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过错》月下瑶台

6、第五章

　　雨后的天气终于有了一丝透气的清爽，直到暮色降下，苏半蕊才听到府里老爷回来的消息。懒懒的直起身，将最后一块糕点吃干净，苏半蕊才不慌不忙的往上房里去。果然，项琚正在上房传膳更衣，府里添丁这么大的喜事他连问都未问，提也不提。

　　苏半蕊端着笑脸进屋，默了一刻，还是开口劝道：“老爷用完了膳是不是去杜鹃园看看，后日便是小四的洗三宴，老爷要不去瞧瞧，看看她们是否还缺些什么？或者，给四丫头先拟几个名字挑了看看？”

　　项琚却是眉头一凝，转过身放下手中的衣衫看着她：“你唤我什么？老爷？”

　　苏半蕊抿了抿唇，笑着想答却被项琚止住。他叹了口气，挥手让正在布菜的下人们退出房外，然后才走到苏半蕊跟前，拉住她的手将她拖到桌边坐下：“半蕊，我记得我们刚成婚的时候你一直都是唤我项哥哥。后来时日渐长，我们年岁见长，你改成了夫君，我也不介意。只是今日，为何又变成老爷了？”

　　苏半蕊傻傻的看着被握住的双手，忽然有一股想将一切都宣之于口，告诉他，以后凡事都有他宠着，和他一起分担的冲动。可是她动了动唇，却不知这一切改从何说起。

　　“傻丫头。”项琚的手掌抚上她的面颊，在她风情微翘的眼角处轻轻摩挲着：“是不是听到卫姨娘也有喜后吃醋了？那些不过是姨娘，多一两个或少一两个庶子女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什么时候愿意，为我生一个孩子。我们项府也该要一个嫡子来继承家业了。”

　　苏半蕊几乎快要喷薄而出的情绪一顿，连身体都有了刹那的僵硬。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项府……嫡子？”

　　“是啊。庶大于嫡是乱家的根源，项府总不能真的先出来一个庶长子当家吧。还是，你想将孩子抱养过来，记在你名下？半蕊，这样做终究不好。再说你我婚后多年无子，陛下会怎么想？怕会疑心我项府是否不满意他指的婚……半蕊，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找个大夫过来调养调养身子，不过是不小心落过一次胎，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后遗症。当年金御医诊后不是说了无大碍……”

　　后面的话，苏半蕊几乎都听不见了。她只是看着项琚的嘴巴开开合合，然后记得提醒自己要保持得体的微笑，每间隔一歇便含笑点头。终于，项琚似乎满意的看了看她，放开双手继续让人传膳去了。

　　酷暑三伏，原来心凉真的可以身凉。苏半蕊抚了抚自己突然感到发冷的身子，施施然坐到桌边照顾项琚用膳。这些年，照顾他的习惯喜好，她已经熟悉到变成了一种本能。而了解的越多，她便越对项琚感到绝望，这个人根本不会在后院里任何人的身上放感情。他的感情或许早就在年少时随着木梅的离去而被一并埋葬了。

　　苏半蕊笑着接过他夹来的番茄，听他柔声细语：“多吃点，你太瘦了。”眉也不皱的咽下令她恶心的番茄，苏半蕊不动声色的夹了一大筷子苦瓜清口。果然，比起她对他的了解，他对她到底关心多少又知道多少呢。

　　“四丫头那里，我就不过去了。洗三的时候你给她拟一个名字带去，后院的事交给你，我放心。”用完了膳，下人端了茶汤来漱口，项琚才对她说道。

　　苏半蕊点头答应：“好。既如此，便随她的姐姐们从玉字辈。我一会便去挑一个。”

　　“不忙，你明日再挑也来得及。”项琚执了她的手，看着她，直看到苏半蕊脸颊发烫才笑道：“今日，我们早些歇了吧。”

　　苏半蕊一怔，眼睛不经意的划过自己的小腹，眉头微蹙：“我…今日……不方便。”

　　项琚讶异：“我似乎记得你小日不是这几日。”他思索的目光落到苏半蕊的小腹上，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半蕊说道：“似乎是提前了。最近有些不大准。”

　　苏半蕊交握的双手紧了又松，头低垂着，露出她白皙的颈项。这画面在项琚看来几乎是羞赧。于是他安慰道：“无碍，明日你请了人来调理调理。那今日我先去书房，你好好歇息。”说完，便取了外套转身离开了。直到项琚的身影消失于整个长廊，苏半蕊才慢吞吞的走回房里，关上房门坐下。

　　小腹处牵连到心口一阵阵的发寒，她望着点在桌上的幽幽烛火，突然轻声嗤笑起来。

　　蜡烛的火苗就像浮动的人心摇弋摆动，忽而啪地一声爆开。书竹在屋外躬身轻叩房门：“夫人……”

　　“什么事？”

　　“老爷去卫姨娘的桃花筑了……”

　　苏半蕊默了一会，淡淡道：“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下去歇息吧，不用再让人盯着。就算……再有消息也不用来告诉我了。”

　　“……是”

　　直到书竹的脚步声远去，院子里又恢复到一片静谧的虫鸣，苏半蕊才慢慢的走到床边，坐靠上床沿，听着夏日蝉鸣，迷迷糊糊的睡去。

　　……………………

　　大暑，七月七。这一日，皇帝新晋的裴小将军府里却比别家都要热闹。裴家主母木郡主广发请帖，邀城里的各家名眷同聚牡丹园，七夕乞巧。

　　城中牡丹园，城外富贵园。皆是京城名媛们最喜欢办赏花宴的地方。虽是夏季没有牡丹，但不妨园中有大片的荷花塘可供欣赏。若是乘了小船泛舟湖中，还能在荷花群中穿梭采莲，实在是既消暑又有乐趣的一件事。

　　是以，当萧莞儿约苏半蕊在七夕那日同游牡丹园的时候，即便已知木碧瑶会在同一日于牡丹园的寄思园中乞巧，苏半蕊亦是应了会去。

　　萧莞儿是萧文昊的表妹，亦是苏半蕊的同窗密友。与讨厌萧文昊不同，苏半蕊同小她半岁的萧莞儿倒是感情深厚，两个人若是处在一起总会有说不完的话。

　　夏日炎炎，转瞬便到了七夕。及到晚间，苏半蕊布置好了一切，便随着萧莞儿来接她的马车一起去了牡丹园。夏日里的太阳落得晚，可毕竟已经到了酉时，阳光也不再炙烤，时不时一阵凉风吹来，倒也有几分惬意舒爽。

　　苏半蕊一下车便遇上了几个同来乞巧的命妇的车辆。都说冤家路窄易相逢，果不其然，她抬头望去的第一眼就和裴佑的夫人木家郡主的眼睛撞在了一起。小时便不是伙伴，长大后更不是朋友。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撞了个大回合后各自转开。

　　木碧瑶牵着女儿的手转头问身后的下人：“怎么项夫人也在我们宴请的名单上吗？为何我不知晓？”

　　苏半蕊还未开口，她身旁的萧莞儿已经呛声道：“怎么我好好的办个赏花宴还要跟讨厌的人撞园。这牡丹园是不想开了不成，一家园子分租几家，好大的胆子！”

　　苏半蕊含笑抚了抚萧莞儿的手：“你可别在这个时候发火赶人，不然木家郡主请的客人岂不是都要被赶出去，现在酉时天都快夜了，这一时间你让她们上哪再找个园子乞巧去？岂不是要流落街头……”既然是有心挑衅，她说话的声音自然能让对方刚好听到。

　　一边是深得皇帝皇后宠爱的侄女萧莞儿，另一边又是皇帝新晋的裴小将军的妻女，看上去似乎两边都得罪不得。不过……众人的目光在苏半蕊身上溜了一圈又收住。自从新帝登基，苏相就成了陛下手中的枪，从来指哪打哪再听话不过。近日来朝中风向大变，苏相抓着木家不放，陛下更是乘此机会将这太后的娘家势力压得死死地……如此一来，这木家小郡主是帮不得了。

　　裴伶儿见她娘亲请来的宾客一个个都只骨碌着眼睛不出声，而对面苏半蕊和萧莞儿又一说一唱欺负她娘亲没有帮嘴的实在是态度嚣张……听着听着，她不由就怒火中烧，看着缓缓向她们走来的苏半蕊，嗷地一声冲了出去将人一把推在了地上。

　　人影纷杂，喧声吵闹，她恍惚看到有一抹殷红的血色从那女人身下蔓延开来。那个娘亲口中姓苏的妖女脸色惨白，额上渗珠，可是她的眼睛她的嘴角……裴伶儿发誓她看得分明，那是笑！轻轻浅浅如释重负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