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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野营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


  •   卫青走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他小心起身,唯恐惊醒了云舒,穿衣束甲,一切都悄然而行。
      将配刀挂在腰间,他就要推门离开,榻上云舒突然翻了个身,面对着他。他站在门边,瞧着云舒的睡脸,心中五味陈杂。虽然名为妾室,可他早已把她当做自己的妻,十年了,十年来的体贴入微,他不是石头,自然知道。
      几年前失了女儿,云舒伤心欲绝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现在她又有孕,自己却要远走疆场。
      罢了罢了,家国忠义,本来就难两全。他咬了咬牙,推门而去。
      云舒在此时睁开了眼,他起身的时候,她就醒了。只是知道他不想被家眷所累,所以忍住了起身的冲动。
      她支起身子,抬着头,刚好能透过窗沿看见院子里卫青猩红的披风在回廊拐角处的最后一道残影。
      今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是这样的别离,有多少丈夫疼痛离开妻子儿女,将自己的一腔热血,一身性命都交给了这四个将领。
      她落下泪来。曾经书中读过【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此时竟是感触如此之深。
      她的丈夫必然能回来,可是可是又有多少人的丈夫从此便是永诀?

      ————塞外—————
      呼衍是部队到上谷之前,卫兵找来的一个向导。年纪很小,不过十二三岁,卫青问他是哪里人,他却说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大秦人,父亲是楼兰人,但是祖父是匈奴人,他的姓氏也是匈奴姓。名字太拗口,士兵们都只叫他呼衍。
      军帐里的士兵们都觉得好奇,一个人怎的怎能有这么复杂的血统。
      卫青让他起身,他站起来,身量颇高。抬起头,那双眼睛竟然是不一样的颜色,一只是天空一样的颜色,一只却是琥珀一般的颜色。
      自出关外,卫青也见过许多胡人,可此时也觉得此人实在是个奇人。
      年轻的向导汉语并不太熟练,卫青与他沟通有些困难。说了两句之后,便不知再说什么。
      他用手揉着太阳穴,心中一团乱麻。
      上谷早已尸横片野,部队到达此处之后,除了替人收尸,连个匈奴人的鬼影都没看见。
      张次公早就有些不耐烦,整天催促着要往前行军。
      他自然知道留在此地不是办法,可是行军行军又要往何处去?
      他站起身,皱着眉头看着身后的地图,龙城,龙城这个地名盘桓在他心里已经多时。塞外不比关内,广袤无垠,没有地标迷路是那样容易。不见匈奴人的影子,在草原上闷头找也不是办法。他觉得去龙城是个选择,可是又担心这么长的路程,深入匈奴腹地自己到底能不能带着这些人回去?毕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一万人的性命可都在自己手上。
      只怕来得去不得
      “龙城我知道的!”一直沉默的向导突然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想去龙城,卫青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个想法。
      “将军指着”
      卫青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马鞭不知何时已经来来回回在龙城周围绕了好几圈。
      “你去过?”卫青将信将疑。
      呼衍又一次沉默,先是点了点头,后来又摇了摇头。
      卫青叹了口气,又重新坐下。帐外张次公和苏建吵吵嚷嚷的声音让人觉得脑壳都嗡嗡作响。
      “龙城去得的”半晌,呼衍又才说了下文。
      卫青抬起头来看他,那双异色的双瞳很是笃定。
      卫青突然笑了,自己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这样优柔寡断,开始他只是低声的笑,后来竟变成了朗声大笑。
      苏建惊疑的挑帘进来,问他发生何事。他用马鞭敲着地图,道“告诉张次公,他不是总想着要行军吗?我现在就命他为先锋官,即刻赶往龙城!”
      ————未央宫宣室殿——————
      “你说什么!!”刘彻目呲欲裂,揪着传令兵的衣襟,仿佛要把这个小兵拆吃入腹
      “什么叫公孙敖损兵七千?你有胆再说一遍!”
      “公公公孙敖将军遇匈奴主力,拼死顽抗损损兵七千余人”
      那小兵磕磕巴巴竟然还真的又回了一遍。
      春陀在一边皱紧了眉头,这军队里什么时候都是些榆木脑袋了
      刘彻突然松了手,有些失神的坐了回去。前几日已经有人来报公孙贺无功而返,虽然全甲而返,可是刘彻却是压着怒火的。现在又报公孙敖大败,他如何还能压得住。
      “全全都是些不争气的朕养了一帮窝囊废”刘彻低声喃喃自语,手紧紧握成拳头,砸在几案上,震得案上的竹简纷纷滚落。
      春陀立刻上前收拾,低声道“陛下不要太担心,骁骑将军不是还没消息呢嘛,李将军征战多年,不会辜负陛下厚望的。”
      “哼!李广!朕现在瞧着他也带不来什么好消息!整日里眼高于顶,瞧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朕倒要瞧瞧他这次要给朕争什么荣光!”李广曾经嘲讽卫青靠裙带关系和外貌发迹,刘彻早就有耳闻,心中早就有所不满,现在正在气头上,更是将他贬低了许多。
      “那不是还有车骑将军吗!”春陀对这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其实也没有多少底气,从来没有打过仗的后生,真的能有什么功绩?不过是此时说来安慰刘彻的罢了。
      刘彻突然沉默了,皱着眉头。他从来都觉得卫青是个将才,可是卫青没有上过战场,他心里也实在没有底。
      “车骑将军有消息了么?”他沉着声音问。
      “启禀陛下,其他两路将军尚无消息”传令兵战战兢兢地禀报。
      刘彻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陛下要不要去卫夫人处散散心?”春陀陪着小心,卫夫人柔和温惠刘彻的怒火一般到了她那儿多半就会平息。
      刘彻此时对于去哪里已经没有多少兴趣了,既然春陀提起,他也不可置否。
      皇帝御驾到来的时候,云舒还未离开,卫青出征之后,时不常的她会到卫子夫宫里来,不为别的,就为着这里毕竟是宫廷,卫青若是有什么消息,必然也是先传到这里的。
      她虽然知道一切的结局,可是奈何关心则乱,史书也难免有遗漏偏差,当初卫青遇刺的时候,她心中也是这样的担心,结果便是那伤足足过了一个月才算好转。
      刘彻进来的时候,云舒确实有那么一瞬的不知所措,但卫子夫握着她的手,示意她不用害怕。
      “臣妾参见陛下!”
      “民妇参见陛下!”
      二人一齐下拜,只是云舒有孕动作有些迟缓。
      “这位是?”刘彻还从未见过云舒,此时有些奇怪怎么会有个陌生妇人在卫夫人这里。
      “这位是青弟的侧室云氏,臣妾在宫里闲来无聊,便叫她来陪陪,反正青弟出征,她留在家里也是寂寥。”
      “哦!”卫子夫不说,刘彻几乎要忘了卫青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侧室,现在想起来好像是云氏。“可有名字?”
      “民妇陋名,不敢有辱圣听。”云舒低着头,低声答道。
      “哈哈哈哈,不愧是仲卿的侧室,这说话都和你丈夫差不离!”云舒这样答话的姿态,顿时就让刘彻想起了卫青。心情也畅快了一些。
      卫子夫也笑道“陛下快让她起身吧,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
      “是吗?!”刘彻这才打量了云舒,发现确实小腹微微凸起,看起来像是有五六个月的身孕。“快些平身吧,不然若是有了什么闪失,仲卿可要怪我”
      云舒顿时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
      “母亲!母亲!!”就在此时,诸邑公主却刚好在此时哭哭啼啼的跑了进来,扑在卫子夫身上,啼哭不止。
      云舒心中大呼得糟糕,定然是霍去病那个小鬼头又弄了什么幺蛾子。自己带他一起来果然不妥当。
      不出云舒所料,这边诸邑公主才哭着进来,后面霍去病的笑声就到了“哈哈哈哈,胆小鬼!你不是要雀鸟吗?我打下来给你,你怎么反倒不要了!”
      霍去病身后还跟着当利公主,也是面色惨白,只是没有哭泣。
      刘彻见女儿啼哭,起初还觉得有些生气,怎么有人敢在这宫廷之中找公主殿下的不痛快,见霍去病笑着跑进来,却突然觉得眼前一亮。这后生生的虎头虎脑,一双眼睛明亮如星,眉宇间竟然还有几分卫青的影子。
      “怎么回事?不是让表哥带你们出去玩儿的吗?怎么闹成这样?”卫子夫一边安慰着怀里的诸邑公主,一边将当利公主拉过来询问。
      “我们见花园里梨树上有两只小雀鸟,妹妹喜欢得紧,唤宫人去抓,宫人们却抓不到,表哥表哥捡了个小石子,冲鸟扔过去,雀鸟就死了,表表哥还把死了的雀鸟拿给妹妹”
      “哈哈哈哈,好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后生,在朕的宫廷里你也敢杀生害命?还吓唬朕的公主!”当利公主话没说完,却被刘彻打断了。他坐在主位,一身红黑袍服,身材高大,不怒而威。
      霍去病却不管这些,将手里的死鸟扔给了身边的一个宫人,在衣襟上擦擦手,抬眼瞧着刘彻道“她既然是妹妹,要什么我自然给她,雀鸟乃是天生,不过是暂时落在花园的梨树上,怎么就成了你的?”
      “大胆!!”卫子夫赶紧呵斥了霍去病“你知道这是谁吗?怎的什么胡话都说!”
      卫子夫鲜少高声说话,此时连云舒都觉得有些吃惊,可是霍去病仍旧不惧,他抿着嘴,给刘彻行了个大礼,道“小民霍去病,参见陛下!”
      刘彻眼中的笑意越发浓了“你知道我是谁?”
      “我又不是白痴,在三姨的宫中坐在主位的男人还能有谁?”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了一身冷汗,觉得这小祖宗多半是不要命了。
      刘彻却是高声笑道“好个聪明的,你是哪家的孩子?”
      “我是舅舅家的孩子!”说起这个最是霍去病骄傲的地方,他仰着脸,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启禀陛下,去病乃是家夫的外甥。”云舒连忙补充回答,这个鬼灵精,说是舅舅家的,好像全天下都是到你舅舅是谁似的。
      “仲卿的外甥?”刘彻皱着眉头打量霍去病“朕瞧着不像!”
      “怎么不像!”霍去病最不喜欢人家说他不像舅舅,刘彻这下却是戳到了他的痛脚。
      “朕瞧着,你到像朕的孩子!!”
      云舒心中一惊,看来史书说刘彻极为宠爱霍去病是丝毫没有夸张的,霍去病从进门到现在,随便一句话都够他死个八百回的,可刘彻只是一笑置之,还说霍去病像是他的孩子。
      这次霍去病却只是皱着眉头,没有说话顶撞,看来他虽然飞扬跋扈,但是心中还是有自己的分寸的。
      “云氏有孕在身,还要带这么个惹事精,想必辛苦啊!”刘彻心里终于痛快一些,笑声朗朗。
      云舒偷偷抬眼去瞧刘彻,只觉得刘彻身材高大,一双眼睛那样沉静却又带有帝王特有的傲气。
      “将军在外征战,民妇不过在家中带带去病,实在算不得辛苦。”
      她还是有些怕刘彻的,封建帝王可是随便就可要了你的小命,因而只是低着头低声回禀。
      “这样吧!朕瞧这臭小子颇投朕的眼缘,朕收他做天子门生,以后进宫教养,你看如何?”
      “什么叫天子门生?”云舒还未回答,霍去病到先问了。
      “就是陛下来做你的老师,去病可愿意?”卫子夫吩咐了宫人将两位公主带了下去,摸着霍去病的小脑袋,柔声解释道。
      “陛下喜欢去病,原是去病的福气,只是去病实在淘气,陛下日理万机怕给陛下添麻烦。”云舒略一思索,知道霍去病做天子门生这件事本来就是定好的,没有任何悬念,自己能做的也就是象征性的推辞一下而已。
      “这个道不要紧,朕能统驭天下,难道还治不了这小小的霍去病吗?”
      刘彻期盼一个皇子期盼得太久了,此时看见霍去病,在这小小的少年人身上,竟然能看见自己年少时候的影子,而这影子眉宇间竟然还似卫青,实在是爱不释手。
      霍去病知道轻重,知道有些事情自己嚷一嚷有可能转圜,而有些事情,却是任何人都无能为力的。他坐在一边,一双漆黑的眼睛在刘彻和云舒之间打转,却没有出言叫嚷,半晌却垂下了眼帘。这样的霍去病那样少见,云舒瞧着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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