,幼女夭折,你心中定然是伤心的。可朕准你十日的假,你三日便返回建章,足见你心中,还是朝廷的事情要紧。”
      “臣食君之禄,不敢不忠君之事。丧女一事固然悲切,可男子汉大丈夫,当拿得起放得下。臣确实不再纠结这件事了。”
      “那仲卿为何?”
      “臣只是觉得朝廷内有不安,外有忧患,陛下对臣寄予厚望,臣觉得责任重大,不敢有懈怠。丞相之事,臣见识浅陋,不敢妄加评论。”
      刘彻听他这么说,心中也觉得舒坦了一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匈奴又掠我大汉边境了,仲卿想必已经知道。可朕且等一等,等这些恼人的事过去了,朕就要检验仲卿这些年在建章训练的结果了!”
      “陛下指向哪里,臣必打向哪里!”卫青突然抬起了头,自女儿去世之后,那双漆黑的瞳孔之中,第一次散发出这样的光彩。

      元光四年,魏其侯窦婴在渭城大街斩首示众。

      元光五年,丞相田蚡病倒,疯癫痴傻,惊惧而死。

      元光六年,匈奴南下直指上谷,武帝命卫青为车骑将军,率领一万精骑出上谷迎敌。骑将军公孙敖从代郡,轻车将军公孙贺从云中,骁骑将军李广从雁门出兵。四路将领都各率一万骑兵出征。

      ————卫府————
      云舒得知卫青要出征的时候,格外平静,卫君孺和卫少儿几乎都觉得难以理解。
      “阿青可是要出门打仗,不是游山玩水啊!弟妹,这兵家之事”卫少儿最是耐不住性子,见云舒总是不冷不热的过着日子,心中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二姐所说,我都知道的。”云舒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往里面添上铃子呈上的香饵“我家乡有一句话,二姐可能没有听过,说的是“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我第一次在公主府见将军的时候,就和他说过,他将来必然是有一番作为的人。现在他的时机到了,我又怎么能去阻拦呢?再说,我也没那个本事阻拦。”
      “可是”卫少儿担忧得瞧着云舒已经微微凸起的小腹,又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弟妹话是没错,可是你现在是有孕在身的人,阿青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好不容易出征前有两天在家的时间,你不抓紧时间多和他在一起,不能总让他成天带着去病出去疯玩啊!”卫君孺已为人母,见云舒如今有孕在身却要夫妻分离,也觉得十分忧心。
      云舒点上了香,盖上了香炉的盖子,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将军与去病,本来就是亲如父子一样的关系,这几日他在府中,也并非没有与我温存,我不能光想着自己啊!”她低下头,轻轻抚摸着自己微凸的小腹。
      这个孩子注定是不能得到父亲太多关注的,卫青的时代已经来临了,建章骑营这九年的磨砺,现在才是他要展翅高飞的时候。云舒抬起头,冲二位姐姐微微一笑“将军心在沙场,驱逐匈奴保我河山才是他的志向。若能壮志得酬,我也替他高兴!”
      云舒二度有孕,卫少儿和卫君孺时常会来探望,就连宫中的卫子夫也经常差人送来各样东西。实在是众星拱月般的生活。这种生活对于已经11岁霍去病来说却是对他天性的摧枯拉朽式的摧残。
      云舒初初有孕的时候卫少儿就几次警告他不要给舅妈添麻烦,还曾经试图把他带回陈家,但是未遂。家里的仆人嬷嬷也时常拉着他让他不要去打搅云舒。
      本来卫青不在家,他除了早晨要听请来的先生授课之外,闲暇时间为了不让他出去惹事舅妈都会陪他玩儿的,舅妈有那样多的新花样,霍去病心里除了舅舅,便是舅妈最得重视。可是现在,舅舅回家次数越来越少,舅妈又被重重保护,霍去病实在觉得十分憋闷。就在卫青这次回家之前,还带着邻居家的几个孩子把对门姜家的么子给打了。
      卫青原本是出征之前有两天回家整顿的假期,结果前脚才踏进家门,后脚就得带着礼物,领着霍去病去给人家赔礼道歉。
      “去病啊,舅舅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你在家里要好好听你娘和你舅妈的话,先生给你授课也要专心听,不然舅舅回来可就再不带你出来玩儿了!”
      卫青带着霍去病一路跑马,一直跑到了灞河边上,瞧着霍去病卷着裤腿,在河水里摸鱼玩闹,卫青心中也对这次出征感觉没有什么底气,不知道能否得胜,甚至不敢说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
      “知道啦!知道啦!舅舅你都嘱咐过好几遍了!舅舅什么时候也像娘那般啰嗦了?”
      霍去病将手里摸到的小鱼又放回了河里,坐在岸边的岩石上,脚丫子不耐烦的打着水花。
      “哟!还嫌舅舅啰嗦,你娘那么“啰嗦”,你不还是把人家姜家的孩子打了吗?”
      卫青瞧他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小外甥,天生就是这样不安分的性子,云舒还总在自己面前给他打包票,说去病一定不会学坏,真不知道她哪里看出来的。
      “那是他自找的!”霍去病突然跳起来站在岩石上,小嘴撅得比天高“谁让他整天说什么舅舅是靠着三姨的裙腰才当将军的!他瞎说!瞎说就该打!”这件事霍去病本来就觉得自己是占有绝对真理的,卫青带他去陪罪的时候,他可是都快委屈死了。此时卫青又提起,他便再压不住,定要给自己讨回这个公道。
      这件事的原委,卫青其实也清楚,姜家老爷是军中的一位军医,官职虽然不高,但是常在军中来往,难免听些闲篇。家里的么子也不知是如何听得,竟当着霍去病的面嘲笑卫青,霍去病一怒之下抬手就打,霍去病早就是卫府周围一带的孩子王,他一动手,大家群起而攻之,姜家的小子被揍得不轻。卫青去看的时候,半边脸还是肿的。
      卫青见霍去病这么笃定,觉得有趣,便逗他“你怎么就知道舅舅没靠三姨?”
      “舅舅舅舅反正我就是知道!!”霍去病喊了两嗓子,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毕竟还是年幼,朝堂之上,官场之间,一个娃娃又能知道多少。但他生性倔强,心中认定卫青的为人,自然不愿服软。
      “哈哈哈哈!!!”见他这样,卫青突然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道“想不到舅舅还有这么一个童颜知己!没白疼你!”
      见卫青大笑,霍去病也笑了,光着脚,岩石又湿滑,还差点滑进水里。还好卫青手快,拉得及时。
      “瞧瞧,才夸你一句,就差点掉进河里了!”卫青替他把裤腿衣摆都放下来,脚是湿的,没法穿鞋袜,卫青直接把他抱上了马背。
      “不打紧不打紧!舅妈教过我水性!”霍去病倒是挺骄傲,本来官宦人家的孩子大都宝贝,伙伴之中会水的就他一个。每每说起来都觉得特别有面子。
      “啊?你舅妈教你水性?”卫青却是第一次听说,心中疑惑云舒还会水?
      “恩!我六岁的时候舅妈就教会我了!”
      卫青跨上马,拉紧缰绳,催马缓行。
      “你舅妈怎么教你?”
      “开始的时候,只让我在澡盆里憋气,等憋气练会了,就让我在小池塘里练游水,但是舅妈可严格了,我要是敢去得远了些,回家可是要挨手板子的!”
      “后来呢?”
      “后来我就会啦!”
      “这么厉害啊!”
      “当然啦!不过有一次我趁舅妈不注意,游得远了些,被水里的水藻缠了脚,要不是舅妈下水救我,可就糟啦!”
      “吃苦头了吧!”
      “呛了好些水,可难受了!舅舅,你会水吗?”
      “舅舅可没有去病厉害!”
      “是吗?那舅舅回来了,我教舅舅水性!”
      “你行不行?”
      “当然行啦!舅舅怎么不信我!”

      夕阳余晖,霍去病被卫青搂在怀里,骑在马背上,二人慢悠悠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上谈天说地,欢声笑语。
      多年之后,霍去病病榻弥留之时,唯一回想起来的,竟然就是这天,卫青起一次出征的前一天,二人嬉笑回家,家里舅妈已经准备好了饭菜,饭桌上,母亲,舅舅,舅妈大家都笑得那么开心,全然忘记了卫青第二天就要别离。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其实他早就有家,从来不曾孤单。想到这里,他于是露了笑容,将身边的卫兵惊得不轻。这些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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