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过错》月下瑶台

7、第六章

　　惠帝登基的第八年秋，后世史家们说这是朝堂之乱的开始，也是后来睿帝得以将一切拨乱反正的导火索。

　　这一个月对于许多家庭来说都显得格外的艰难和蛮长。木碧瑶和裴伶儿在事发当晚就被太后娘娘一道懿旨招入了宫中，下了严令闭门思过，任何人不得进出打扰。如此偏袒的行为当然更加激怒了本就心急火燎的苏相大人。苏鄂一反过去的沉稳，竟然在朝堂之上逼迫起惠帝，请求惠帝严惩裴家，否则他就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去陪他无缘得见的外甥。

　　而皇后的弟弟萧衡，更是借着苏家是亲家的名头，在朝上朝下大肆消弱木、裴两家的势力。直打压的木家即便有太后撑腰，仍只能小心行事谨慎做人，生怕一不小心又行差踏错哪一步被人参到惠帝跟前。

　　很明显，惠帝是想借着皇后的手打压日渐势大的木家。

　　如果说苏、木、萧、项四家的卖力演出有惠帝在背后有意的推波助澜，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那么发生在城东闹市口的裴擎裴老将军与苏鄂苏相大人亲自上演的一场撕逼大战，则加速了这场闹剧的结尾。最终，以裴佑失去掌军之职，苏鄂停职闭门思过而告终。

　　这种各打五十大板的看似公平的行为，却愈加加深了木家被项、苏、萧三户势力挤兑的局面。朝堂的局势一时风起云涌，牵连甚广。

　　而朝廷的内忧往往会引来聪明的外患。边关局势一时也紧张起来。时值裴擎已经告老，裴佑又刚被削了军职，惠帝惊然察觉手边居然无人可用。生气苏相不守分寸过犹不及的同时，惠帝又深深的惊忧，若守军用将只能靠一个裴家，他的国还安不安全了！

　　是年冬，英武的惠帝御驾亲征，这场战争并没有如惠帝所预计的那样旗开得胜，反而打得异常的艰难，持续了数年之久。三年后的隆冬，惠帝在坐镇关城时被暗箭所伤，不得不回京疗养，可是淬了毒的羽箭终究了伤到了他的根本，在缠绵病榻二年后，于第三年的冬日里，除夕前，驾崩。享年四十有二。

　　而裴佑，早在三年前，惠帝还未中箭回京时，就已经重新掌回了大将军的职位。再一次被派驻到边关，裴佑带着长子裴修应付的从容。

　　惠帝缠绵病榻了两年，两年中，木家的势力几乎被他肃清。苏鄂几次告病请辞，终于在第二年的立夏，惠帝又一次昏迷醒来后被允准。而几乎是同时，苏家原本的附庸尽数都归入了萧家。

　　在惠帝最后的半年里，每一次早朝，惠帝都会在殿侧竖起一架屏风，由萧皇后带着五岁的太子坐在一旁，辅政听政。从始至终，京郊文巷里的那对母子就未被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提起过。不论好心还是有意，这对母子就这样被安全的排斥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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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帝十三年冬，是苏半蕊感觉最冷的一年。那一年，她和项琚的婚姻终于出现无可挽回的崩坏，即将走到尽头；那一年，她父亲卸甲归田，曾经的门庭若市一夕间变成门庭冷落；那一年，惠帝驾崩，小太子登基，萧皇后垂帘听政，全民服孝……那一年，她爹爹和姐姐的身体几乎是同时很快的垮了下去。

　　鹅毛般的大雪厚厚的一层又一层往下压，苏半蕊却在这个天气只穿着一袭单薄的素衣，她神色淡淡的下了轿，命轿夫自行去园中找地方避雪，而后才慢悠悠的撑着伞往苏府走去。一片素色的天地，映衬着这个素色的人儿，仿佛她淡的就要消散于这片天地。

　　苏府的门房一早就得了消息，见到苏半蕊赶忙将她迎了进去。苏鄂身边的老管家跟在她的身旁，轻声道：“老爷昨夜亥时一刻醒了一次，醒来含含糊糊的问两个小姐的事。”一边说着，老人家抹了抹眼泪，这些年，老管家的身影愈渐佝偻，看得苏半蕊一阵心酸。她低下头，默了默才开口：“爹爹他都问了些什么？”

　　“老爷他问大小姐是不是悄悄跟裴家小子出去玩了，二小姐可是又逃学了？”老管家说到这抬头望着苏半蕊笑了一下，那笑容，只一眼便让苏半蕊潸然泪下。“老爷他，他老糊涂了……以为小姐们还小呢……”

　　苏半蕊红着眼眶，好半晌才停住哽咽：“我去看看他。”

　　“二小姐。”老管家在她进院子前唤住她，眼中满是担忧：“大小姐她怎么样？”

　　闻言，苏半蕊哭着摇了摇头。事后，苏半蕊想起总觉得，整个苏府仿佛都在她摇头的那一刻失去了生机。愈加迅速的衰败了下去。

　　直到照顾着时而清醒时而陷入迷糊的父亲用过晚膳，苏半蕊才从苏鄂房里退出来。正巧，老管家从外走了进来，见到她出来，紧赶了两步，向苏半蕊小声道：“大姑爷来了。在耳房里候着呢，我让他进来？”

　　苏半蕊一怔：“他不照顾姐姐？怎么过来了？”

　　“说是现下有人陪着，他便抽空过来看看。”老管家回着，眼底闪过一丝欣慰。都说树倒猢狲散，这两年苏府也算尝尽了人间冷暖。若不是有大姑爷一如既往隔三差五的来探看、照顾，或许，连府里一干的门童下人都要用不起了。而相比起大姑爷，二姑爷虽也不算比过去冷落了苏府，却是……老管家抬头看了眼神色憔悴的半蕊，埋下头止住了心思。

　　苏半蕊不知这一小会的功夫老管家已是替她惋惜了一回，淡淡点头道：“让他进来吧。”说完，便转身回了内室。

　　萧文昊很快就到了这里，进屋前甚至还低低的询问了一声。

　　苏半蕊刚查看完地龙，正在担心苏鄂的被子会不会盖得太热，便瞧见萧文昊掀帘走了进来。她抽出食指放到唇边向他比了个轻声的动作。

　　“父亲睡着了？”萧文昊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往里望了望。见苏鄂果真已经睡下了，又悄悄的往外退了两步，望着苏半蕊笑了笑，小声说道：“我今日带了些银碳来，若是地龙不够暖和，可以在屋里烧一些，这碳不起烟，不呛人。”

　　苏半蕊随着他一起退到外间，选了一处能看见床幔的地方坐下：“你有心了。”

　　萧文昊望着苏半蕊欲言又止，看得出她必是许久都未曾好好休息过，眉目间的憔悴及黯然怎么都掩不住。许是萧文昊望的太久，苏半蕊有些迟疑的看向他：“怎么了？难道是姐姐！？”

　　“不是，不是，你别着急。”萧文昊按住惊跳起来的苏半蕊：“你悠着些，别惊醒了父亲。你姐姐她……”萧文昊想说她安然、无事，可是话到了嘴边却突然沉默了起来。

　　苏半夏是在秋风刚起时突然病倒的。刚开始的症状只是像风寒感冒，可不知为什么却拖了一个月还不好。萧文昊着了急，也不许她再用外面那些普通的郎中，硬是请了御医回家为她诊脉，这一诊却诊出了一个晴天霹雳来。油尽灯枯。萧文昊当时傻傻的坐在苏半夏的床头，看着昏睡中的她，就这么看了一个下午。

　　油尽灯枯。这么好的一个姐姐，却被他们蹉跎尽了生命。萧文昊忽然想哭。若是让半蕊知晓了此事，她不知又该有多么难过。苏半夏却是非常平静的就接受了这样的现状，甚至还能分出精力来宽慰萧文昊：人谁无死，于她来说不过是早早解脱。可惜没有人为她高兴。

　　萧文昊一时收了复杂的思绪，说道：“时辰也不早了，今日我便先回去了。我拿来的东西你命人去看看，若还有什么短缺的便命人送信去我府里。这个时候，务必以父亲的身体为先。你……莫要觉得劳烦。”

　　苏半蕊看着他，点了点头：“你放心。”

　　萧文昊也颌首：“那我……便先回去了？”

　　苏半蕊起身：“我送你。”

　　“不必了。你自己……也好生歇着。这些日子，我瞧你受了许多。你，你也要好好照顾你自己……我，我是说我们，我们家再也不能多一个病人出来了。所以你一定要注意休息。”说着，萧文昊忽然一顿，勉强的笑了一下：“你若是不能照顾好自己，我便告诉项琚，让他来管你。”说完，萧文昊便掀帘出门，头也不回的走了。步伐匆匆，仿佛怕后面有什么在追着。

　　项琚……

　　苏半蕊怔在原地，呆呆的站了许久。直到一阵冷风卷着雪花吹来，她才瑟缩了一下，赶忙放下帘子回了屋内。